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筆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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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良媛住在哪裏,本宮自是會安排,”皇後娘娘掀開杯蓋,吹了一吹,道,“凝華不必操心。”
    “……是。”王凝華這一聲,倒像是從鼻子眼裏哼出來的,“昨兒大宴之後,皇上還不是叫那高張一起到安樂殿去了,依妾身來看,娘娘就算是不做安排,她自會找地方,何苦操心。”
    “凝華!”
    皇後娘娘似是真的怒了,重重將茶杯往桌上一磕,我看見她垂下來的另一隻手幾乎緊握成了拳。
    “眼看著冬天到了,妾之所居金華殿本來就沒什麽人,又沒了花草,必定是大空了,”裴昭訓緩緩走了進來,向皇後娘娘笑著行了一禮:
    “妾裴氏,給皇後娘娘請安了。”
    “起來吧。”皇後娘娘顯然是還沒能從剛剛凝華娘娘的話裏反應過來,仍是對著王氏,緊緊捏著杯子。
    “妹妹的意思是,想在金華殿中有個伴兒,不知道皇後娘娘願不願意給妾身這個薄麵,安排良媛妹妹到金華殿這裏來住。”
    皇後娘娘的目光終於從王凝華的身上下了來,盯住了裴昭訓,隨後突然柔軟下來,道:“你身子太弱,須得靜養,叫人吵到不是鬧著玩的,你若是無聊,倒可以經常行走。”
    裴昭訓正待說什麽,沈敬寧卻突然出聲道:“不如還是叫良媛姐姐同妹妹和令儀一起罷,妾也是宮中的新人,互相也有個伴;且與令儀姐姐在溫德殿,和昭訓姐姐離得近,既不打擾姐姐,又可以常常去找姐姐玩,這豈不好呢?”
    皇後娘娘聽罷,笑道:“敬寧妹妹真是貼心得很,既是如此,本宮便向皇上說了,諸位妹妹還有什麽意見麽?”
    見無人再應,娘娘笑道:“那妹妹們就回去吧,好好歇息,昨日夜裏忙的緊,定是沒有歇息好。”
    我怔怔地望著娘娘的側顏,並不能緩過神來;一時間殿中的娘娘們零零散散的走完了,我才驚覺,但見娘娘早已撤下了其他的宮女,含笑望著我:
    “怎麽了,倒見你今天心不在焉的,翠柳說你心情不好,可是真的?”
    我訕訕一笑,忙稱沒有。
    “憐兒,你雖不是從小和我一同長大,但是也是從斛律府上帶來的,你有什麽不順心的事情,千萬要講出來,”她頓身一個苦笑,輕輕道,“我沒有什麽大能耐,姐姐早早的沒了,”她抬眼看我道,“父親和母親親眼看著她活活餓死。那個時候,我就在想,怎麽才能保護我身邊的人,直到現在,我還是沒什麽能耐,唯一有的一點點權利也就在這宮裏了,可憐兒你看,連這一點點的權利在我手裏,我也用不好。”
    我想,她指的應該是王凝華罷。
    “娘娘,您不必自責,”我上前道,“娘娘是後宮之主,這千萬人全憑您的吩咐;您也不過是溫柔敦厚,並不是好欺負的意思。”
    皇後娘娘起身摸了摸我的頭,終於道:“大概未時,懿旨便下了,你同黃花一起去溫德殿送賀禮罷,出去轉轉,也許好很多;替本宮給良媛問好罷。”
    我聽了這話,欣喜異常,那樣,我便可以同高張姐姐見麵了!思及此,我福禮道,“憐兒多謝皇後娘娘!”
    “到底還是孩子,叫你出去便高興得什麽似的,”皇後娘娘伸手搭在我手上,笑靨如花。
    這幾個時辰,我心中替高張姐姐的煩惱因為馬上就要見麵而被衝淡了一些;另一方麵,令我沒想到的是翠柳姐姐平時做事雷霆萬鈞的,竟也將我的事告知了皇後娘娘;心中不免感到一絲溫暖。
    我一團喜氣地指揮小太監們將賀禮給溫德殿西閣擺滿,黃花則向高張姐姐說著許多的吉祥話,高張姐姐抿著嘴淡淡地笑,但總好像和當初的笑容不同,至於是什麽不同,我也沒有注意。
    “良媛,奴婢曾聽憐兒說過她與您曾是舊時相識,今日但請您同她一敘,她日日思念您;奴婢在外麵候著,良媛可以放心。”
    我聞言又是一喜,向黃花姐姐眨了眨眼;黃花向我點了一點頭,便領著人離開了。我匆匆將門關上,蹦回到高張姐姐麵前撒嬌道:“高張姐姐!我終於見到你啦!”
    我抬頭看她,她沒有笑,而是抓住了我放在她裙子上的手,輕輕放了下去。
    “如今我們身份不同,這番要人看見,我是救不了你的。”
    我微微一愣,隨即起身:“高張姐姐,你和我還這般,豈不是太無趣了?”她一彎平靜的眸子絲毫不起波瀾,“你可知你是何罪?”
    我張了張嘴,最後艱難地嘴裏蹦出“良媛息怒”四個字來。
    高張撫了一撫上衫上的褶皺,“你是奴才,我是主子;看往日情分上,今日饒了你,別太過於得意,忘了自己是誰。”我往後退了幾步,勉強穩了穩心神,不可思議道:“可是姐姐,記得……”
    “馮憐兒,”高張也站起身,她是比我高出一點,此刻正是向下用那種讓我害怕的幾乎是憐憫的表情對我道,“衝你這句姐姐,我再叫你一聲妹妹;你也太天真了;從前的話就那麽容易當真麽?這兒錦衣玉食,我毛思平幾輩子積來的福分呢,何必要回去給一群人表演,我早就膩味了。”
    我忽然就想起早上黃花姐姐對我說的那句,“自由的生活實在是難得,不如想辦法讓自己活得舒服些;自由和它相比,既難且苦。”也許,她所說的,和黃花的這句話是一個意思吧。
    “噢,還有,”她繼續看著我,說,“這世上已經沒有高張了,隻有毛思平,毛良媛。”
    那一刻,我的夢境轟然倒塌。
    我想知道我究竟是怎樣鼓起勇氣走出溫德殿的,那是我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秋天的刻骨的涼意,好像是要把我全身的血液凝固冰凍,太冷了。
    我隱約知道她們的意思,但是我不願意相信;人這一生,有太多的真相是所有人都知道卻無人捅破的,我為什麽不能捧著這樣許多的真相活一輩子;後來我想那就是殘酷絕情又不得不麵對的事實和真相,我是早晚要知道的;我沒有那個生來就被蒙住真相的命,我不配。
    我真的好冷,隔夜便發了高燒;恍惚好像高張姐姐,不,是毛良媛來看過我,我似乎聞到她身上特有的梅花香;卻死活睜不開眼睛。
    沒黑沒白的不知道過了幾天,我睜開眼睛第一個看見的便是伏在我床邊的黃花姐姐。我不願吵醒她,想把我的手從被子裏伸出來,卻在一瞬間驚醒了她。
    “憐兒!憐兒醒了!”
    黃花姐姐驚叫出聲,我扯出一個笑:“這一叫,大半個昭陽殿都要聽的見了。”黃花咬住了唇,擰了擰我的臉,“你這小妮子笑的像哭似的。”說著說著,她竟是要哭了似的,強笑著道,“我去叫娘娘,她可急壞了。”
    還沒等她說完,翠柳便端著一盆水進了來,見我醒了,她倒是並不驚訝,隻是上前拿下我額頭上的毛巾,在水裏擰了幾擰,又放回到我頭上,低聲道一句:“好像是不大熱了。”隨即對黃花道:“還是我去叫娘娘罷,你在這兒蹲了一個時辰,腿都麻了。”
    娘娘進來的時候,還跟著太醫蕭天璣,就是蕭令儀的長兄;娘娘雖然目光中透露著一絲擔憂,可依舊是風華絕代,舉止從容,“蕭太醫,還請您再給看看。”
    蕭天璣上前為我把了脈,隨後對娘娘道:“姑娘已經醒了,雖是如此,這風寒還是要繼續吃黃芪和白術;另外,姑娘的脈象似是思慮過重,極傷脾胃的,除了白術,還是要再加遠誌和茯苓。”開了方子,他又行禮道,“這風寒事雖小,微臣卻覺得姑娘的思慮傷害更大些;姑娘若是有什麽心事,哪怕不想說,也要常常出去走動,這才能見好。”
    娘娘微微回禮道:“多謝蕭太醫了,憐兒的病還是不要說出去。”“微臣明白,謝謝娘娘信任。”
    我知道,若是請那些專人來醫我,定是沒得好藥,又要無端受那許多氣,“奴婢謝過娘娘。”娘娘一把按住我要起來的身子,埋怨道:“看一會子又受風了,快別起來。”
    蕭天璣道是今天還要再為裴昭訓把脈,便就此離開;娘娘因遣散了人,坐在我身旁,柔聲道:“憐兒,我聽黃花說,你從溫德殿回來便魂不守舍的,究竟是怎麽了,願不願意和我說說?”
    我一時間湧到嘴邊無數的話,卻不知究竟該說哪一句,考慮了片刻,我終於抬頭問娘娘道:
    “娘娘,奴婢……奴婢鬥膽,娘娘您,歡喜這昭陽殿嗎?”
    娘娘盯著我的眼睛,好一會才道:“你這傻孩子,歡喜與否,既然來了,還有選擇的餘地嗎?”她拍了拍我的手,見我仍是盯著她的眼睛,終是道,“罷了,你不必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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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鳶兒祝娘娘們元宵節快樂!
    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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