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你的腿真的一點知覺都沒有...)

字數:5450   加入書籤

A+A-


    穆晴嵐喊完,立馬意識到自己失態,眼中異色霎時間褪去。
    外麵曲雙又道:“少掌門近日來風寒入體,病中門中一應事物有心無力,多有不周,萬忘穆小姐海涵。”
    穆晴嵐一聽霍玨病了,顧不得害怕霍玨是在借口搪塞,妄圖悔婚。
    一路上整整幾天都在馬車裏麵沒有動一下的人,忍不住直接掀開車簾躥了出來,一縷清風一般,輕靈落在曲雙麵前,急切地問:“他,霍,霍郎他如何了?”
    “我去看看他。”穆晴嵐說,“為我帶路。”
    曲雙連忙後退一步,沒想到這穆小姐突然下車,給驚得不輕。
    但事情都到了這種地步,少掌門不肯來迎親,更不打算舉辦婚禮和這穆小姐做夫妻,他也隻能硬著頭皮先搪塞過去。
    曲雙道:“少掌門……已經睡下了。”
    正準備走的穆晴嵐腳步一頓,在曲雙不遠處站定。
    她就算是再怎麽喜歡霍玨,她也不是個傻的,這偌大的天元劍派,一路行來,外麵連一塊喜慶的紅綢也未見,廊下的長明燈燈罩,還是掌門人突逢大變殞命時候的白燈籠。
    霍玨就是要悔婚,知道她不是穆家大小姐,不打算和她結為夫妻。
    穆晴嵐一身嫁衣,紅蓋頭都沒有掀開,站在那裏突然沒了聲息,周身冷意彌散,夜風吹過,庭院雪鬆被長明燈映照得陰影憧憧。
    曲雙和一些隨行的弟子都感覺到冷意,其中一個弟子忍不住搓了搓胳膊上乍立的汗毛。
    按理說這門派之中的大陣足以隔絕風雪,門中同山下是一樣的季節更替,隻有弟子們修煉的地方才是經年白雪皚皚滴水成冰,不該突然氣溫驟降。
    況且修行之人很少會被氣溫的變化所影響,除非是大陣之外的酷寒,可這會兒的陰冷竟然直鑽人的脊梁,實在奇怪。
    不過曲雙還沒感覺出這陰冷到底來自哪裏,是否是大陣出了問題,這股寒氣就驟然無聲無息的散了。
    穆晴嵐低聲開口,帶著嗔意:“可我的蓋頭還沒掀呢……”
    周遭弟子聽了穆晴嵐這話,都忍不住有些心生憐憫。
    曲雙嘴唇動了動,想勸什麽,卻最終隻是沉默。
    穆晴嵐卻已經又在蓋頭之下笑開了,表情堪稱寵溺,能怎麽樣呢?當然是選擇原諒他啊,誰讓他是霍玨呢。
    反正她都已經進入了天元劍派,反正世人皆知,她是霍玨的妻,來日方長,她不著急。
    穆晴嵐被曲雙領著,安置在了宿霜閣,宿霜閣之中有霍玨布下的陣法,穆晴嵐一進去就看明白了。
    霍玨知道她被霍家種了傀儡股,還以為她是個被蠱蟲控製住的傀儡,以為她不是自願嫁過來,才會不同她成婚,還幫她設陣壓製蠱蟲。
    穆晴嵐心裏美極了,她的仙君就算靈府破碎,也是如此一個光風霽月,不肯強人所難的君子。
    她被隨身的侍女伺候著睡下,一想到明天就能見到霍郎,做夢都在笑。
    反觀霍玨,夜深了也沒有睡下,曲雙安置好了穆晴嵐,回來跟霍玨報告,霍玨也隻是淡淡應聲,坐在炭爐麵前,雙手放在膝蓋上,不動不言,活像是一截枯木。
    曲雙是霍玨的師弟,跟他一起長大,見過霍玨最風光的模樣,再見他此刻,隻覺得自己的眼睛被刺得發疼。
    他覺得霍玨現在就像是炭爐裏麵的炭火,在熬著最後的生命力,暖意散去一層,他便被燒去一層浮灰,去了一層鮮活人氣。
    曲雙不敢再想,忍不住勸:“少掌門,時間不早了,歇息吧。”
    霍玨聞言隻是微微偏頭,他的眼睛看不見了,卻還是習慣性循著聲音的來源看人。
    動了動蒼白的唇,道:“你先去休息吧。”
    曲雙知道再說下去也沒有用,曆來劍修便都是生性倔強性子堅韌之人,霍玨作為北鬆山年輕一輩的翹楚,自然格外執拗。
    曲雙隻能退出門,也沒有去休息,就在門外打坐,守著霍玨。
    霍玨很晚才休息,因為五衰所致,第二日穆晴嵐找來的時候,霍玨才剛剛起身。
    “誰來了?”霍玨蒙眼的白紗一夜掉落在脖子上,睜著一雙灰蒙蒙的眼睛,看向曲雙的方向。
    曲雙說:“穆小姐來了,想要見少掌門。”
    同時伸手摸了下自己脖子上掛著的吊墜,墜子是圓圓的,像一塊晶瑩剔透的玉,但其實湊近了仔細看,就會發現那是一方精妙的芥子空間。
    裏麵山水纖毫畢現,正是現如今北鬆山天元劍派僅存的絕品法器——重生池。
    霍玨早知穆家有奪法器的心,穆晴嵐被下了傀儡蠱,這麽急著朝他身邊湊,想必就是要設法取得法器。
    霍玨布下的壓製傀儡蠱的陣法要住上幾天才會見效,期間最好不要離開宿霜閣效果才會好。他已經給這位穆小姐留了後路,現在她被傀儡蠱控製著不能自主,他自然不肯見她。
    “讓她待在自己的院子裏,不要到處亂跑。”霍玨又道。
    穆晴嵐被陣法攔在了霍玨院子之外,曲雙出來,低聲細語和穆晴嵐解釋。
    “少掌門身體不適,昨夜又休息得晚,現在還未起身,穆小姐,你先回去吧。”
    穆晴嵐聞言眉梢微微挑了一下,看著曲雙沒有戳穿他的謊話。昨晚上她婚車來的時候曲雙就說霍玨睡了,那會兒天才黑多久?這會兒又說霍玨昨晚睡得晚,這小弟子連撒謊都撒不圓。
    穆晴嵐還穿著那身喜服,不過將過於繁重的披肩拿下去了,看上去倒是不誇張,但在這弟子們一身素白的天元劍派,依舊割人眼球一樣的豔烈,像一把落在雪地裏的火。
    穆晴嵐站在陣法之外,臉上戴著豔若桃李的笑意,聽著陣法之內的曲雙絞盡腦汁地搪塞她。
    “穆小姐,少掌門希望您待在宿霜閣,不要到處亂走,門中現如今雜亂,皇族衛兵駐紮門派,若是有不長眼的衝撞到穆小姐,就不好了。”
    穆晴嵐知道霍玨醒了,就是不肯見她,倒也不覺得意外。
    畢竟她是穆家送來替嫁的小雜魚,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是對霍玨的羞辱。再加上傀儡蠱的事情,霍玨防備她也合情合理。
    沒有一匹狼會在看得見肉骨頭的時候還乖乖趴著。
    穆晴嵐一雙眼笑起來彎彎的,像兩彎帶勾的月牙,她看著曲雙,沒表現出不甘心,也沒有試圖闖陣。
    在陣法外麵走了一個來回,回頭看了一眼皇族駐紮的衛兵,那些衛兵都像是死物,一身烏漆墨黑,戴著全臉麵具,像一群不詳的黑烏鴉。
    穆晴嵐有點惱,但是這惱卻和真的憤怒不一樣,像小爪子一樣,撓著她的心肝。
    她想見她的霍郎啊。
    曲雙看著穆晴嵐繞圈,又隔著水幕一樣的陣法站定。
    穆晴嵐很快麵上揚起燦若春花的笑意,柔聲問曲雙,“這位小師兄,你是不是一直待在霍郎身邊啊?”
    曲雙表情一頓,眼中漫上些許警惕。
    畢竟麵前這位看似溫柔無害的穆小姐,是穆家送來的傀儡。
    不過曲雙還是很客氣回道:“穆小姐客氣,叫我曲雙就好,我確實日夜待在少掌門身邊,聽憑少掌門隨時差遣。”
    穆晴嵐無視他的戒備,直勾勾盯著他又問:“不知小師兄是什麽靈府?”
    曲雙微微皺眉,不知道穆晴嵐問這個做什麽。
    這一次簡短回答:“木靈府,穆小姐問這個做什麽?”
    “沒什麽,”穆晴嵐說,“隻是覺得小師兄豐神俊逸,想來必定是門中翹楚,不知小師兄如今是什麽境界?脫凡了嗎?”
    曲雙不擅長應對女子,劍修個頂個都不是什麽八麵玲瓏的人,苦修的同時也將所有的心智都用在對抗酷寒,直來直去,不會繞彎子。
    因此穆晴嵐溫聲細語裝作好奇,幾句話把曲雙盤問個底掉。
    然後她當真沒有再為難曲雙,老老實實回了宿霜閣,再也沒有出來。
    一連兩天,曲雙給霍玨報告的,都是穆晴嵐坐在宿霜閣之中的主屋窗邊打坐。
    霍玨以為應當是壓製傀儡蠱的陣法見效了,吩咐曲雙:“等她的傀儡蠱壓製住恢複神誌,你就將壓製蠱蟲的藥物給她,送她下山吧。”
    曲雙彼時正蹲在霍玨的輪椅旁邊,撥弄炭火。
    聞言漫不經心“哦”了一聲,一雙圓眼卻沒看爐子,而是直勾勾盯著近在咫尺的霍玨。
    盯著他俊挺的眉目,刀裁一般的鬢發,盯著他覆眼的白紗,還有他色澤淺淡的雙唇。
    “嗯?”霍玨雖然瞎了,雖然靈府破碎,但是因為有絕品法器在身上,他的靈力崩散得很慢。
    哪怕他周身靈力已經不能為他所用,但是他的五感依舊比尋常人敏銳。
    他的臉轉向曲雙的方向,等著曲雙開口。
    不過很快霍玨一驚,身體下意識朝身後的椅子靠了一下——曲雙抓住了他的腳腕!
    因為霍玨已經不能行走,他又不喜人近身伺候,為了方便,他平時不用旁人為他穿靴,隻在膝蓋上蓋了一塊毯子,遮住隻著布襪的足,便不穿鞋子。
    “師兄,”曲雙半跪在霍玨輪椅邊上,手順著霍玨腿上的毯子伸入,沿著他腳腕向上,力度不輕不重緩慢地捏揉。
    他仰頭一錯不錯看著霍玨,眼神深暗如林,泛著幽幽蒙蒙的綠,他問霍玨:“你的腿真的一點知覺都沒有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