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的天光已經隱隱透出了些許亮色，或許再過不久，曉幕就要降臨，那時，誰都說不定是何光景，是陰是晴。
    眼看著剛剛坐下去的徐雲坤深思飄遠，甚至還隱隱紅了眼眶，坐立不安，宋離胭歎了口氣，她曾聽師父說過一些舊事，對於師兄的心思也隻有無奈地摸摸鼻子，傳音入密給傅樂筠：“玩的差不多了吧！收收吧你！”
    傅樂筠得了話，俊眉輕挑，眼含笑意，反正他自己玩夠了，至於那被牽扯到的正頹廢的某個人，他才不在意，不過既然阿胭妹妹都開了口，他就大發慈悲的把這早不知跑偏到哪兒去的話題往回拉拉叭。
    他坐端身子，放下茶水持著扇子敲了敲楚風湛麵前的茶杯，“楚小呆，你不是要說正事兒嘛！喏，這臭丫頭不一直給你談著正事兒嘛！”
    傅樂筠這一出口就是毫無含蓄婉轉可言，宋離胭被他這波轉移話題的節奏直接氣的翻了個白眼兒。要不是還有事情沒說清楚，她才不想聽這二貨做這個轉折點。
    “什麽意思？”徐雲坤雖然狀態亂了些，但聽到正事，還是打起了精神。他不甚明白傅樂筠的話，出聲問了句。
    那頭，傅完就又擺出一副懶洋洋地矜貴紈絝樣子，坐在那兒給自己把玩紫金扇。
    一套動作本是瀟灑帥氣，隻可惜這會兒他那雙腿還委屈地不知如何安置，這一下子便在他那理想的美好中混入了三分滑稽。
    楚風湛斜睨了傅樂筠一眼，便將目光轉向眼前的茶盞。起初之時，在七公主斟好茶後，他並沒有去在意，此刻聽著傅，才認真考慮起這茶的內容。
    “這香…”
    他端好茶盞，方一湊近些，立刻就聞見一股莫名的香氣混雜在茶香之中。茶盞在鼻側停留的時間稍久後，他便覺得自胃底至心肺處生起一陣慌亂迷眩之感，一時間臉色都有些發白，鬢角甚至冒出了幾滴汗珠。
    傅樂筠眼觀著楚風湛這反應，頗為嫌棄地搖了搖頭，直接伸過扇子打翻他手裏的茶盞，任由那東西落在地上，磕成碎片。
    “傻子！聞聞就得了，自己內功跟渣渣一樣，心裏沒點數啊，還不會撒手！”
    他一邊說著，一邊又利落地在楚風湛頸下約莫半掌的位置點了幾下。
    “得了，本公子好心，順道給你治治，等會兒味道散了就沒事兒了。哦，對了，不用謝！”
    做完這些，傅樂筠又轉身抬眸衝著宋離胭做了個鬼臉，傳音入密給她：“阿胭妹妹，最後一句也是跟你說的啊！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剛才心裏怎麽覺得我不安好心！”
    “嗬嗬！”宋離胭麵無表情地回看著他，她在心裏安慰自己：別跟傻子計較！這過度腦補的病可能沒法治了，這傻子也是可憐！
    從宋離胭那眼神中覺出一絲憐憫和無奈的寵溺，傅樂筠立刻就悟到了些，隨即輕哼一聲扭過頭去。
    楚風湛一時半刻還沒恢複過來，隻顧著調整呼吸，徐雲坤有些擔心，便挪了位置一邊替他順著氣，一邊問道：“公主殿下，這茶裏麵究竟放了什麽東西？”
    “徐兄，其實沒什麽，也就是一杯普通的茶而已。”傅樂筠接著話，隨口答了句。
    “那為何阿湛會如此反應？”徐雲坤並沒有喝那茶水，此刻掃了眼周圍，看見宋離胭還捧著茶盞，正準備喝，心急之下就要伸手去攔。
    沒想到，他這才一伸手，傅樂筠的紫金扇就衝著自己的胳膊而來，打到自己後又飛了回去，在桌子上空劃了一道完美的弧線後，穩穩當當地落在了它主人的手掌中。
    “你攔我做甚！”徐雲坤低吼了句。
    “我說了沒什麽，徐兄你偏就不信，阿胭妹妹要喝茶，你又非得去攔她，那我可不得攔住你！”
    傅樂筠懶洋洋地側靠上身後立著的莫辰，還嫌棄又威脅地衝他說了句：“怎麽這幾日趕路給你沒吃飽？！看你身上這骨頭，真是！靠著都不舒服，給本公子站直嘍！”
    莫名被波及到，莫辰心裏苦唧唧，麵上卻隻能樂觀向上。沒辦法，也是不知道他上輩子究竟欠了這位爺什麽天大的恩情，這輩子才入了樂筠山莊去還債，都是命啊！
    “無妨，師兄，這茶裏的東西於我起不了什麽作用的。”見徐雲坤麵色不虞，宋離胭無奈，隻得放下茶盞，出聲解釋給徐雲坤聽。
    “可是……”徐雲坤顯然不放心，又回首看向楚風湛，見他這會兒麵色紅潤了些，才緩了口氣繼續說道：“師妹，莫怪我多言，隻是阿湛方才的情況確實讓我有些慌了神。這茶究竟是怎麽回事？”
    “嘿！咻！臭丫頭，啊呸，不對，那個那個，那什麽阿茵公主，瞧瞧，自己給人個解釋唄！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呦！”傅樂筠湊熱鬧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這次，宋離胭沒有再鄙夷傅樂筠的“做作”，隻配合著他的話，將視線移向了七公主。
    終於緩過勁兒來的楚風湛抬起頭，鬆開徐雲坤扶著自己的手，把胳膊從他懷裏抽出來，阻住了他即將要表達出來的不滿話語。
    因為鼻咽底部還殘存了一些迷亂粘滯的香氣，楚風湛呼吸聲聽著還是有些粗重。他皺著眉頭，將麵前的那盞茶向七公主的方向送了送，低沉著聲音，卻十分篤定地問道：“公主殿下，此香便是將你留在此處的原因？”
    空氣一時靜默了，一陣涼風襲過，桌上茶盞裏的水麵都泛起了圈圈漣漪。
    “不錯。”
    許久，七公主平靜地喝完手裏的茶後，又給杯中自己添了添，最後不緊不慢地抬起頭正視向楚風湛。
    “國朝上下，一般書院為了避免學生們養成奢茶之氣，因此往往並不會使用香氣過濃的茶葉，便是普通的茶水也隻在年節時使用，或是作為茶道課上的樣本，但這茶道課在民間往往也隻存在於某些風雅氣濃鬱些的，有一定名望等級的書院。故而大多數時候，進學的學生們日常能喝到的均是白水。”
    “阿湛，怎麽突然說這些？”徐雲坤打斷了下，未見楚風湛回應，隻聽七公主平和的聲音響起：“湛哥哥，繼續說下去。”
    她換了個姿勢，安安靜靜地雙手交疊伏在桌麵上，頭枕在胳膊上，側耳傾聽，就像是在聽故事一樣，甚至說出口的話裏還染了幾絲期待。
    “此處書院也算得上有些等級，這裏的各處建築都是經名家設計過的，想來這裏若設有茶道課，也不怎麽奇怪，那麽有這些東西存在也正常。”
    “嗯，確實正常。你也看到了，這裏空蕩蕩的就我一個人，學生們前些日子便已散學，那剩下的茶，我拿來喝喝再正常不過。”七公主點頭應和著。
    楚風湛說了許多話，嗓子也舒緩適應得差不多了，他漸漸地加重了音調：“我並未覺得這裏的東西——”他敲了敲七公主麵前的茶盞，“是茶！”
    “何意？”徐雲坤看著七公主眼神閃了一下，心底頓時有些發懵。
    “表哥，方才我隻覺得哪裏不對勁，在公主給自己添了新茶時，我才明白了些。”
    楚風湛抬眸看向宋離胭，目光裏覆上了一層名為信任的色彩，他笑了笑。
    “茶壺一直在小爐子上溫著，因此剛從壺裏倒出來不久的水升出的熱氣並未散完全，這會兒也能明顯的瞧見，茶香溢出也正是借了這熱氣的緣故。”
    宋離胭挑了挑眉，示意他繼續說。
    “尋常書院裏用的樣品茶通常都不會使用香茗，一是價高，二則香氣過重，非品茗之人不耐煩細致處理。就算是普通山間遍地種植的茶葉，它濾出來的茶沫也是回甘的。
    再瞧眼前這杯，茶湯不夠清亮，甚至還有些渣沫，泛著澀澀的苦味，與普通茶葉相別也是有的。至於這裏麵的香氣，或許還得請宋姑娘評評在下說的可對。”
    “公子細說便是。”
    “早前曾在某本冊子裏看到過，鳳塢之內，多生一種可替代清茶的草植，名為桕葉，無毒，其性其狀比類清峰，長細且尖。曬幹入水之後，便與清茶之味並無區別，隻其香氣會稍淡一些。”
    楚風湛指了指七公主麵前還冒著陣陣熱氣的茶盞，繼續說道：“但是，這種草植若風幹之後，再置於潮濕之地，則會生出完全不同的性狀，以其衝調，則相悖之。至於具體會如何，在下並未看到。”
    宋離胭了然於心，楚風湛不說明後麵，不過是想等自己給他一個確認罷了。
    “它確實不是什麽茶葉，而是一種雙性草，向陽入菏澤，向陰生疾惡，其名迷桕，說來普通，卻也奇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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