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徐娘子,苦大仇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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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娘子從袖子裏拿出一張狀紙,遞給老知縣。
老知縣打開狀子,看了兩眼,放下心來,原來是自己誤會了,徐娘子不是告楓公子。
“我要見欽差大人。”徐娘子說。
“姑奶奶,你可別敲呀。”老知縣跑上去,一手搶過鼓槌,一手拉著徐娘子進了縣衙。
楓公子玩這麽大嗎?我這知縣都不管用了,得欽差出馬了嗎?
某個還在睡夢裏的楓公子:不關我事,別來吵我睡覺。
第二天一大早,老知縣一推開縣衙側門,就看見徐娘子站在縣衙門前,拿著鼓槌,準備敲鼓。
教書匠妻子早逝,膝下隻此一女,如珍似寶地養到十八歲,和隔壁趙木匠之子趙賢成親。
趙賢的名字,還是教書匠起的。
趙家平日裏對教書匠多有幫襯,兩個孩子也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兩年後,徐婉兒生下白白胖胖的兒子,小日子過得其樂融融。
教書匠的門生上門道賀,唯獨缺了學問最好的那一個。
四處打聽後才知道,書生去易水邊的鎮子上走親戚,遇上洪水,為了救一個小孩子,被洪水衝走了。
最得意的門生遭此不幸,教書匠心裏鬱鬱寡歡,一病不起。
恰逢此時,縣裏貼出告示,招人去修大堤。
為了讓嶽父心中稍有安慰,趙賢報名去修堤了。
隻是這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
直到大堤修成之後,縣令帶著一個陌生人來到趙家,給了二十兩銀子,說趙賢在修堤時出了事故,死了。
人,就埋在了大堤旁。
縣裏派了馬車,拉著一家五口去了大堤,掃了墓,祭了酒。
事情若是到了這裏就結束了,徐婉兒也便認了。
回到家中,一家人總不放心讓趙賢一個人孤零零地留在異地他鄉,便想著找個黃道吉日,給趙賢遷墳。
遷墳那日,偏巧小嬰兒生了病,徐婉兒留在家中照顧父親和孩子。
趙家老兩口趕了馬車,去接趙賢回家。
隻是,趙賢沒有接回來,趙家二老卻被奄奄一息地抬回來。
徐婉兒聽到消息,險些把懷裏的孩子摔到地上。
夫家娘家一牆之隔,徐婉兒走回去,仿佛走完了她的一生。
兩位老人被停放在院子裏,身上的衣服被撕得支離破碎,傷痕在破碎的衣服下麵縱橫交錯,慘不忍睹。
送二老回來的人說,是遇了山間野獸。
徐婉兒忍著萬分悲痛,給婆婆清洗身體,換上壽衣。
縣衙仵作的兒子周衡,是教書匠的門生,聽到消息過來幫忙,給趙父換了壽衣。
兩位老人停靈三日,每晚都是周衡守夜。
周衡忙裏忙外,喪事辦得還算周到,二老入土為安。
隻是周衡心裏卻不能安,幾次看著師姐徐婉兒欲言又止。
家中遭此大難,接連失去三個最親之人,徐婉兒肉眼可見地消瘦下去,連帶著小嬰兒也瘦了下去。
這種情況下,周衡實在不忍再雪上加霜。
隻是,周衡的一時不忍,一時大意,卻讓恩師喪身火海。
周衡為趙父換壽衣時,檢查了傷口,那傷口看似野獸的爪痕,仔細看又很蹊蹺。
周衡父親是仵作,他跟著父親也學得一些驗屍的本事。
趙父身上的抓痕比野獸的抓痕要深得多,且每一處,五道血痕的間隔都一模一樣,沒有絲毫差別。
野獸抓人,爪子總有伸縮度不同的時候,怎麽可能每一處都一模一樣?
周衡沿著去大堤墳場的路,一路找過去,打鬥的痕跡找到了,卻沒有在現場發現半隻野獸的足跡,連一根毛都沒看見。
周衡越發感覺事有蹊蹺,匆匆趕回鎮上,遠遠地便見火光衝天,是徐婉兒家的方向。
在鎮子入口,遇到了帶著孩子看病回來的徐婉兒。
周衡一把拉住徐婉兒,把她藏在自己家中。
等周衡趕到徐婉兒家,兩處宅子都已燒成一片廢墟,臥病在床的教書匠葬身火海。
周衡恨自己未能察覺危險,恩師的死,自己難辭其咎。
當天夜裏,周衡把心裏的疑惑說給了自己的父親和徐婉兒。
老父親當即立斷,讓周衡帶著娘親和徐婉兒連夜離開。
周衡不甘心徐婉兒一家含冤被害,帶著娘親和徐婉兒奔大堤附近而來。
沿著大堤一路走下來,還可見陸陸續續的災民,三個人抱著一個生病未愈的小小嬰兒,混在災民裏麵。
隻是,沒有哪裏肯收留安置災民,隻有老百姓勉強分一點裹腹之食。
直到行至樂陽縣,才遇到一個愛民如子的知縣。
周衡用手裏僅有的一點銀兩,買下一處院子,給娘親和徐婉兒住。自己到街上去流浪乞討,一來避嫌,二來掩人耳目。
不出所料,沒過多久,安陽縣令和仵作便相繼因病離世。
聽到父親去世的消息,周衡在易水大堤上站了整整一夜。
耳邊是易水奔騰向前的嘶吼聲,眼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徐婉兒的兒子,因為當時沒能好好醫治,落下了病根兒,五歲那年夭折了。
失去了唯一的親人,徐婉兒心如死灰,她知道一家人都含冤而死,可是自己一介女流,想要報仇談何容易,況且連仇人是誰,在哪裏,都不知道。
徐婉兒抱著兒子冰冷的屍體,站在易水大堤上,想要一跳了之,被急急忙忙尋來的周衡一把拽了回來。
兩個人坐在大堤上,哭了一宿,也談了一宿。
周衡這幾年多多少少查到了一些東西,都是修堤慘死的人,家中突遭變故。
第二天夜裏,兩個人去挖了趙賢的墳,掘地三尺,未見半根屍骨。
再挖其他的墳,同樣都是空墳。
這件事比他們想象的要大得多,可怕得多。
黑沉沉的夜裏,周衡跪在一片空墳之間,求徐婉兒活著。
她活著,他心裏還有個著落,她死了,他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勇氣查下去。
對他們來說,真相渺茫得就像汪洋大海裏的一隻小船,隨時都會被風浪掀翻。
可是,若不去為之努力,仿若行屍走肉般地活著,倒不如跳進易水來得幹淨痛快。
第二天,徐婉兒去了縣衙,跟知縣求了一紙文書。
從此,風塵裏討生活,不過是為了從男人酒後,聽幾句蛛絲馬跡。
而白日裏裝瘋乞討的周衡也越來越瘋癲,整日裏在口中念著不明所以的1、2、3……
現在已經念到三十幾了。
周衡的娘親,前幾年生病過世,如今就隻剩下這兩個人相依為命。
徐娘子從袖子裏掏出一個厚厚的本子,上麵一頁頁記著的,是他們這二十年,搜尋到的蛛絲馬跡。
上麵記錄的三十多個人名和卓雲帆手裏的名單,都一一對上。
卓雲帆從桌案後起身,親自扶徐婉兒起來。
麵對徐婉兒,卓雲帆不知該說些什麽。
懺悔嗎?為官府無能。
可是,誰又能保證這惡人裏麵沒有官府的參與?
感謝嗎?為弱小百姓的堅持,為案情提供如此重要線索。
在徐婉兒和周衡失去的親人和青春麵前,在那八十三縷冤魂麵前,這些都自慚形愧,無地自容。
卓雲帆把徐婉兒扶到一邊的椅子上坐下。
對著徐婉兒深深地作了一揖。
“卓雲帆誓死查明真相,告慰逝者英靈,還百姓一個公道。”
徐婉兒誠惶誠恐地站起來,想伸手去扶欽差大人,又怕自己弄髒了欽差大人的衣服。
正尷尬間,門外一個聲音響起:“徐姐姐,你來給我送花生米嗎?”
這應該就是欽差大人了。
看著欽差大人在桌案後坐下,徐娘子規規矩矩地跪下,將狀子高高舉起:“請欽差大人為民婦做主。”
老知縣接過狀子,交給卓雲帆,然後就在一邊做筆錄。
老知縣抹了一把額頭不存在的汗。
可是,看著看著,他就真的出汗了。
一張狀子沒看完,就一把塞還給徐娘子,匆匆忙忙地走了。
留下徐娘子一頭霧水,不知所措。
很快,一陣匆匆忙忙的腳步聲響起,老知縣帶著兩個人回來了,一個一身官服,一個月白長衫。
這也不能怪我呀,誰讓她每次報官都是因為客人的事。
“徐娘子,你慢慢說,別著急。”先穩住再說。
“你有何冤情,慢慢道來。”
徐娘子,本名徐婉兒,是江寧府安陽縣一個小鎮裏一個小小教書匠的女兒。
“就是昨天晚上去找你的兩位楓公子。”老知縣趕緊息事寧人,“姑奶奶,咱進屋說。”
老知縣倒不是要包庇楓家公子,這徐娘子每次都搞得沸沸揚揚,看在楓家出了這麽大力的份上,這笑話不能被旁人瞧了去。
“我的姑奶奶呀,昨天那倆小子欺負你了?”不能夠啊,依著徐娘子的脾氣,要是楓公子惹惱了她,當時就得打出來,不用等到早上來報官啊。
“什麽倆小子?”徐娘子不知道那倆小子和老知縣認識,一時沒反應過來。
把徐娘子拉進大堂,老知縣才鬆了一口氣。
“徐娘子,我不是偏袒楓公子,你也知道,這次救災,楓家出了大力,有事咱私下處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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