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初給邵院長回了消息，同意他的要求，第二天會去急診室報道。
    馮悅喋喋不休地罵了她半個小時，也沒能讓她回心轉意。
    “我真不明白，你這麽做，有什麽意義？”
    最終，馮悅放棄勸說，往桌子上一趴。
    南初輕輕歎氣，目光望向遠方
    “如果我不應下，那個女孩就會變成一顆棄子，在病房裏獨自走完這一生。”
    “我也許真的救不回她，但我想，至少能讓她在最後的日子裏，留有溫暖。”
    馮悅又說了一句什麽。
    她沒聽清，但大體猜得到。
    她並不覺得自己善良過了頭。
    死過一次，才清楚生命中的每一天多麽寶貴。
    急診室的主任級醫師名叫周辰。
    周辰比聞野略大幾歲，是中心醫院從國外回聘，好不容易招來的。
    南初上一世和他接觸不多，僅局限於知道一個名字。
    早上七點半，南初走進急診室，就見周辰已經在座位上翻看資料了。
    見到南初，他起身，請南初在旁邊的位置坐下。
    “我聽說過你，邵院長說調你過來，我還挺開心的。”
    周辰溫和一笑。
    “你上次來急診的時候，看到那個女孩了吧？”
    “按照正常流程，她是應該轉交給其他診室負責的。”
    “但目前……”
    他似乎有些難為情。
    南初打斷他。
    “我明白，這樣一位病人，到哪個診室都不好交待。”
    周辰鬆了一口氣。
    他重新坐在椅子上，手指不自覺地輕叩桌麵。
    “南初，我能把她交給你嗎？”
    還沒等南初回答問題，他再次補充。
    “我不清楚醫院把你調來有什麽目的，但我會盡我所能，讓你不因此招惹上麻煩。”
    南初一愣。
    她沒想到周辰會如此敏銳且直接。
    她其實沒指望周辰能替她做什麽。
    周辰從桌麵上拿起女孩的檔案和病曆交給南初。
    “放手去做。”
    “我一個男人，不會拿二十幾歲的小姑娘當擋箭牌的。”
    還真是……出奇的好相處。
    意料之外。
    南初抱著檔案，道了謝，直奔女孩所在的ICU。
    女孩看起來憔悴了一些。
    她眨著一雙水汪汪的眼睛。
    “小妹妹——”
    “我叫玟玟。”
    女孩表情認真地糾正她。
    “好，玟玟。”
    南初蹲下身來，貼近她，“未來一段時間，都會由姐姐來給你治病。”
    玟玟抱住南初的手臂，用蒼白的小臉輕輕蹭著。
    “姐姐，我是不是快死了啊。”
    昨天還叫喚著要回家的小姑娘，今天就不得不麵對殘酷的現實。
    南初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她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小姑娘旁邊。
    “願意和姐姐說說話嗎？”
    許久，玟玟才點頭。
    期間，有護士進來給玟玟輸液。
    這其實是一個很簡單的故事。
    玟玟的父母欠下了巨額賭債。
    他們準備把年僅十五歲的玟玟賣給一個有錢的老頭子。
    換來一筆錢，想要以此翻本。
    玟玟提前知道了消息，勸說父母，一家人共同努力償還債務。
    結果遭到了一頓毒打。
    她絕望之下，喝下了奶奶從農村老家帶來的農藥。
    南初作為旁觀者，聽得幾近窒息。
    她隻是個孩子。
    “姐姐——”
    小姑娘從口袋裏摸出一枚吊墜，放進南初的手心裏。
    “我死了之後，就把這個交給爸爸媽媽。”
    “告訴他們，我不恨他們。”
    “如果下輩子，他們能對我再好一點點，我還願意做他們的孩子。”
    南初收緊手指。
    小姑娘抬起胳膊，露出手臂上青紫斑駁的痕跡。
    南初想盡了辦法。
    她去翻醫書，翻醫院的病例。
    她去求蘇毅。
    她甚至給歐陽夏發了信息，詢問有沒有一線希望。
    沒有，什麽都沒有。
    玟玟進入醫院的第九天，停止了呼吸。
    她從口腔蔓延開的潰爛斑斑點點，讓人不寒而栗。
    南初親手為她蓋上了白布。
    周辰拍了拍南初的肩膀。
    “我們都盡力了。”
    周辰通知了家屬。
    出奇的是，玟玟的父母並沒有大吵大鬧，隻是默默地領回了孩子冰冷的屍體。
    他們來醫院的那一天，南初恰好到樓上的住院部去了。
    她雖然被調到急診室，但之前負責的病人一時不好轉接，隻能暫時由她負責。
    給管寧寧製定好下一步的治療方案，南初回到急診部，才知道那對夫妻離開。
    “你不是想見她父母一麵嗎？”
    “現在看來，是沒有機會了。”
    周辰淡聲道。
    南初眸色漸深。
    “我見他們，是因為玟玟有信物要交給他們。”
    “沒機會，恐怕未必。”
    玟玟活著的時候，他們甚至不惜將她賣給一個老男人。
    玟玟離世，他們哪裏會放過榨幹最後一點價值的機會？
    周辰並沒有把南初的話放在心上。
    沒想到，一語成讖。
    第二天上午，南初正在替一位病人處理外傷，外麵突然傳來一陣吵鬧聲。
    周辰也是臉色一變，似乎是想到了什麽。
    “你待在這裏，別出去。”
    說著，就往外走。
    果不其然，醫院大門外，烏泱泱站了一排起哄的人。
    舉著橫幅，拿著擴音器，像模像樣。
    他深吸一口氣，走上前去。
    “你們有什麽訴求，可以和我說。”
    領頭的人正是玟玟的父親。
    他挺著啤酒肚，大聲喊道：“讓那個庸醫滾出來！”
    “我把女兒交給她治病，結果把我活生生的一個女兒治死了！”
    你女兒究竟能活多久，心裏難道沒點數？
    周辰蹙眉。
    “如果您對我們醫院的治療過程有異議，可以向法院提出訴訟。”
    “我們會全力配合您走法律程序。”
    玟玟父親眯了眯眼，“我們家的錢都給了醫院，哪裏還有錢打官司？”
    周辰伸手，指向醫院對麵。
    “東街就有法律援助中心，您可以申請免費的法律援助。”
    一片安靜。
    見“士氣”低落，玟玟父親趕緊喊道：“我不管，我就要那個人出來給我個說法！”
    “不然，我們今天就不吃不喝，賴在這裏不走了！”
    醫院最怕的就是這種情況。
    “周醫生，多謝。”
    突然，一道悅耳的女聲從他背後傳來。
    周辰一慌，“你怎麽……”
    南初走上前。
    她眉眼彎彎，俯身對著鬧事的人一笑。
    “這裏可是醫院啊，想累倒餓倒，有那麽容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