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然想不到為什麽自己會把紅蘭叫出來，他隻知道見到紅蘭時，除了吃驚之外，他還感到安心。

    紅蘭就在眼前。

    並非倒在陌生的房間裏，亦非倒在冰冷的鏡子跟前。

    假如能夠一直看著她，也許那個夢境就不會成真——

    “……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洛鋒忽然開口，紅蘭隨即挑起眉頭，默默地盯著他。

    “假設……你知道自己即將會死，你會做什麽？”

    紅蘭的眉頭挑得更高了，她放下手中的杯子，疑惑地看著洛鋒。

    “這是什麽意思？”

    “沒什麽特別意思，就隻是……一個假設。”

    紅蘭將信將疑，但她沒有繼續追問，她隻是環抱雙臂，低頭沉思。

    片刻之後，她沉吟著說：“我必須要說，我從沒想過會在大半夜被人叫出來，然後討論這種奇怪的哲學問題。”

    “嗯……”

    “但就假設我真的知道好了，我應該會……嚐試讓自己死得有價值吧？”

    “咦？不是應該……先嚐試尋找拯救自己的方法嗎？”

    “人總有一死，不是嗎？如果死得其所，我覺得還不錯。”

    “那麽，萬一你隻知道自己會死，但並不知道是否有意義……”

    “在假設之上再提出假設，隻會沒完沒了。”紅蘭再次抓起杯子，“你又會怎樣做？會去尋找拯救自己的方法嗎？”

    “我……”

    洛鋒想了一會，猝然發現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

    “……不知道。”

    “不知道？”紅蘭瞇起眼睛，“剛才你不是說，應該先嚐試尋找拯救自己的方法嗎？”

    “我是有這樣說，而且也以為自己會這樣想……不過，當我認真思考這個問題，我竟然想不到該怎樣做。”

    洛鋒撫著下巴，搖了搖頭。

    “原來這是一個困難的問題呢……”

    “你果然是一個笨蛋吧？”紅蘭歎了一口氣，“那麽……既然你回答不了，這次就換我來提問。”

    “嗯？”

    “假如你知道某個人會死，你會怎樣做？”

    紅蘭說得輕描淡寫，洛鋒卻猝然僵住了。

    “你怎麽會……”

    洛鋒甚至緊張得全身冒汗，紅蘭見狀立即皺起眉頭。

    “你怎麽了？”

    “不，我……”

    她會這樣問，是因為知道預知夢的事情嗎？還是說，她知道“那件事”？洛鋒驚訝盯著紅蘭，說不出半句話。

    “你還好吧？”

    洛鋒表現得太過反常，紅蘭忍不住伸出手，輕輕碰了碰他。

    “嗚哇！”

    深夜的快餐店裏，客人比想象中還多，洛鋒這聲驚叫馬上引來他人注意。

    “……你到底怎麽了？”

    紅蘭的表情變得相當複雜，她既想皺起眉頭，同時亦不安地看著洛鋒。

    “不，沒什麽，我隻是……”

    洛鋒強忍住雙手的顫抖，用力深呼吸，可惜都是無濟於事，顫抖甚至蔓延至全身。

    不對。洛鋒屏住呼吸。紅蘭她不可能知道那件事。

    那件事、那件事……

    ——“我”恨！

    ——“我”好恨！

    “嗚……”

    洛鋒倏地摀住嘴巴，但嘔吐感不停從胃部湧上來，他死命咬緊牙關，不讓自己吐出來。

    可是，湧上喉頭的嘔吐感就像一頭失控的猛獸，任憑洛鋒如何壓抑，它就是想要脫閘而出。

    就在這時。

    一股冰涼的觸感，輕輕貼上洛鋒放在桌上的左手。

    “洛鋒，看著我。”

    輕柔的話語翩然傳來，洛鋒仍然在顫抖，不過他依言抬起頭，茫然地看著聲音的主人。

    “不要低下頭，好好看著我。”

    紅蘭悄聲說道，同時她加強手邊的力道。

    冰冷的觸感，逐漸變得溫暖。

    洛鋒終於能夠好好呼吸，顫抖也平緩下來，之後他低下頭，看著被紅蘭握著的手。

    “接下來的話，我隻會說一次。”紅蘭忽然如此說道，洛鋒還來不及回神，紅蘭便接著說：“高中的時候，我一直看著你。”

    出乎意料的說話，令洛鋒又再一愣。

    “……什麽？”

    “你不要誤會，我沒有偷偷暗戀你。”紅蘭斷然說道：“我隻是在想，你真是一個無可救藥的笨蛋。”

    “……”

    “不過，就因為你這麽笨，我才會忍不住看著你。”

    紅蘭垂下視線，然後她瞥了一眼自己握著洛鋒的手，平靜地收回來。

    “世界上不可能有人這麽笨……是的，真的不可能，因為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一件會惹禍上身的大麻煩，所以大家都會選擇視而不見，但你竟然主動挺身而出……你不是笨到連這種事情都察覺不了，而是明明察覺了，卻依然選擇幫助對方。”

    “我……”

    “之後，你就是我們都知道的那個樣子。”紅蘭放輕了聲音，“一直被人霸淩，同時一直挺起胸膛走下去……明明是這麽艱難的生活，不過你仍然是那個蠢樣，即使很多人都主動避開你，但當他們遇到困難，你還是想要出手相助。”

    “……”

    “所以，一直以來，我都好想象現在這樣子，好好和你談一談。”

    紅蘭說完後，猛地抓起杯子，一口氣喝掉杯中剩下的可樂，爽快地站起來。

    洛鋒跟著她的動作，慢慢抬起頭。

    “今晚你就先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我們再見麵。”

    紅蘭頭也不回，不徐不疾地轉身離開。直至她的背影遠去，洛鋒仍然未能反應，隻能呆愣地看著她消失的方向。

    但他很快便察覺到一件事。

    身上的顫抖，不知何時消失無蹤。（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