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玄廟的憂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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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安平。”
    常稷官靜靜說出這三個字,讓大家討論的聲音壓低了不少。
    “你不怕,那你自己去回絕。反正我是沒膽子去的。”
    玄廟內部吵開了花。
    三數名稷官低聲嘀咕,麵色雖還倔強,但畢竟還是不服的。
    那聲音大的稷官冷笑道:“你們懂什麽?鎮日隻知道躲在殿裏侍候婦孺,”
    翌日。
    “大稷官,您昨日發生了什麽?是什麽人傷了您?我們替您抓他出來。”
    須眉俱白,道骨仙風的老者一捋長須,豪邁道:“嗬嗬,此事老夫自有分寸,那人逃不了。”
    眾人都道大稷果然是神機妙算,那凶徒有罪受了。
    唯有顧顏之自己血淚內吞,無可奈何。
    那人哪是逃不了,是不用逃。
    後來一對形容,顧顏之就明白了,那打他的少年居然是時憩的兒子。
    老夫這仇還報不了了……
    顧顏之落座,叮囑道。
    “你們這一大早的,又在吵什麽?我說過多少次,經營這偌大一間玄廟,最重要的就是四個字——和氣生財。千萬不要傷了和氣,你們打成狗腦子不要緊,反正原本也差不多,但傷了財路就不好了,是不是?
    我問你們,這玄廟裏頭,最關鍵的是什麽?”
    九個人一個聲音,不約而同道。
    “是信仰。”
    “是錢。”
    顧顏之獨排眾議。
    “你要鞏固信仰,難道不要花錢麽?修繕廟宇,塑造金身,修橋鋪路,分粥施藥,哪一樣不要錢?就連你們這群家夥吃飯睡覺,哪一樣又不花錢?早就說了,天命畿內,達官顯貴多如牛毛,要和氣生財,不要跟人隨便起衝突。”
    常稷官恭敬道。
    “可是大稷,現在有件事……很可能會讓玄廟斷了財路。”
    大稷官雙眉飛起,眼過精光。
    “大事,說。”
    幾位稷官你一言我一語,趕緊將時憩的要求大致說了,顧顏之聽罷反倒寧定下來許多,嗬嗬笑道。
    “就這點小事麽?”
    眾人見大稷官雲淡風輕的態度,都有了指望,忙問道。
    “大稷的意思是……”
    “辦啊。難不成你還想跟時家開戰?凰主都答應了,你我還想反著來?”
    凰主昨夜發下的禦令裏,包含了時倦靈脈已生。
    命宮的旨意,在羽州就是天意。
    那就是說不管是誰來想辦法,用什麽辦法,一定要把這條靈脈給安上。再加上時憩臨走前說過那句話,那不必說也知道,是誰該要負起這個責任。
    顧大稷依舊沒什麽緊張感。
    “都緊張些什麽,時倦雖天生沒有靈脈,到底他爹是時閑暇,難不成還真會放著不管?要不是他挑挑揀揀的,非要給他兒子一個前程,硬要用濁世之則賜脈,他兒子早就是玄者了。”
    眾人點頭稱是。
    “倒也是,其實天命司研究出來的‘換脈’之法,能將已逝世的玄者身上靈脈換給旁人,已是天大的造化。”
    “但這換脈得去中神州才換得,我們來得及麽?”
    “那不一定,如今天命司的太司令是客遠來,有他的技術,加上聞人語這玄術奇才,把握當超過六成。”
    “你敢拿六成去賭時家人的巴掌?”
    “何況天命司換脈之術,換上的靈脈與原體有所扞格,不但無法挑選神屬,進境也大受限製。否則時侯早著天命司換了,還等我們去丟人現眼麽?”
    吵來吵去,又吵了回來。
    他們昨夜一整晚就著這個話題來來去去地吵,至今也沒個結果。
    “都靜一靜。”顧顏之精準抓住了問題的核心,狐疑道:“說話沒個正題,扯什麽天命司換脈,難不成時倦的檢驗有什麽問題?”
    “這個……”
    陳稷官頂著所有人目光聚頂的壓力,低聲說道。
    “這次的結果,依然是沒有靈脈。”
    “沒有?”
    顧大稷呆住了。
    他想起了在無相閣裏挨的拳頭,那火辣辣的體驗,狐疑起了眼睛。
    我,在玄廟,讓個凡人給打了???
    不對。
    “給我瞧瞧,是怎麽個沒有法。”
    陳稷官早有所備,聞言立刻將一卷青紙獻上。
    果然陣法儀器俱都說明,時倦的檢驗依舊難以合乎規格。
    顧顏之心中好生狐疑,一瞬轉過了許多個念頭。
    ——他回憶起那少年出手的架勢和氣機……那是赤羽……不,強些的青鱗境也說得通。總之不會是凡人。
    ——他老子是時閑暇,我看得出來,他怎麽會看不出來?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但若他兒子已經通玄,時憩帶他兒子走這一遭做什麽?
    顧顏之忽地心內恍然,冷笑一聲。
    這是要拿玄廟給他兒子背書啊。
    老狐狸,你可算是精到頭了。
    可儀器到底不會說謊,又為何會出現這樣的結果?我們拿著這樣的結果,又怎麽幫他兒子背書?
    顧顏之沉吟半晌,說道。
    “把法器取來給我。”
    “可是那法器……”
    顧顏之嗬嗬笑道:“怕什麽,我這副身子,還怕壞了不成?”
    陳稷官吩咐人將檢驗靈脈的法器取來。過得不久,六名壯漢吭哧吭哧的吃力聲音傳來。
    抬進來的是一具刻有十二座精微陣圖的銅色渾天儀,儀軌極為繁複,似乎法器本身就代表著某種玄妙之極的道理。
    此物名為‘靈妙儀’,不但能勘測靈脈存在與否,還能分析資質。隻是操作起來極為複雜,需要有複數的稷官在場才能辦到,等閑不會為人隨便檢驗。
    昨日滴血之後,儀器並未複原,顧顏之看了一會兒,點頭道。
    “嗯,兩陣圖俱止,的確是有‘無靈脈’的解釋。”
    陳稷官道:“正是。”
    老者嗬嗬一笑。
    “但,也有‘陣圖失效’的解釋。”
    眾稷官齊呼:“靈妙儀怎會失效?”
    那我們玄廟,豈不成了招搖撞騙的宰客組織?
    “稍安勿躁。”
    驀地老者眼瞳之中閃耀玄芒。
    那一抹玄色光芒倏起乍滅,靈妙儀卻開始繼續轉動。
    “寄象雙眼!大稷果非尋常玄者可比!!”
    靈脈外顯於雙眼者幾稀,諸位稷官久已不見大稷運行靈脈,俱都分外激動。
    靈妙儀飛快運轉,卻已到了最後階段,終於停下。
    結果與昨日所測,大不相同。
    顧顏之凝起眉頭。
    “……怎麽會是這樣?”
    負責檢驗的陳稷官看了,也是大為訝異,連忙請教。
    “大稷官,請釋弟子疑惑!”
    “你昨日做得沒錯,但按照常規順序去測,的確是測不出他的靈脈來。時倦不是沒有靈脈,是順序亂了。”
    顧顏之看了一眼陳稷官,歎氣道。
    “尋常玄者,修煉天問,積養氣機,熬練有成則借五行之力通玄,再借九玄碑修煉,終踏入玄界大門。這時倦渾身的順序卻是反著的。他是先完成了通玄儀式,再練天問。所以你檢驗下來,便絲毫不覺有異。”
    “時公子向來體弱多病,怎麽熬得過五行之力?”
    顧顏之沉吟半晌,說道:“天雷。”
    “天雷?”
    “天雷是五行生金之最,那日三記天雷流過他的軀體,恐怕當其時,通玄儀式已告完成。”
    眾稷官這才恍然,繼而鼓舞歡欣!
    時倦原來真是有靈脈的!
    別管他順序怎麽反怎麽怪,隻要能交差就中!
    唯有大稷依舊愁眉不展。
    ——他怎麽練的天問篇,短短時日進展如斯。竟比旁人練了十數年的還要菁純。還有為何靈妙儀卻顯示,他已有了禦脈根基?時家哪裏來的禦脈九玄碑?
    顧顏之重複審視昨晚發生的事,忽地發現凰主命令之中,有一處值得玩味。
    遺命人……禁書?
    顧顏之看了一眼同抱疑惑的陳稷官,低聲吩咐道。
    “這件事,隻當做不知道。”
    後又補上一句:“如果你要命的話。”
    陳稷官點頭如搗蒜。他有個優點。年紀輕輕,沒有好奇心。
    顧顏之顯然知道這一點,所以對他也格外放心。
    陳稷官說道:“那我們這就給侯爺送結果去?”
    “嗬,年輕了。”
    大稷搖搖頭,說道:“我們玄廟服務的宗旨是什麽,開開心心來,滿滿意意歸,人家來都來了,昨日我們測驗有誤沒給結果,哪裏就能這麽走。還不給人家補個大禮包,怎麽也把九脈資質都給測完了才行。諸位,老夫累啦,你們試試。”
    “好熱鬧啊。”
    說話間,一名身著玄服的老者笑嗬嗬地走入,九名稷官立刻起立參見。
    “都坐下,都坐下,不是要請我來主持公道麽?我就來聽聽,多禮個什麽。”
    “你怎麽知道的?”
    “杜將軍每回來玄廟祭祀行神,發的願都隻有一個——抽時侯爺的耳光。你說我怎麽知道?”
    眾人麵麵相覷,杜安平在羽州境內好大的名氣,率領羽命軍縱橫雪域。北境強軍雖眾,他卻連一抗手也難覓。
    就連教出來的弟子也隱隱青出於藍。別說正麵對抗,北境之內無論友敵,就連提他師徒倆名頭的人都罕見,省得沒來由地惹到那杆北地第一槍。
    連他都將時憩視為生平勁敵,還有誰敢輕言去撩虎須。
    “羽州說起行脈,誰人能漏了這位雪域軍神?那是神驚鬼懼的人物。但他生平最大的對手,卻從不說是旁人,一直都是時侯爺。”
    其中一名稷官反擊道:“連聖人殿的陳稷官都沒說話,你老常主管的是‘逐日殿’,怎麽又這麽多話說。”
    老者不是旁人,正是羽州玄廟唯一的大稷,也是這裏的最高掌權人——顧顏之。
    下屬們紛紛關心。
    “幸好齊官決斷明快,當場答應了,否則還不知道要鬧出什麽事情來。”
    說話的稷官也是五十往上的年齡,說話時聲若洪鍾,幾乎一個人頂過了其他八人的音量。
    九大主殿的稷官雲集,一夜無眠,勢要商議出個章程來。
    昨夜接得命宮出的喻令,多數稷官心中隻有慶幸。連凰主都給了時家天大的麵子,幸而他們當時沒有站在時憩的對立麵。
    也有人對他這話持相反態度的。
    “我玄廟到底不是直屬命宮的,時憩他這般強凶霸道,我們要是答應下來,豈不是顯得我們怕了他時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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