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摔殘了我要(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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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言淇愣愣地將車把的窄小的位置讓給他那一雙寬大的手掌,他握住車把,手背上骨線凹凸的痕跡明顯,透著利落和堅毅,燈光下更顯脆弱,叫人想起他的整個身形和氣質,瘦高但非瘦削,朝氣卻不張狂。
後座相較更低,他坐後座,肩膀正好挨著她的,胸膛免不了與她的後背相貼,正好將她的長發卡在中間,他的手臂順著她的,一路延伸到車把處,她動彈不得,鼻息處闖進淡淡的陌生氣息。
他的話在耳廓徘徊:“摔殘了我要。”
她心裏咯噔一聲,逆反情緒一下子湧上心頭,混著不知名卻叫人耳根子發熱的心緒,蹭地一下占據她的思緒。
他要什麽?
等她回過神來,小電驢已經在路上疾馳。四周景物從她眼前一晃而過,夜裏微涼的風撲麵而來,將她的頭發向後鼓動,幾縷碎發翻飛,砸在浦微之的臉上,夾雜著洗發水的甜香。
路走過一段,浦微之道:“你現在安心把腳放在踏板上。”
冀言淇照做。
他接著說:“現在把手放在車把上。”
冀言淇照做,於是他把自己的手向外挪了挪,給她騰出一個位置來。得虧這條路他走了六七年,閉著眼睛都知道彎兒在哪兒,不然她這上躥下跳的頭發,兩人早晚得出事。
他鬆車把放慢速度,“放鬆點,體會一下這個平衡感。”
哪有什麽平衡感?有的隻是不安全感。
一旦放鬆下來,一會兒出了事保不齊連跳車都慢半拍;更何況他挨自己那麽近,呼吸引起的溫度變化全在她臉頰前後,叫囂著“看看我啊看看我”,她怎麽全身心感受車的平衡?
車的平衡?她的心情七上八下,還體會車的平衡?
她直接放棄掙紮:“我感覺不到。”
浦微之沉默了半分鍾,她飛快地偏頭,餘光掠過他的臉,光線明明滅滅,他的麵部輪廓亦然,忽而明亮白皙,忽而隱入黑暗,唯一不變的是鼻尖仍舊高高聳起,立體感十足。
希望他不是在發呆,而是在思考。
她願望成真,浦微之溫和道:“感覺不到,我們就多騎一會兒。前麵有個路口,我們左轉,你感受一下慣性。”
他看起來絲毫沒有察覺自己剛剛那句“摔殘了我要”造成了什麽惡劣的影響,又或者說那句話出自他的口,但非出自他的心。
想到這裏,她反而覺得鬆快,“好。”
路口沒人,浦微之手腕上稍微有了動作,於是她身下車輛速度忽地加快,車子動作流暢地向左打了個彎,鑽進沒有路燈一片漆黑的小路裏。
他沒再向前走,將車停在路邊,鬆開手問她:“怎麽樣?”
“不怎麽樣。你靠我太近了,我有點呼吸不暢。”
“緊張?那我離你遠一點,”他道,“我盡量,這車設置就這樣,手臂也就這麽長,休息會兒嗎?”
“休息會兒吧,你看起來,好像不是很專業的樣子。”她剛剛的火氣這會兒已經消了大半,說話也和風細雨。
他攤了攤手,“我本來就不是專業的。”
“那你還說包教包會。”
“我又沒說什麽時候教會。學生資質不一樣,今天不會明天繼續,明天不會後天繼續,你覺得這麽磨刀,沒用?”
冀言淇無話可說。這家夥的戰術聽起來很樸實,實際上比聽起來更樸實,樸實到叫人覺得不靠譜,但細細想來他這戰術天衣無縫。
兩人都沒事,側身坐著玩手機。群裏花漫漫問她學會了沒,朱欣衣發了一串“啊”,說自己順著茶園另一條路直接回了東區。
她徹徹底底地把她親愛的室友拋在了腦後,為了她和方陣那點不為人知的事情。她決意如果回到宿舍聽不到一個合理的解釋,就在床頭外放小視頻,叫她不得安生以示訓誡。
朱朱:【我罪該萬死】
冀言淇:【賜全屍】
朱朱:【我立刻來接你,在原地等我,不要亂跑】
冀言淇:【不用了】
頓了下,她說明:【浦微之在,教我】
【一會兒我要自己騎回去】
【你先去洗澡吧,別一會兒跟我搶】
【不然】
【斬立決】
朱朱:【好!!!】
【感謝師兄!!!】
【浦哥救命恩人!!!】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她把手機放進口袋的一瞬間,手機又震動了下,屏幕跟著亮起來,她本要拿出來回消息,又一想,大概率是尹嬉針對浦微之教她學車這一事發表極不和諧的言論,例如熱情洋溢的“喲喲喲”。
她還沒想好怎麽回。
而且尹嬉這家夥,越是狡辯她越是起勁,還不如打死不鬆口,叫她一個人燃燒熱情,一個人熄火。
“浦微之,我休息夠了,你要是——”沒有休息夠,就先去旁邊坐著,我自己繼續。
浦微之收了手機,“我又不緊張,休息什麽?走吧,再試試。”
他大有一種速戰速決的自信。
冀言淇想說點什麽,嘴角顫了顫,一時不知道先蹦出哪一個字比較合適,閉了嘴,聽他指揮。
兩個人上車,他很講信用地朝後麵挪了挪,手臂也盡量伸直,不觸碰到她身上任何部位,冀言淇周遭的空間增大,聽他在後麵問:“妹妹,有頭繩嗎?把頭發紮一下。一千米的距離,甩了我兩千個耳光。”
冀言淇“哦哦”兩聲,頭繩一直圈在手腕上,她三兩下將頭發紮成一條低馬尾,隨手扔在腦後,再轉頭來看他,浦微之愣了下。
姑娘前額碎發鬆散地落在兩側,給原本溫和乖巧的五官平添了幾分灑脫和隨性,一張他今天之前還更願意用稚氣未脫這個詞形容的臉,忽然間多了和她這個年紀相襯的成熟氣質。
“這樣可以嗎?”
他忽然有些不適應。五年前他大逆不道的時候,擔當炮灰角色的姑娘才不過初二的年紀——還在做兩直線平行同位角相等的數學題的年紀,那會兒他把麵都沒見過的所謂娃娃親對象完全等同於浦迎之這個小鬼。
浦朔之那王八蛋近二十好幾孑然一身,居然有臉在飯桌上嘲笑他說娶一個小自己大半輪的這件事多麽禽獸。
多麽禽獸。
他也覺得。於是他幹了件禽獸不如的事。
但現在情況似乎有所改變。18歲是成年人和未成年的界線,這道法律規定或者說約定俗成的門檻,讓20歲的浦微之興高采烈地以為自己進入了多麽五彩繽紛天高海闊任自由的新世界。
事實上,每個人都有18歲的那一天。
等他有一天——他現在就是如此,習慣於、疲憊於做一個成年人的時候,回首自己幹過的某些事,打心底裏覺得從此奉三思後行為圭臬。
“妹妹,生日快到了麽?”
“問這個幹什麽?你不是連我開學的時候瞎填體重都知道,怎麽不知道我生日是哪一天,不對啊,”她轉頭頭來,盯著他的雙眼,假笑,“你居然連接觸婚約束縛這種裏程碑式的日子都不記得麽,太對不起你當年的勇氣和壯舉了吧?”
姑娘眉目攢星,巧笑嫣然,嗓音裏顫著絲絲點點的笑意。
浦微之腦子一熱,忽然湊了過去。
來勢洶洶,怎麽回事?
“你幹什麽?”他一言不發靠過來,冀言淇心髒撲通一下提到嗓子眼兒,心慌意亂地向後避開,“浦微之!”
一聲悶響。
他將手落在車把上,臉停留在距她不到指甲片寬度的距離上,忽然往後退了退,神色幾分沉肅,連音色也斂了笑意雜了鄭重,“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教會了你喊幾聲爹?”
“你現在喊也行,”車子向前飛奔,她轉頭提高音量,“還從來沒有人喊過我爹。”
浦微之:“……”
這條路比冀言淇想象的寬闊很多,也筆直很多,拐進路口那一段路燈寥寥,再往裏頭行進一段路,路燈設置密集,道路也明亮幾分。
浦微之讓她用老辦法,大概是剛剛吼了那麽一聲,緊張感此刻消失殆盡,浦微之將距離保持得很好,不遠不近,“有沒有找到平衡的感覺?”
“一點吧。”
“你放心把重量放在這上麵,背別挺得這麽直,懶一點。”
她倒是想懶一點,一弓背,立馬又能撞他胸口上,她道:“那你退一點。”
“退什麽?”
“你離我遠一點。”
“這是人手,又不是伸縮杆,你在做什麽夢。”
冀言淇:“……”
說的好像有那麽點道理。
“把手放上去。”
“好。”
“試著擰把,想象一下這車是你在騎。”
她聽話照做,浦微之猛然將自己的手往外退到邊緣,她驚叫一聲,“浦微之,你別這樣,很危險的。”
這小姑娘顯然沒有她在學車的意識,學騎車不得做好翻車準備?有人陪摔不錯了。他搖搖頭笑說:“富貴險中求。”
求你個頭求。冀言淇心道,忽覺身後的人又遠離了些。
四周溫度驟低,風吹在耳畔,呼呼地響,前方雲開月明,湛藍天空星粒稀疏,遠處茶園萬籟俱寂。
她把身子往前傾了下,手落在車把上,感受細微的轉動。
“我好像,浦微之,能不能加速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