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天下皆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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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坤伸手摸茶盞,摸了個空,這才想起茶盞早就被他摔出去了。
蕭坤捋著白須,幹咳一聲:“咳,此事暫且放一放,九郎,叔祖父問你,六娘那孩子當真生下來便是個死胎?”
蕭清晏眨了眨眼睛,一副背著長輩們做了壞事後,愧疚又靦腆不安的模樣。
“清晏也正要將此事告知叔祖父與兩位叔父,今日是清晏一時情急,擅自做主了,其實六姐的孩子並沒有夭折……”
聽聞此言,蕭坤緊緊攥在憑幾上的手一滑,蕭予若猴子一般跳了起來,也唯有蕭予之性子慢,還安安穩穩地跪坐在席上,也就隻是胡子跳了跳。
之後,蕭清晏將事情的大概從頭至尾說了一遍,雖適當省略了一些細節,但大致情況她交代得很清楚。
這事情本就沒有必要隱瞞,故意藏著掖著,反而可能橫生枝節,平添不必要的禍端。
蕭清晏老老實實地將事情交代完,老老實實地離開了。
廳中三人相對沉默,從頭涼到了腳。
老老實實?
可去他的老老實實吧!
如若他不老實,豈不是要將天都掀了?
乖巧恭順?
嗬!從前這般想的他們,在那孩子眼中怕根本就是笑話!
“他、他膽子怎麽這麽大?他怎麽敢?”蕭予若許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蕭坤整個身體都重重地倚在了憑幾上,他仰起臉,望著屋頂,悵然歎道:“早該想到的,我就知道,就知道……”
蕭予之問:“二伯父說什麽?”
蕭坤有些魂不守舍,自言自語般地說:“那孩子可是在兄長身邊養大的……”
他那位嫡兄蕭培,曾經可是一怒便令天下皆懼的人物。
……
皇宮。
太後居住的永樂宮內,宮女內侍們屏息斂息,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重重明珠寶石串成的珠簾後,楊太後將一尊價值連城的白玉觀音供奉在佛龕內,接過宮女遞來的檀香,插入蓮紋純金香爐,雙手合十。
楊太後年輕時生得並不美,寬額濃眉,嘴唇薄削,偏於男相。
都說人老麵善,可楊太後如今年過六旬,眉骨突出,一雙眼睛鑲在深凹的眼窩裏,透著一股子陰鷙狠毒的氣勢。
她從小佛堂裏出來,緩步繞到青玉長案後坐下,看向下方的南陽長公主。
“你是說,蕭家平安無事?”
南陽長公主擰著眉,憤憤難平:“豈止是平安無事,簡直是囂張!”
她的長相更似先帝,端麗清雅,然而相由心生,如今南陽長公主人至中年,酷似其母的性情氣質竟然讓她的長相越來越像楊太後了。
“母後,廣安王究竟是怎麽回事?我聽聞是他有意袒護蕭家,不止是蕭家,咱們原定要鏟除的許多人,現如今也都好端端地安坐家中。”
楊太後端起宮女斟的香茶小啜了一口,薄唇牽起一絲笑:“原以為這廣安王是個有勇無謀的愣頭青,沒成想竟也有幾分腦子。”
“母後,他這是違背您的旨意,必須嚴懲!”
楊太後放下青瓷茶盅,緩緩搖頭:“他若是完全遵照哀家的意思,將這些身懷反骨的士族盡數誅滅,哀家倒是能借著士族們的怒火懲治他,可如今他長了腦子,沒動這些人,哀家反倒是不好動他了。”
這其中的關竅,南陽長公主也並非不懂。
季太尉在朝中聲望極盛,楊太後此番鏟除季家本就讓士族們心中不安,他們還需要廣安王的兵馬震懾這些躁動的士族。
如若在此時又讓廣安王心生不滿,那些士族們極有可能會攛掇廣安王反過來針對楊太後。
廣安王這柄劍是他們自己請到洛京的,一旦用得不好,便會反噬自身。
“那蕭家呢?同樣是季家的兒女姻親,孟家與徐家可都已經辦了,憑什麽就他蕭家例外?”
楊太後又豈會不知女兒心中在想什麽,看了她一眼,道:“你不是說,蕭家拿出了和離書嗎?人家有理有據,如今那蕭六娘生下來的季家孽種也死了,又有何理由再動他們?”
“可是……”
楊太後強勢打斷她道:“更何況廣安王現在也護著蕭家,現如今季家已除,朝中人心浮動,在壓下這些人心之前,廣安王對我們很重要,既然他想護著蕭家,那這個臉麵哀家必須得給他。”
看著自己最心愛的女兒,楊太後微微一笑,刻薄陰狠的麵容難得柔和了幾分。
“南陽,哀家知道,當年蕭予安拒婚之事讓你始終耿耿於懷,這個羞辱哀家也沒忘,總有一日哀家一定會為你出了這口怨氣,但現在不是時候,再等等,哀家向你保證,不會太久。”
南陽長公主離開後不久,一個宦官急匆匆來到永樂宮。
“稟太後,派去蕭家的人遲遲沒有傳消息出來,奴才著人悄悄去聯係,竟好不容易才聯係上一個,原來咱們安排進去的人,好些都莫名其妙不見了。”
“什麽叫不見了?”楊太後鬢邊的步搖晃動,投影劃過她陰鷙的眸子。
宦官戰戰兢兢道:“目前還沒有消息,奴才猜測,要麽是昨夜被闖進去的兵卒給誤殺了,要麽就是,被蕭家之人給察覺了。”
楊太後長長的指甲不自覺用力過猛,在青玉案上硬生生折斷。
這些失蹤的人若真是被誤殺了還好,可若是被蕭家人給察覺了……蕭培那隻老狐狸可不是好糊弄的!
……
暮色沉沉,四麵窗扉大開也無法緩解書房內的悶熱,窗外蟬鳴陣陣,襯得空氣越發的安靜。
蕭清晏身姿雅正,端跪在一方竹席上:“祖父,清晏知錯了。”
前方矮榻上,蕭培隻穿著寬鬆的素色單衣,手執一冊竹簡,靠著憑幾倦懶地掀了掀眼皮,別有一番世外隱士的悠閑自在。
他鼻梁高挺,鳳目流輝,縱使年過花甲,也依稀可以分辨出年輕時的瀟灑風流。
大約是忘了自己手中還拿著東西,蕭坤手一鬆,竹簡便“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
時下雖有紙張,但並不普及,文字的載體還是多以沉重的竹簡為主。
蕭清晏伸長手探到竹簡,雙手捧著舉過頭頂,將認錯的態度擺得十足端正,駕輕就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