鑽進狹小的空間睡覺是小動物的本能, 即便是半路出家的小動物也喜歡逼仄黑暗的空間。
    頭頂的遮擋物被掀開，顧蓬在半夢半醒間本能地朝深處擠去，結果後頸傳來一陣提拉感, 他胖乎乎的小身體瞬間騰空而起。
    聞則也不想為難一隻想睡懶覺的小家夥, 剛才完全是出於受到刺激, 腦子還沒轉動起來, 他的手已經先一步將小雪球提了起來，放到對方原來待的位置上。
    同時滿心疑惑，小雪球怎麽會跑到自己的腿邊睡覺，之前不是挺排斥跟他一起睡麽。
    大概是個意外吧。
    瞟了眼挪了位置卻又重新酣睡的小雪球, 聞則掀了掀嘴角，無所謂地笑了一下, 起床去呼吸戶外的新鮮空氣。
    自律的人已經起來活動，懶惰的球還在帳篷裏做夢。
    終於到了830, 小雪球閉著眼睛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粉色的舌頭都顫抖了幾下，這才慢條斯理地睜開眼。
    一看帳篷裏隻剩下自己, 於是他從容地伸著懶腰，拉伸了一下全身的筋，又放鬆下來睡回籠覺。
    忽然一顆毛茸茸的腦袋探了進來, 是echo, 對方朝他抬了抬下巴, 讓他快點起床。
    顧蓬咂咂嘴，慢吞吞爬起來才愕然發現，大家已經在收拾東西準備回家, 隻有他的帳篷還沒收。
    聞則和賀時初坐在河邊喝東西聊天, 順便等他起床。
    似乎要不是他貪睡, 大家早就出發了。
    顧蓬眼神閃爍，心中難得產生了一絲內疚，天呀，為什麽不早點叫醒他？
    “醒了？”聞則回了下頭，表情淡淡，隨後轉過去很自然和賀時初結束話題：“我去收帳篷。”
    “哦。”賀時初還真以為這人去收帳篷，不多時，他偶然回頭看見，聞則正在照顧小雪球喝水吃東西，帳篷在一旁好好的。
    虛偽的男人，去照顧對象就照顧對象，非扯個別的理由！
    賀時初撇開臉，對echo說：“echo，看我扔石頭片。”
    他小小露了一手，石頭片長翅膀似的，幾乎飛到河中央，高興得他咧嘴笑道：“是不是很牛逼？”
    “……”echo是沉默的，眼中有點點無奈。
    “嗷嗷！”牛逼啊！時哥！
    歡呼雀躍的聲音來自小雪球，這種展示明顯小雪球更捧場。
    賀時初流下了感動的淚水，難道這個世界上隻有他球哥懂他嗎？
    “阿則，你覺得呢？”他膨脹了，竟然找聞則顯擺。
    “無聊。”聞則的反應和echo一樣，並且更過分，把他唯一的觀眾的臉掰回去，說道：“專心吃東西。”
    賀時初暗想，他這哥們肯定是吃醋了！
    今天是這周末的最後一天，回到家還有半天可以休息。
    廣大人民群眾有周末和工作日之分，小雪球卻沒有，他隻要不生病，沒有特殊情況就要上課。
    顧蓬重新振作起來後，生活不可避免會發生一點小小的變化，首先，他很少再走進玩具房，再有趣再高端的玩具，絕不沉迷，因為他是人。
    其次，他再也不用寵物廁所。
    “那不是寵物廁所……”聞則解釋道：“那是亞成年獸人專用的，echo也用這個。”
    顧蓬不接受解釋，畢竟這玩意兒跟自動貓砂盆太像了，他有著先入為主的印象。
    所以，他以後要跟聞則共用衛生間，反正他又不是不會衝水，上完用腳踩一下感應器就行了。
    聞則說服不了小雪球，也無所謂了，說道：“隨你高興，就是，跳上跳下，小心摔跤。”
    呸，烏鴉嘴！
    顧蓬：哥哥身手敏捷，行如風，坐如鬆！絕對穩！
    不幸的是，在他征用聞則的洗手間之後沒幾天，就腳打滑發生了意外。
    彼時聞則在書房忙自己的事，忽然聽到洗手間傳來淒厲叫聲，等他來到洗手間，隻見小雪球掉進了……不可描述的地方。
    “……”聞則捂嘴，連續輕咳了幾聲，這才忍住笑意，隨後他立刻把對方提起來，撇了一眼馬桶：“沒事，你還沒上吧？”
    顧蓬想死的心都有了，是沒上，但是掉進馬桶這種事還是很……！！
    啊啊啊，讓時光倒流吧。
    “我放水給你洗澡。”聞則完全沒有要取笑的意思，短短幾秒已經恢複了平靜，他還體貼地安慰道：“不用尷尬，除了我又沒有誰看到。”
    是沒有別人看到……顧蓬還挺慶幸的，但是，他也不想在聞則麵前丟臉，以後還要做人呢！
    這麽想想，他寧願在一個陌生人麵前丟臉。
    顧蓬皮膚發燙，蹲在地板上無語至極，感覺爪子都要摳破地板了，好想消失。
    “正好你幾天沒洗澡了，趁機洗個澡。”聞則手持花灑，熱水淋在小雪球身上，他摘掉了手表，不介意地直接伸手清洗小雪球的毛發。
    顧蓬見了不無驚訝，靠，自己可是掉進了馬桶裏再撿起來的，聞則一點都不介意嗎？
    好歹帶個手套！
    因為這件小插曲，顧蓬對聞則的好感度一夜之間狂飆，換位思考，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做到這樣。
    第二天，顧蓬看見有幾名工作人員上門工作，而聞則安排人家把浴室的裝修都換成防滑材質。
    顧蓬：“？”
    如此勞師動眾，沒有必要吧？
    他上輩子不缺錢花，但也覺得這樣未免太奢侈了點。
    聞則不在意道：“沒事，花不了什麽錢。”相比起其他聞家人，他的花銷很少，沒有養小雪球之前更少。
    行吧，誰的錢誰做主。
    顧蓬忽然想到，眼前這人養自己應該花了不少錢，等自己以後變人了，務必要賺錢回饋一下人家。
    顧蓬振作起來的第三件事，想要一張床，既然不是寵物，憑什麽他睡在地上的窩裏？
    這……沒有歧視的意思，隻因為窩矮，方便小短腿進出罷了。
    “床是吧……行。”
    聞則倒也沒有拒絕，回頭立刻買了一張嬰兒床，擺在原來放窩的地方。
    顧蓬吐血，他要的不是這種小床，他要大床！他顧蓬什麽時候用過小東西？
    聞則真是不上道，最好就是聞則騰個地方，把這間臥室讓給他。
    當他表露出這個意思，聞則笑了，令人牙癢癢的那種笑：“你自己想想，可能嗎？”
    顧蓬立刻感覺自己不自量力，高估了自己在這個家的話語權。
    不管，總而言之，他不睡嬰兒床。
    聞則沒辦法，隻好把嬰兒床挪開，放到別的房間，沒準以後可以用上。
    顧蓬磨著牙表示，給他收拾一間房間出來，擺上一張大床。
    “沒必要，你這叫浪費資源。”聞則拒絕道，不怕死地比劃了一下小雪球的大小：“而且房間那麽大，你一個人睡怕不怕？”
    顧蓬瞪眼，這個人換浴室的裝修換得那麽麻利，他才不相信浪費資源這種鬼話。
    不給安排是吧？
    行，沒有話語權的小雪球，晚上叼著枕頭出去睡沙發，妥妥的非暴力不合作。
    聞則見狀，有點好笑，又有幾分無奈，他承認他確實不想去收拾房間，除了懶得折騰，就是不放心小雪球自己待一間房間過夜。
    這家夥連上個洗手間都會掉馬桶，誰知道讓他自己待在房間裏會發生什麽事，出事了聞則擔不起。
    但現在，人家氣性大得出去睡沙發了，如果不管，按規定算就是一種變相的虐待。
    如果小雪求認真的話，可以把他送進去蹲兩年。
    “喂，現在定床也來不及了，要不你先回來睡一晚。”聞則走出來，站在沙發背後勸道：“這裏空空曠曠的，睡覺容易做噩夢。”
    窄小的地方更適合小雪球睡覺，這有科學依據，不是聞則亂扯。
    聽他來勸自己了，也妥協了，顧蓬也不扭捏，一骨碌地爬起來進了臥室。
    聞則望著他的背影，心裏哂笑了一聲，小東西手段多得很。
    走進房間就笑不出來了，小雪球竟然叼著枕頭爬到了床上，膽大包天地睡在中間。
    四仰八叉的睡姿寫著大大的挑釁的二字，分外猖狂。
    “……”聞則呆愣了片刻，抱住手臂，一時分不清小雪球是為了撒氣報複自己，還是真的單純不想睡窩。
    之前不是睡得挺開心的？
    聞則一向揣摩不了小雪球的腦回路，從寵物心態轉變到人的心態，變化這麽大的嗎？
    他認真想想，似乎是的。
    小雪球最近幾天好像都沒有進過玩具房，也沒有再藏零食，一切寵物會有的行為對方都戒掉了。
    但聞則敏銳地感覺到，這不是小雪球的本意，對方當寵物的時候更開心，現在不做那些行為，隻是單純覺得人不可以那樣做……那還挺慘的。
    壓抑自己，痛苦當人，估計這就是小雪球的真實心理寫照，奇奇怪怪的，卻又讓聞則還挺同情的。
    算了，他輕歎一聲，打消了繼續跟對方‘鬥智鬥勇’的念頭，躺到床邊去。
    躺在中間的顧蓬一直都挺緊張的，害怕聞則把自己提起來一把扔回窩裏，幸好，這家夥好像認命了似的，在他隔壁躺下。
    顧蓬心想，哥在這個家還是有點地位的。
    翻了個身，睡著之前一個問題從他腦海裏冒出來，自己到底是以什麽名義被聞則領養，以後變人了又會怎麽樣？
    被相關機構重新安排嗎？
    顧蓬還沒想明白，一股濃濃的困意就帶走了他的意識。
    而聞則睡著之前想的是，小雪球睡著睡著……會不會又到處亂鑽？
    他的擔憂不無道理，幸好這次小雪球看中的不是他的下半身，隻是蜷縮在他的手臂內側……
    濕乎乎的鼻子貼著皮膚，呼吸均勻溫熱，有著小動物特有的細微呼嚕，讓人不忍心打擾對方的好眠。
    動還是不動，這是一個問題。
    聞則望著天花板，考慮期間，進入淺眠狀態的小雪球，腳爪猛抖了兩下，顯示在做夢中。
    也許夢見了抓魚，也許夢見奔跑，然後就醒了。
    “早……”聞則終於可以動手臂，鬆了口氣。
    顧蓬一把站起來，並沒有空理會聞則，而是從對方身上踩了過去，然後跳下床去洗手間。
    他剛才並不是夢見抓魚，也並不是夢見奔跑，他隻不過是想上洗手間而已！
    “你……”聞則猝不及防，揉了揉被小雪球四隻爪子踩過的地方，感覺很奇怪。
    新的一天開始了，顧蓬吃飽喝足後，拚命暗示聞則別忘了買床，來來來，打開購物網站，讓他們一起挑個好看的。
    昨天晚上，聞則確實答應過買，但是吧，過了一夜，他坐在平時教導小雪球學習的桌子麵前，一手撐著臉龐，認真看著小雪球。
    “嗷？”怎麽？
    顧蓬有種不好的預感，這個老六要反悔。
    那倒沒有，隻不過買之前，聞則有些話想跟小雪球說。
    “其實你不是真正想要床。”
    “你隻是要維持人的尊嚴，你覺得這樣才叫做人。”
    “其實不用這麽想，不管人還是寵物，做你最想做的事情就可以了。”
    聞則溫柔耐心，結合文圖手勢努力表達清楚，希望小雪球能get到他的意思。
    生理軀體、社會定位，隻是一種外界給的標簽，靈魂是自由的。
    顧蓬睜著大大的眼睛，這……為了省一張床的錢，聞則也太拚了，他可沒忘記，之前這家夥帶自己出去，沒少嫌棄自己給他丟臉。
    聞則不理小雪球的狐疑，繼續微笑說道：“人本來就不自由，還要自己給自己找各種枷鎖，如果你真的覺得當動物更自在，可以在自己能做主的範圍內隨意，我不會笑你。”
    兩相對比，之前的小雪球是完全自由的，連聞則也不得不承認，他和很多喜歡小雪球的人一樣，有被那份自由吸引住目光。
    顧蓬沉默了，沒想到聞則竟然能懂他的情緒，並且還說出支持的話，境界挺高的哈。
    他那是死過一回才領悟出來的思想，其實一切都是假象，軀殼、性別、時空等等，都是假的，隻有意識和能量是真的。
    而聞則的想法和他不謀而合，不知道聞則年紀輕輕，又是經曆過什麽才這麽想？
    “能理解嗎？”聞則輕聲問。
    小看誰呢，顧蓬立刻點點頭，看聞則的目光有點複雜，因為這次交流，他萌生了快點變人的急切，變人就可以交流更多。
    “好。”聞則點點頭。
    對小雪球，他也想交流更多，但急不來，慢慢等吧。
    內心輕歎了一聲，聞則端起嚴師的架子，用指節敲敲小白板說道：“繼續上課。”
    三言兩語，小雪球的大床和獨立房間就這樣蒸發沒了，最後他還是睡回原來的窩裏。
    靠，越想越不對勁？
    很難不懷疑，其實是聞則自己嫌麻煩，把他繼續當狗養。
    懷疑歸懷疑，但顧蓬沒有證據，不好下定論；思想境界高歸思想境界高，他其實挺在乎聞則的看法。
    比較好奇的點，就是，這家夥為什麽對自己這麽好，無條件支持自己？
    顧蓬是有點自戀，照個鏡子都恨不得親死自己，可他沒有自戀到以為聞則也一樣。
    聞則躺在床上，感覺小雪球在窩裏翻來覆去，一副難以入眠的樣子。
    持續了有一段時間，他合上書，放到枕邊，然後躺過來床邊，敲敲床沿：“睡不著？要聊天嗎？”
    顧蓬翻著白眼心想：有什麽好聊的？語言不通，不聊。
    聞則緩聲問道：“是不是吃撐了？”
    顧蓬腹誹：放屁，晚飯清湯寡水有什麽好吃撐的？！
    “哎，由奢入簡難。”聞則看了眼身邊，還有很寬的位置，勉為其難說道：“實在不喜歡睡窩，你可以上來。”
    顧蓬：誰要上去……
    在窩裏睡不著，難道在床上就睡得著，這根本不是原因。
    最近他不出去遛，也不到院子裏撒歡，精力無處發泄罷了。
    小雪球爬起來做俯臥撐，用行動表示，哥隻是精力旺盛，所以暫時睡不著。
    “……”聞則往旁邊一瞥，差點沒笑出來，一顆胖乎乎的毛球做俯臥撐太好笑了，不過他不敢笑，怕小雪球半夜謀殺自己。
    聞則：“你高興就好，那我睡了，晚安。”
    顧蓬一頓，這人有什麽毛病？
    突然給他整這套整得他不會了，晚什麽安，以前都沒有說過。
    夜深人靜，顧蓬感覺聞則已經熟睡，臥室內隻有一道鬼鬼祟祟的呼吸，屬於他自己，他輕手輕腳爬到了床上。
    哼，既然思想是自由的，那麽他想睡床就睡床。
    顧蓬不想承認，被聞則養了小半年，他對聞則已經很信任親近。
    再加上大家精神世界同頻，頗有一種自己人的感覺。
    顧蓬隻身待在陌生的星球，一點對溫暖的渴望都沒有是假的，再堅強獨立的人，麵對別人始終如一的溫柔，也會漸漸收起防備。
    次日早。
    聞則在淺眠狀態下做了一個噩夢，他夢見一根繩子勒住自己的脖子，導致他呼吸困難，腦袋缺氧。
    全身呈條狀趴在人家脖子上卡脖子的顧蓬，在關鍵時刻醒來，然後心虛地爬回窩裏去。
    他知道自己睡相差，喜歡滿床滾，但沒想到滾得這麽厲害，竟然滾到了聞則的脖子上……
    對不起了朋友，顧蓬心裏默念。
    兩個小時後，一起吃早飯的餐桌上。
    聞則喝著冷飲，意味不明的眼神在小雪球身上打量，看得被打量的那方心裏發毛。
    顧蓬：這家夥沒發現什麽吧？肯定沒發現。
    顧蓬和往常一樣，盡量表現得泰然自若，該幹嘛就幹嘛。
    最後聞則什麽都沒提及，這件事好像就這樣翻篇了。
    由於心虛，晚上顧蓬再也不敢爬聞則的床，這家夥看起來溫溫柔柔，很好說話的樣子。
    可顧蓬以自己的第六感保證，聞則絕對沒有表麵上看起來那麽好說話。
    要是自己把他惹毛了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