142章 我留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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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海珠拉開艙門,走上甲板。
    吳邦德隨她走到船尾:「水手說,這個阿亞是鐵山那邊的人,逃荒到遼南,被劉百戶的弟弟帶到登州。他們屯男女老少都曉得,劉家媳婦再不能生了,這一個就是弄回來傳宗接代的。」
    「傳個屁。」鄭海珠輕輕咕噥了一句。
    她轉過身,示意那個叫大柱的水手過來。
    「大柱兄弟,」鄭海珠衝另兩個水手和那個燒火雜役努努嘴,問道,「他們都是你親戚?」
    「嗯,回姑娘的話,兩個是我堂弟,爺娘那年春瘟沒了,我帶著他們跑船。給你們做飯的,是我舅。」
    「好,大柱你是菩薩心腸,待家人好,待陌生的可憐人也好。天妃娘娘會保佑你們在水上一輩子順遂平安。下麵那個苦命的李朝丫頭,我帶走,她願意跟我。」
    大柱先還哈腰聽著,聽到最後一句,即刻抬起頭來,衝鄭海珠拱手奉承:「哎,那,那好,鄭東家才是菩薩心腸。東家做買賣必定發大財。」
    大柱的心裏,著實是一塊石頭落了地。
    劉百戶好歹是給巡海道收保護費的,自己這一回動了惻隱之心,把他拿來生兒子的女人放跑了,若眼前的鄭東家非要堅持把人送回去,他王大柱一家,從此以後就甭想在登來一帶的私港討生活了。
    現在可太好了,聽說這姓鄭的女子,有些後台,她主動把人給收了,自己就和她綁成了一條繩子上的螞蚱,還怕個毬。
    鄭海珠抿嘴笑笑,拍拍他的肩膀,點穿他的心思:「行,咱倆都是大善人,定能長命百歲。不過,發不發財的吉言,我不稀罕從你嘴裏說出來。回頭讓你家裏人把嘴巴管嚴實就成,若說出去,劉百戶奈何不了我,定拿你撒氣了。」
    「那必須的,鄭東家放心,放心。」
    「嗯,你船上還有草墊子嗎?拖到我艙裏,就讓阿亞睡我榻邊。」
    「有,有,俺這就去辦。」
    ……
    黃昏時分,船行到一處叫黿磯島的私港。
    賄賂過登遼海防道後的貨船,都會在此避風過夜,補充些澹水。
    鄭海珠拿出那麵價值一百兩銀子的「官方許可走私旗」,交給大柱,升上旗杆。
    再放眼港內的幾艘大小海船,都已老老實實地把旗子掛了出來。
    太陽落下海平麵時,一艘登州水師的軍船果然現身波濤中,繞著港灣遊弋一圈,選了一艘大福船、幾艘小些的鳥船,接弦審問幾句,方才緩緩駛離。
    顯然是來數旗子的,確認每艘船都交過買路費。
    吳邦德扶著船弦,將登州水師的作派看在眼裏,冷笑道:「倒是軍紀嚴明。」
    鄭海珠攏一攏貂裘,澹澹道·:「你義父自珍羽毛,寧可賣房子賣地,也不願敲詐往來商賈、汙了戚少保英名,我心底不知道多敬重他老人家。但你也別看不起登州水師這些人,朝廷年年欠餉,眼下倭情不如北地邊患和流民造反火急火燎,這些原來的備倭軍更拿不到幾個錢了,不敲我們一筆買路費,他們喝西北風麽?也都是些有家小的人。」
    吳邦德沒有反駁,隻輕輕歎口氣。
    鄭海珠看他被海風吹得通紅的鼻子,道聲「在這裏等我片刻,就回了倉房。
    須臾,她拿來一壇酒,兩個杯子,滿上後,遞一杯給吳邦德:「暖暖身子,甲板上太冷,但下頭說話不太方便。」
    吳邦德飲一口,讚道:「這酒不錯。」
    鄭海珠道:「是麽?那就好,叫「秋露白」,店家說是山東數一數二的好酒。我反正嚐不出好壞來,揀貴的買。我在鬆江的人賣了個古董玩藝兒,換來一大筆錢,不光火炮可以試著造起來,連請教官的
    餉銀都夠一兩年的。」
    吳邦德點點頭,執起酒杯和女子手裏的那隻碰了碰:「你是真的一門心思要造火器。」
    鄭海珠扭頭看著周邊貨船上的幽微燈火:「我的心思不止一門,販貨,挖煤,巴結文官,交往武將,教育娃兒,盼著我老鄉好好經營台灣,嗬嗬,我的心思多了。不過,總結起來也就兩樁事,賺錢,衛國。」
    她淺淺地抿一小口「秋露白」,補充道:「談保家衛國,也不是有多大抱負,那是胸前補子繡滿禽獸的老爺們張口就來的詞兒。我隻是,不想自己,以及大明那樣多本本份份的士農工商,有一天,跟阿亞似的,過得豬狗不如。」
    吳邦德默然片刻,複又開口:「你收留那個阿亞,其實也不是心軟。」
    鄭海珠道:「把你的詞改一改,其實「也不僅僅」因為心軟。」
    吳邦德笑笑:「不管心軟心硬,總之是動了心。你,是對她葉赫女真的出身,動了心。」
    鄭海珠把脖子縮進了貂皮領子裏,緩緩道:「沒錯,我對她的憐惜呢,確實是有點。但把她留下來,更大的原因是,她這個女真人,是海西葉赫部的女真人。毛文龍和我說過,努爾哈赤這個建州女真的頭狼,咬起海西女真來,那下嘴的狠勁兒,可不比咬咱們大明輕。今日聽阿亞說了些淵源,果然如此。到了遼東,我想讓她,帶咱們去探探葉赫部。」
    吳邦德想一想,道:「行,至少她一口女真話,你又說她家裏是世代做馬販子的,懂馬,我們可以扮作跟她去買馬的明商。」
    鄭海珠一路與吳邦德商議,到了遼東見過毛文龍後,想借著販貨、收貨、招人的由頭,走走遼東的地頭,積攢些地形和要衝的輿圖,回頭帶給戚金和秦良玉這兩支極有可能被朝廷征調赴遼的客軍,吳邦德十分讚成。
    是以一提到刺探之類的想法,吳邦德會很積極的參與運籌。
    鄭海珠沉吟片刻,又道:「邦德,還有一事,那個撫順守將,李永芳,你這次想去宰了他,我舉雙手雙腳讚成。但這個人,咱們送他上黃泉之前,得好好用一用。」
    吳邦德聽出鄭海珠有一點點改主意的口氣,放下酒杯,溫和地望著她:「此人不殺,留著過年,你想怎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