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5】 禍從天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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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一早。

    果真像趙闕說的,天不亮就得爬起來。

    隨著入了秋,天亮的一日比一日晚,一頓折騰準備後,卯時正,迎著灰蒙蒙的一線天光,皇帝的車駕出了白馬寺。

    文初打著哈欠隨在車駕一側,裏頭兩道聲音隱隱約約入了耳,“可是累了?回宮還有一陣子,且歇歇罷。”這道笑聲沙啞而蒼老,自是出自皇帝。

    另一道嬌嗔軟軟,則是將要隨之入宮的烏蘭了,“還不是陛下,烏蘭整夜未眠,這會兒還腰酸腿痛呢。”

    “朕說你酸痛的可不是腰腿吧,是哪裏,讓朕來瞧瞧。”

    “陛下,陛下,別……等回去了再……”沒說完的央求被盡數吞沒,變成了悶悶的低嗚,接著就是衣袂翻擦的響動,窸窸窣窣的,在車輪和腳步的轟隆掩映下,倒也無人發現。

    隻除了文初。

    她輕夾馬腹,趕緊三兩步離了車駕往前去了。

    哪怕一早就猜到是這麽個結果,哪怕這結果是她一手推動,可親眼看著親耳聽著,依舊是既膈應又惡心——這就是皇帝,人人皆知和榮妃情深意篤的皇帝。

    一抹嗤笑無聲地散在唇邊,前頭趙闕聞著馬蹄聲回頭,正正將這嗤笑入了眼。狹長的眉目一挑,含笑問來,“大清早的,誰惹你了?”思量著回頭看去,在後頭的車駕上掃過一眼,浮上了一抹了然之色。

    文初目不斜視,當沒看見,自也沒回答。

    趙闕伸手拉她馬韁,隨口問道:“昨晚睡得可……”

    一個好字還沒出口,她已一甩馬鞭,噠噠噠地越了過去。眨眼之間,佳人遠去,馬蹄清脆聲中,唯留下了若有若無的暗香一縷和清清楚楚的冷哼一聲。

    隻哼的趙闕哭笑不得,頗有點兒“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的鬱悶。伸出的手在半空打了個轉,撫到了胯下的馬頭上,“女人啊……”昨兒個晚上還言笑晏晏,今兒個一早就翻臉不認人。

    駿馬昂首一聲嘶鳴。

    他點頭笑,“是,還是我活該,瞧上這麽個沒良心的。”

    這一句低語順著風,打著轉,隱隱約約入了文初的耳。明知道她耳力好,說給誰聽呢,文初依舊當聽不見,有一句沒一句的和向二郎說著話。日頭漸漸躍出地平線,陽光驅散了清早的涼意,待到入了城,進了宮,正正好離著巳時差一刻,趕上了早朝的時間。

    皇帝上朝,文初便帶著執金吾回官署,臨走前回頭看了眼掀簾下輦的烏蘭。她仍是細而長的一條條發辮,未梳婦人的發髻,然而和皇帝低聲細語的模樣,含春帶水,千嬌萬媚,分明多了不同於從前的什麽。

    向二嘖嘖兩下,壓低了聲嘀咕著,“真個厲害,人人都猜她選哪位殿下,沒成想,竟瞧上了陛下。大人,你猜猜,她能封個什麽位分?”

    不用文初猜。

    到了中午,烏蘭的冊封便下來了,是夫人。

    整個後宮之中,除去郭皇後和榮妃,烏蘭當的是第三人。

    這樣的結果哪怕因著她草原薩滿的身份,也讓人嘩然不已。就像向二說的,人人都猜她必是要和親於某個皇子,她卻搖身一變成為了皇帝的女人,初伴君側就獲此殊榮。

    那些皇子的母妃,公主的母妃,年老色衰地侍候了皇帝半輩子,到頭來,卻要向個初來乍到的小丫頭行禮問安。可想而知,後宮中絞碎了多少條帕子,又咬碎了多少的牙!

    “那小公主這下子,可算是處在了風口浪尖兒上咯。”楚府裏頭,韋讓捋著美髯道了這一句,把剛剛沏好的茶給文初斟上,她接過來,搖頭道:“我就不喝了,連著幾日沒睡個好覺,難得今兒個清閑,喝了茶走困。”

    韋讓點點頭,看著她給自己斟滿了,熱氣氤氳中,散了一室淡淡的茶香,“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今兒個什麽風把你刮我這兒來了。”

    “來瞧瞧你唄,怎麽樣,住的可習慣?”

    “不錯,阿悔那孩子乖巧懂事兒,省了不少心,你這兒人也少,比起三皇子府,可是清閑的多了。”

    話是這麽說,可他到底不是真正的夫子,隨著趙闕乃是為了一展抱負,如今整整三月陪著阿悔讀書授課,便是相處愉快,也難免少許鬱鬱。文初笑看他一眼,“那你的清閑日子可到頭了,若不出意外,明兒個就能功成身退。”

    “咦?尋著先生了?”

    “嗯,殿下身邊兒的人,總不能日日困在我這小廟不是?”

    “哈哈,那敢情好,尋了何人,快說說,看我認不認識。”說著捧起茶來,吸吸溜溜了一口,聽著文初三個字出口,那茶噗一下噴了老遠,“宋大賢?!”

    文初摸摸鼻子,心說幸虧閃得快。

    韋讓還瞪著眼睛沒回神呢,“宋……可是我想的那個……宋?大賢?”見她點點頭,韋讓又捧起茶盞來猛灌了一大口,這才壓了下來,笑罵道:“好你個不回,是專程來嚇我的是不?快說說,到底怎麽回事兒。”

    他是趙闕的心腹,自是無不可說的,文初就簡單將昨晚之事講了一講,先前韋讓還既是激動又是興奮,待聽到一半兒的時候,表情就頗為古怪了,等到聽完,那語氣隻能用匪夷所思來形容,“你是說……那明明是送禮所用的扇子,到頭來,大賢一個月後不但要還給你,還欠了你一個天大的人情?”

    文初咳嗽一聲,“若再想參詳,可以再問我借麽。”

    可不是麽,借一次,就是一個人情,這麽借來借去,人情也能轉化為情分。

    韋讓不知道別人,換作他自己,恐怕入了酒席的第一時間,就會將扇子當見麵禮奉上,以博取大賢的感激和好感。然她並不,讓同是送扇的舉動,從主動變成了被動。

    莫看這一主動一被動,太容易得到的東西,總不如日思夜想惦記著旁人家手裏的來的珍貴。他一早就知道文初是女子,卻從來不知,一個區區女子,竟可以有這樣的智慧!

    想罷他深深看了文初一眼,自歎弗如地搖搖頭,“怪不得殿下……”

    “說阿悔呢,殿什麽殿。”文初趕緊止住他沒說完的話,韋讓觀她麵色,也識趣地不再提,又替阿悔歡喜起來,“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兒!若此事能成,今後阿悔的前途,可是不可限量了!”

    “所以我才過來,找你商量商量,看看今兒個下午,讓阿悔準備準備。”想了想,她囑咐道:“不用準備什麽高難度的東西,他的學問是什麽水平,以宋老的見識恐怕一眼就看穿,沒的作假。”

    韋讓點點頭,“那就實實在在的去,這些日子學了什麽,等阿悔午睡醒了,我給總結總結……”

    就這麽聊了一陣子,文初實在是困乏,也沒等到阿悔醒來,便徑自回了自己的小樓去。幾乎是倒頭就睡,連晚飯都未用,再一次睜開眼的時候,已是次日的大清早了。

    阿悔得了韋讓的交代,早早就穿戴整齊坐在樓下等著她,顯得乖乖巧巧的。聽見聲音,他抬臉兒看上來,帶著幾分期待幾分緊張,“阿姐,我真要去見大賢了麽?”

    文初摸摸他腦袋,“無需緊張,知道的答,不知道的實話實說,做自己就好。”

    阿悔重重點頭。

    然而兩個人都沒有想到。

    剛出了府門來,就迎上了匆匆而來的呂福,“楚大人,隨咱家走一趟吧。”

    這內監不論什麽時候都笑嗬嗬的,這一次,卻繃緊了臉色顯得有些難看,瞧著文初的目光也是躲躲閃閃,帶了點兒憐憫,又帶了點兒歎息。隻一打眼,文初心下就是一跳,抬頭看了眼今早的天色。

    灰蒙蒙的天壓的極低,似是要下雨了,“公公稍候,我安排一下,隨後就來。”

    呂福身後跟著的一隊人馬,緩緩將手撫上了腰間的刀柄,剛想說話,文初一眼掃過,黑而靜的眸中精芒如電,刺的他們目光一跳,沒吱聲。

    她認出這些人身上著的衣服,心下有了數,側頭朝送出了門口的阿萊吩咐,“去通知韋先生,讓他帶阿悔去宋府,我去廷尉司走一趟。”

    廷尉司……

    阿萊腳下一軟,險些站不住。

    他雖無甚見識,可也知道廷尉司是什麽地方——主司法,掌刑獄,那樣的地方進去了,豈會有好?

    他看一眼文初看似安然的臉色,又看一眼呂福身後那隊人硬而冷的麵孔,慘白著臉色一點兒也不敢怠慢,牽起阿悔,快步就朝著韋讓的院子跑去——韋先生是三殿下的人!

    同時文初轉過身來,“公公久等了。”  [ban^fusheng]. 首發

    呂福張了張嘴,想說什麽,最終化為了一聲歎,掀開轎簾,“楚大人,走罷。”

    她一步邁出,上了轎去,一路心念急轉。

    對於廷尉司找上來,文初並不意外,趙延要對付趙康,她這絆腳石必須踢開,除了她還有趙闕和向洵,躲是躲不掉的,隻有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是不知道,趙延給她安排了個什麽罪名。

    很快,待到下了轎,這罪名兜頭就壓了下來。

    同時壓下來的,還有兩柄出了鞘的長刀。

    許是回到了大本營,這些人有了底氣,寒光凜然,交叉往她脖頸間一架。鏗鏘一聲,語氣比刀光更陰更冷:

    “楚大人,好好看看外頭,謀害當朝皇子,這廷尉司你進的來,可再也出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