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李代桃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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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輕舟比她高出大半個頭,眼簾半闔,麵容肅穆:“醫者本分,蕭郎不必多禮,救人要緊。”
    “葉院判請!”蕭清晏親自打起簾子避讓到一旁。
    葉輕舟從她身前走過時,她依稀聞到了一絲淡雅的竹葉的清香,似有若無。
    蕭筠將蕭清晏攔在了外間,親自帶著葉輕舟入了內,蕭清晏隻好悄悄將簾子掀開一條縫隙向內張望。
    婦人分娩,就算葉輕舟是大夫,也要顧著男女大防,隻能隔著屏風懸絲診脈。
    診完脈,葉輕舟對他身邊的少女說了些什麽,便要起身退出來,轉身時,恰好與門縫後偷窺的蕭清晏視線相撞。
    蕭清晏麵不改色,放下簾子轉身到了屋外。
    “周術,你帶葉院判回來時,可有人看見?”
    葉輕舟的醫術天下聞名,若是被外麵的林鳶知道,他們請了葉輕舟回來,後麵的事情便不好辦了。
    周術低聲道:“少主放心,小人是帶著葉院判走得暗門,無人知曉。”
    暗門是北院的一道偏門,被蕭清晏刻意設計過,若非知情者,尋常人輕易不會發現。
    蕭清晏剛鬆了口氣,就見簡心從院外跑了進來。
    簡心飛快地一通比劃:“少主,三夫人身邊的秦嬤嬤一定要見三夫人,很急。”
    “秦嬤嬤?”蕭清晏平素不怎麽與東西兩院的人來往,但兩院的一些有頭有臉的家奴她也有個大致的了解。
    這位秦嬤嬤是三嬸的陪嫁嬤嬤,忠心耿耿,倒是沒什麽問題。
    “讓她進來,記住,隻許她一人進來。”
    不一會兒,秦嬤嬤便被簡心放了進來。
    一見到蕭清晏,秦嬤嬤便跪了下去:“九郎,老奴有急事要求見我家三夫人!”
    “三嬸在裏頭陪著六姐,有什麽事你可以同我說。”
    秦嬤嬤卻眼神躲閃:“請九郎恕罪,老奴還是想與三夫人當麵講。”
    蕭清晏打量了她一眼,秦嬤嬤眼睛通紅,像是哭了一會兒了,此時眼睛裏還有淚在打轉。
    “我知道了。”
    片刻後,蕭清晏將元氏叫了出來。
    元氏牽掛著女兒的安危,心煩意亂,語氣很是不耐煩:“你這老奴,有什麽事非要在此時來添亂?”
    秦嬤嬤一看到元氏,頓時淚如雨下:“三夫人,讓老奴的孫兒替了小主子吧!”
    元氏一時沒聽明白:“你在說什麽?”
    一旁的蕭清晏卻是立刻皺起了眉頭,這是想要……李代桃僵?
    秦嬤嬤哽咽:“六娘子是您的心頭肉,如今季家姑爺也沒了,六娘子好不容易接了回來,肚子裏的小主子便是她唯一的一點念想了,若是讓外頭那人將小主子帶走,那六娘子怕是也活不成了,老奴的兒媳馬上就要生了,等這孩子生出來,就讓郎主將他帶出去給外頭那人,隻要咱們不說,便誰也不會知道真相。”
    元氏這回聽明白了,驚得脫口出口:“秦嬤嬤,那可你的親孫子!你、你盼了這麽些年,如今莫娘好不容易懷上了,這……”
    “三夫人對老奴一家恩重如山,為主子分憂本就是應當應分的,如今用我孫子的命能換來小主子的命,那也算是這孩子的福分!我兒子和莫娘也都同意了,還請三夫人成全!”
    福分?
    嗬,這算哪門子的福分?
    蕭清晏胸口發堵。
    三夫人聲音有些發顫:“可、可是莫娘不是還不到時候嗎?”
    秦嬤嬤的兒子莫娘大約是和蕭永寧同時懷上的,這件事就連蕭清晏都有些印象,她記得聽下人們閑談,說秦嬤嬤盼了許多年終於盼到了,很是高興,當時恨不得讓所有人都知道,還給許多人都發了她親手做的喜果。
    這本是東院的事,可蕭清晏注意到了秦嬤嬤的眼神,忍不住冷聲道:“難道你們用了催產藥?”
    葉輕舟診過脈,對蕭永寧的狀況已經了然於胸,得知蕭家沒有準備可靠的穩婆,他便將後續應當如何幫助孕婦順利生產的事由都交代給了義女葉靈溪,隨後自行出了外間。
    他發現這蕭家六娘子生產,屋裏屋外竟然沒有多少下人忙進忙出,外間就連個端茶遞水的侍婢也沒有。
    是昨夜死傷太多,人手不足?還是將下人們都刻意支開了?
    就在這時,他聽見院中傳來一聲拔高的聲音,冰冷,帶著慍怒。
    “難道你們用了催產藥?”
    這聲音葉輕舟認得,是方才那位隔著簾子偷瞄的蕭家九郎。
    他行至窗前,透過薄如蟬翼的綠紗窗,看到了那個站在台階上的側影,挺秀如竹,清雅孤絕。
    ……
    跪在台階下的秦嬤嬤涕淚滿麵,語不成調:“三夫人,老奴一家心意已決,但求您成全!”
    蕭清晏沒有再去看元氏的反應,她在這個世界生活了十二年,從很早以前她便看透了,有些事情明明不合理,但很多人都認為理所當然,並習以為常。
    就比如,人們認為奴仆是主人的私有財產,主人或許會對用慣了的財產物品產生一些情感,但卻永遠也不可能將這些活的“財產”視作與自己平等的生命對待。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隻建立在同等階級同等地位之間。
    “秦嬤嬤,你們一家今日這份情義,我和六娘一定會銘記在心……”
    她走出院落時,聽見身後的元氏這樣說道。
    屋內。
    葉輕舟望著那個獨自離開的背影,久久無法收回視線。
    那個背影似乎很寂寥,天高地闊,踽踽獨行,無朋,無友,無伴,就好似那少年不屬於這個世間。
    這感覺似曾相識,讓他仿佛了看到了自己,不禁輕輕歎了口氣。
    塵世如晦,天下落寞之人又何其之多!
    ……
    落寞……其實談不上!
    蕭清晏從客院出來,步伐越行越快,走得卻很堅定。
    最初她的確會因為這種事情而憤怒,因為無法接受而將自己搞到焦躁抑鬱,甚至有那麽一段時間,她有過極端厭世的情緒。
    但在某一日她猛然驚覺自己心態出了問題,並以最短的時間完成心理自救之後,她漸漸學會了淡然處之,和其光,同其塵。
    無論世道如何,隻需初心如磐,記得自己是誰,知道自己心中所求的是什麽就好。
    她從清平居出來,無視其他人,直接來到三叔蕭予若麵前。
    “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