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簫劍吟 第二十三章 尋仇愁更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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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裏的寒風卷著雪花,把柳家莊柳八字的茅草屋簷刮得嘩嘩作響。
符存是第三次站在青苔斑駁的石階前,懷中揣著卜卦的錦囊——這是任富珍藏數年的物件。
"嘎吱——"
柴門開縫處飄出腐木與藥渣混雜的氣味,出張枯樹皮似的臉,柳八字渾濁的眼珠在看見符存胸前乏黃的錦囊時猛然收縮,此時,他胸前懸著的靈符突然泛起青光,與符存胸前和腳頸的胎印紋路遙相呼應,讓符存胎印紋路處頓時如千萬隻螞蟻穿梭爬搔,悸動百癢難忍。
“年青人,咳咳...你還是回去吧…老夫行將就木..."老人聲音像漏氣的風箱:"老…老夫…已不再過問…那些江湖恩怨...咳咳咳…”
符存好不容易敲開柳八字的草屋,怎能說回就回去呢。
他趕緊一腳插進門縫,一手塞給柳八字一包酥點,這酥點一看就是上佳禮品,是符存專從溢香院挑來最好吃的酥點。
柳八字凹陷的眼窩動了動,呆滯的雙眼閃過一絲神光,幹癟皺巴的龜裂嘴角輕微蠕動了一下,突然從門縫裏伸出雞爪似的手,將符存拽進屋內。
屋內擺陳的東西橫七豎八、髒亂差,彌漫著一股潮濕熏人的黴菌味。在昏黃的燭光下,柳八字吃力地舉起木拐杖,奮力敲打土牆上掛著的《推背圖》,泛黃圖紙上的灰塵紛紛掉落,漸漸露出第四十二象的讖語,它被朱砂重重圈起:"美人自西來,任富家自安..."
"咳咳...這…這就是老夫…當年…揚名宛丘的法器..."老人扔掉拐杖,枯瘦的指節撫過《推背圖》上被朱砂圈起來的字句,突然發出夜梟般的慘笑,接著老淚縱橫地哭訴道:“真他媽是個笑話…報應!…報應啊,咳咳咳…"
柳八字說話時傷心欲絕,咳得更厲害了,他垂頭喪氣地一轉身,向著床鋪,踉踉蹌蹌走了幾步,喘著粗氣一停頓,來了個餓狗撲屎,就撲倒床榻上了。
符存跟在柳八字後麵,本想順勢扶他上床,可被他固執地一把推開,他自己倔強地爬上床;床上鋪著稻草,散發著一股黴味。他打著寒顫,蜷縮在他睡過的像狗窩一樣的稻草窩裏,順手扯來旁邊破舊的被褥,把自己蓋了起來,露出個幹枯腦袋,咳嗽不止。
“前輩,您有開水嗎?我幫您盛一碗開水潤潤喉,會好受些。”
柳八字沒有應答,斜躺著伸出雞爪似的右手向床頭摸索什麽,忽地把床頭櫃上的藥罐掃落在地:“真他媽的…倒黴!咳咳…老天爺不讓吃了…咳咳…”
“前輩莫灰心!我去給您盛一罐就是!”符存見火坑裏煨著一個大藥罐,邊說邊從旁邊取了一個小瓦碗,快步走到火坑旁,嘀咕道:“喲,藥還是熱的!”
”沒用了…胃都吃爛了…咳咳…年青人,那糖果是給我的吧?”
“是,是!”符存趕緊放下藥碗,快步去拿那糖果包,拆開取了一顆,遞到柳八字的嘴邊。
“嗯,小時候的味道!”糖果在柳八字嘴裏吧唧吧唧地嚼著,隻見他腮幫子一鼓一鼓地鼓搗著,神情陶醉在兒時的記憶裏,似乎忘記了咳嗽和寒冷。
但很快,柳八字咳得更厲害了,糖果卡住了喉哽,幾經折騰後才咳了出來,“冷,好冷!咳咳…”柳八字有氣無力地說,周身冰冷,哆嗦得像篩糠一般。
符存探出右掌心放在柳八字額頭上,右掌心頓感寒冰透骨,而柳八字瞬間感覺一股暖流從符存的右掌心源源不斷地湧遍全身,舒服極了。
“好暖和,木生火!”柳八字停止了咳嗽,微微睜開眼看他,這是他們見麵以來,算是正眼看符存了,猜道:“年青人,你五行應該屬木吧?”
“嗯,壬午年的,甲子納音楊柳木。”
“不,不,不”柳八字微閉著眼,輕輕地搖頭否定。
符存右掌心感覺蓋在冰塊上,心想這怪老頭陽壽快盡了,該想辦法讓他盡快說出當年之事才行!正當開口,又聽柳八字胡言亂語:“你看,你是那槐木,那…那裏,有一個人,嗯…是你爹爹,瞧,他正把槐樹枝砍掉,扔到火堆裏,咦,不好!槐枝濺起火堆裏的一顆炭火到他眼裏了,而他背後卻有幾個蒙麵人,正背弓搭箭,悄然靠近他,哎呀!完蛋了!”
“你胡亂說什麽呀!”符存見他胡言亂語,便收回右掌心,這讓柳八字又咳喘起來,越咳越厲害。
“老夫我…我沒亂說…咳咳…你手掌放…放在我額頭時…我…咳咳…是我眼幕上看…看到的…咳咳…”柳八字吃力地睜開眼皮,似有千鈞之重,又一陣劇烈咳喘之後,斷斷續續地說道:“年青人,你…你迫切想…知道當年真相…是不是?咳咳…”
符存點點頭,為讓他說話利索些,便雙手搓了搓,把發熱的左掌心放在他額頭上,他立即停止了咳喘,蒼白的麵色頓時變得一些紅潤。
符存左掌心貼在老人額頭的刹那,突然身上胎印處如藤蔓纏繞般縮緊,他雙眼變得朦朧,忽聽一陣爆竹般的聲浪由遠及近,驚覺自己竟置身於燃燒的槐樹林,灼熱氣流裹挾著焦木香撲麵而來。遠處傳來金鐵交擊之聲,他循聲望去,瞳孔驟然收縮——父親符楚正揮劍劈開射來的箭雨,雙眼嵌著塊燒紅的木炭,青煙從焦黑的眼眶裏嫋嫋升起。
"這是...修定寺山腳下的密林?"符存望著記憶中模糊的山門輪廓,喉頭發緊。忽然有冰涼觸感爬上腳踝,低頭看見數條藤蔓正順著胎印紋路往身上纏,每道藤紋都泛著與靈符相似的青光。
柳八字沙啞的聲音穿透幻境:"槐者,鬼木也。當年你父親為破鬼王苗稀之的幽冥箭陣,自毀雙目引燃本命槐..."話音未落,符存看見父親身後浮現七道黑影。那些身影飄忽如煙,手中長弓竟是用人骨製成,箭鏃滴落的黑血在雪地上腐蝕出縷縷青煙。
"小心背後!"符存嘶吼著往前衝,腳下藤蔓卻突然暴長。他眼睜睜看著七支骨箭穿透父親胸膛,箭尾翎羽炸開成漫天紙錢。當最後一片紙錢沾上染血的槐枝,整片山林突然開始坍縮,化作漩渦將他卷入更深層的記憶。
腐臭味取代了焦木氣息。符存發現自己趴在陰暗的地窖裏,耳邊傳來女子壓抑的啜泣。透過木柵縫隙,他看見任叔抱著個渾身是血的姑娘,那女子胸前係著與柳八字相同的靈符印墜。
"如蕙姑娘,堅持住。"任富撕下衣襟為她包紮傷口,完全沒注意女子指尖捏著的蠱蟲。當蠱蟲鑽入任富後頸時,符存終於明白為何父親遇害當天,向來謹慎的任叔會執意留在新鄉城守護這女子。
幻境開始扭曲,柳八字劇烈的咳嗽聲將符存拉回現實。老人嘴角溢出的黑血滴在錦囊上,竟將絲綢腐蝕出星圖般的孔洞。符存這才看清,錦囊暗紋竟與《推背圖》第四十二象的星位完全吻合。
"當年卦象顯示"天哭星照命宮"..."柳八字突然抓住符存手腕,胎印與靈符相觸處迸出火星,"我們都以為應驗的是你父親,直到昨夜子時..."他扯開衣襟,心口處赫然浮現哭臉星紋,"原來這數年來,我才是那顆災星。"
窗外風雪驟急,吹滅了搖曳的燭火。黑暗中靈符青光愈盛,照出柳八字迅速灰敗的麵容。符存感覺有冰涼液體滲入掌心,低頭發現老人七竅都在流出摻著星砂的血水。
"快...東南巽位..."柳八字用力在血泊中畫出卦象,"空穴來風......"
“我知道自己看不到明天升起的太陽了,隻要你願意給我料理後事,我就告訴你真相!”
見柳八字瘦骨伶仃,老來淒涼,符存也是看在眼裏,憐在心裏,即使他不主動說,符存也會主動給他料理後事,作為交換條件,自然點頭回應。
柳八字留念的眼神掃了一下房間四周,眼角滲出淚水,爾後眼瞼微閉,長長地歎了口氣道:“符楚,也就是你的父親,曾是威振宛丘的將軍,因為他的存在,盜匪不敢打劫宛丘百姓;又因他的存在,跟他同僚的劉義首就當不上陳州府牙將;也就是說,他擋了大財主家劉義首的官運和號稱‘鬼王’苗稀之這個盜匪頭子的財路,於是,這兩人一合計,趁符楚和任富護送你外出求學路過新鄉城時設謀暗害你們,為了得知該預謀能否得逞,鬼王苗稀之請老夫幫他占卜吉凶,老夫得知預謀後,看上任富的能幹和符府的財產,為“堂侄女”柳如蕙謀個好人家,便主動向鬼王推薦了自己的這個“堂侄女”,獻出“美人劫”的苦肉計,以此作為分散任富和你們父子的誘餌,如果任富英雄救美,他必然在新鄉城留下來照看受傷的柳如蕙,你們父子為了趕路必然勢單力薄上路,鬼王一夥就好在修定寺山腳下的密林中設伏擊殺你們父子倆,這樣符府就沒有男人了,任富娶了柳如蕙,就可以慢慢占有符府財產。同時,老夫覺得這還是一個在宛丘地區揚名立萬的機會,在你們出行時主動給你們算卦,這卦一定會準,那時既可得財又可揚名。可是後來,大家雖然各得所需,但…但是…嗚嗚嗚!”
眼前可憐兮兮的老頭,居然是謀害父親的一個仇人!符存右手緊緊攥著拳頭,牙齒咬得咯吱咯吱響,恨不得一錘擊斃他,可又怎能下得了手?見他臉瘦成一張雞皮包著,眼窩深陷,雙手如同枯枝,已是將死之人,忽又聽他嚎啕大哭起來,“狗日的強盜…鬼王張稀…當年假戲真做…害得老子家破人亡!柳如蕙,可憐…我的親骨肉!連我堂叔也不認了!”
“親骨肉?”符存被他哭訴搞得糊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