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9】 輕鬆相處

字數:3557   加入書籤

A+A-


    文初是被熱醒的。

    這種感覺很奇妙,明明上一刻還處於冰冷的河水中,這會兒卻仿佛立身於炎炎沙漠,大汗淋漓的渾身虛脫。酸痛的雙眼勉力睜開,看見的就是一團篝火,刺目的光亮讓她立即又閉上,過了小片刻,才緩緩地再次睜了開。

    目之所及是一片不算茂密的林子,夜寒霧重,無處不充斥著寒涼的水汽,讓篝火苟延殘喘著,發出滋啦滋啦的聲響。生火的人就在正對麵,靠著一棵枯樹幹,盤膝坐著,閉目養神。

    她撐著地麵慢慢地坐起來,對麵的人也睜開了眼,“醒了?”

    “唔,”濃重的鼻音,公鴨般刺耳,不用說,必定是燒熱了。渾身濕漉漉的,盡是發出來的汗,這會兒讓風一吹,骨頭縫都透著酸冷,文初往篝火旁靠了靠,“這是哪兒。”

    “文水附近。”他用樹枝挑了下篝火,見火苗旺盛了些,丟了兩個野果過來。文初接在手裏把玩著,心下思量著若是文水,那她必定昏迷了少說三四日。就聽這男人睨著她手中野果,揶揄道:“吃了四天,怕有毒也晚了。”

    果然是四天!

    也就是說,從落入河水中到如今,這人一直在照顧她?

    這樣的認知讓她說不出是個什麽感覺,要說謝謝?可要是沒這人牽連,她根本卷不入這種無妄之災來。文初幹脆不說話,就著青澀澀的果子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汁液流入幹啞的喉嚨,頓時舒服了不少。

    公子輕歎一聲,“我救你幾次了。”

    幾次了?

    嘎嘣脆的咀嚼聲一頓,文初叼著果子,“這是要挾恩求報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挑著眉眼,語氣調笑,可眼中一閃而過的警惕,公子怎能沒看見?形狀美好的唇微微一牽,牽起個文初看不懂的笑意,語氣泛著涼,“早該丟了你自己上路。”

    “那敢情好,殿下快丟了小人上路,省的無辜受累,殃及池魚。”

    “每次你自稱小人,心裏都在罵我。”

    “吆,您知道啊。”

    “自知之明總得有,”他閉上眼,“聽說文家幺女飛揚跋扈,不學無術,招貓逗狗,著的是須眉之衫,上的是青樓茶館。便是經逢大變,本性總難移。”

    “是麽,”文初從鼻子哼一聲,“我也聽說三皇子與世無爭,超然物外,閑雲野鶴,遊的是名山大川,聽的是鍾鼓梵音。如今相識方知,傳言不可信。”

    她駁斥接的飛快,明顯感覺到男人噎了一下,打了個挑釁的響指。

    公子睜眼瞟著她,兩人目光一對,短暫的沉默後,不由一齊笑了起來。

    這樣的氣氛,是二人間從未有過的,仿佛自從相遇相識,一直以來的相處方式就是帶著幾分暗藏的鋒芒。警惕,試探,觀望。而如今,荒郊野嶺,天寒風冷,漸漸拋開了各自的身份和目標,哪怕前有埋伏,後有追兵,也不妨享受這片刻的輕鬆。

    笑著笑著,氣氛一時頗有些微妙,篝火劈啪作響,文初就感覺到對麵兩束目光定定地落在她身上。她咳嗽一聲,“你這可算虎落平陽被犬欺?”

    他笑,“真會煞風景。”

    文初當沒聽見,“對方既然動了手,隻怕後頭不太平吧。從這裏到京師,咱們要闖的多了。”

    “好,休息會兒,半個時辰上路。”

    “你睡吧,我守著。”

    公子也不再多說,緩緩闔上眼。

    他像是累極了,頭後靠在樹幹上,帶著少見的疲憊,長眉微蹙著,睫毛在如玉的肌膚上投下刷子般的陰影。這副模樣是文初從沒見過的,她能清晰地記得這雙眼睛睜開後有多美,眸色淺淡,不同於她的黑白分明,而是如同蒙著一層什麽,能折射出世間一切的華彩,卻永遠看不清他眼底真實的本色。

    既美,又危險。

    文初搖頭失笑,不危險,也就不是他了。

    三皇子,趙闕!

    那個由郭皇後所出,卻如同擺設的皇帝嫡子。

    京師十五年,她甚至連這人的名字都所聽甚少,他就像個無欲無爭的方外人,任諸多兄弟的美名、才名、賢名遠揚。直到上輩子的這個時候,鎮北軍全軍覆沒,三皇子自請為質,趙闕二字,才一夜間被南朝的百姓所熟知。

    然而真的隻有一夜,如曇花夜現,短暫的風波後湮滅無蹤。

    他深入草原,遠離奪位之爭,整整七年未回南朝。

    七年之後,老皇帝薨。

    九個兒子,有人死,有人瘋,有人纏綿病榻,有人打入天牢,有人貶為庶民跌落塵埃,有人脫穎而出得登大寶——這巍巍皇城下你方唱罷我登場,曆經七年浮沉,終於將一場奪嫡戰落了幕。

    而趙闕呢。

    這早已被遺忘的三皇子直到這時才重返舞台,帶著草原雄兵悠悠然掀開了幕布。

    同時掀開的,還有一場腥風血雨的序曲……

    這些乃是看守她的獄卒酒氣熏熏的醉話,其中細節自不是她能知曉,然隻言片語拚湊出的趙闕——殺了呼延跋,收服了十三部,得了遠走為質的美名,旁觀了兄弟鬩牆不見硝煙的戰火,或許還神不知鬼不覺給添了幾把柴。終於火勢漸熄,強勢回歸,一腳踩滅了最後的一絲火星——七年,七年前也許更早更久遠的謀劃,這般深沉到可怕的城府,實難讓她和眼前閉目小憩的男人聯係在一起。

    這也是她之前即便有所猜測,卻不敢肯定的原因,畢竟在她的想象中,趙闕此人……實不該長的這般美。人不可貌相啊,文初想著起了身,拍拍身上的塵土,“半個時辰了,怎麽樣,你還行麽?”

    對麵的人卻沒動靜。

    她一皺眉,方才麵對麵,中間有篝火擋著,看的並不清晰。此刻俯視著他,才看清這男人額上布滿了細密的汗珠,眉微蹙,唇緊抿,臉色更是難看的不像話。心下咯噔一下,她快步跑過去,“你怎……”

    然而剛扶上他的肩——

    他整個人傾倒下來,讓文初抱了個滿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