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晉江正版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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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寒地凍, 布鞋踩在雪地裏,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一條小小的人影走在雪地裏,嘴裏嗬出熱氣, 臉頰泛紅, 頂著滿頭的鵝毛大雪到了回廊底下,帽兜裏堆滿雪絮。
    是孟歡。
    他撥拉身上的雪,管家正在指揮下人們搬運花盆。
    “往這邊放。”
    “那邊, 那邊, 對著台階……”
    “嗯,這樣就整齊了。”
    他回頭看見孟歡,露出笑:“小先生來了。”
    “孫管家辛苦。”孟歡看著他說,“我來是奉夫人命,今天來給總兵大人畫畫的。”
    不知不覺,孟歡來總兵府好幾天了, 前兩天剛畫完夫人的像,夫人滿意, 說是讓總兵也畫一張,讓他近日準備好。
    他出門時, 雪大的緊, 藺泊舟給他拍了拍衣裳, 又細細囑咐了幾句,鬧得孟歡現在拍著衣裳上的雪, 不自覺又想起了藺泊舟。
    ……總感覺從那晚藺泊舟喝醉以後,整個人似乎有些不一樣了, 同樣柔情似水,但好像沒那麽陰鬱了。
    撓著腦袋回憶時,耳中聽到孫管家苦悶的聲音:“今天這畫畫不成了, 我正想找人告訴小先生,沒想到你先過來了。”
    孟歡不解:“啊?為什麽?”
    “老爺突然有要事,怕是領兵出城了。”孫管家不好說得太多,壓著耳朵,湊到他耳朵邊,“小先生待在府裏不知情,最近坼州出了些亂黨,有人說,攝政王造反啦!”
    空氣安靜了幾秒。
    有一段時間沒聽到攝政王三個字,孟歡差點兒沒意識到這是藺泊舟,等他愣了兩三秒反應過來,腦子裏好像嗡了聲,跟打雷了似的,一片空白。
    孟歡仰著臉,雪落到睫毛上,顯得臉蛋紅眸子黑潤。他深呼吸著確認:“誰造反?”
    “攝政王,”孫管家也不太敢議論,隻是閑談,“我也是聽外麵的人講,坼州逃難來人,說攝政王的兵和朝廷的兵打起來了,不知真假。你說,遼東本來就在打仗了,外人打咱們,怎麽自己人又打起來了?”
    他語氣不勝唏噓。
    聽他這麽說,不確定總兵府是否也危險了起來,孟歡緊張舔唇:“總兵大人去打攝政王了?”
    孫管家:“這我一個下人就不知道了。”
    孟歡心情有些複雜,感覺極度微妙。
    就像一個人窮得喝稀飯下鹹菜吃了半個月,突然有人跳出來,說這人是超級富豪。
    他和藺泊舟一路逃難到城裏,藺泊舟瞎著眼睛,形容狼狽,為了混口飯吃自己甚至賣畫為生,就這,藺泊舟居然能被傳出要造反的惡名?
    太離譜了,孟歡得把這件事告訴藺泊舟,道:“既然總兵大人不在,那我先回去了。”
    孫管家愁眉苦臉,也不阻攔:“好,小先生多歇息。”
    孟歡跑回了院子。
    藺泊舟眼睛還沒好,一身白袍坐在桌子旁,守一鍋溫熱的湯。往常孟歡回來時藺泊舟大概率是坐著若有所思,神色冥想,可現在他要麽煎藥,要麽溫湯,一派閑適無聊的姿態。
    孟歡跑得急,一腳踢上門檻,哎呀了聲撲進他懷裏:“夫君!”
    他呼吸發熱,喉頭滾動。藺泊舟接住了他,察覺到孟歡袖中身體的高熱,長指輕緩地捋他的耳發。
    安撫完情緒,才溫聲問:“怎麽這樣著急?”
    孟歡如實道:“他們說……”
    咬了下牙,才道:“說你造反。”
    問題真的很大。
    沒想到朝廷的翻覆竟如此波譎雲詭,不久前藺泊舟還是宣和帝口中的“社稷之幸”“蒼生之福”,這才多久,藺泊舟竟然就成人人唾棄的造反者了。
    藺泊舟暫時沒有說話。
    他神色平靜,眉眼半遮在陰影中,鼻梁高挺,露出半截下頜。
    孟歡小心看著他的臉,喉頭喘氣,心口梗得說不出話。
    藺泊舟這段時間事業不順,身體也不健康,人簡直就是一個大寫的倒黴透頂,扛著這許多壓力,再加上這一條跳進黃河也難洗清的造反罪名,恐怕更要雪上加霜。
    “你別生氣,”想起藺泊舟氣吐血的事,孟歡建議,“到時候跟宣和帝解釋清楚就好了。”
    藺泊舟撥弄他的頭發,不解釋,反似笑非笑。
    “沒什麽好氣的。”
    “回來了就坐下休息。”他道。
    孟歡坐下,緊張地看他。
    “誰說我造反?百姓說我造反,還是軍隊說我造反?凡事要拿證據,”藺泊舟淡淡道,“王府護衛也許和團營起了衝突,但張虎是聰明人,不會做出失了分寸的事。”
    孟歡怔住:“那……”
    為什麽造反的名聲會四處傳播?
    藺泊舟道:“恐怕還是有人想殺我,故意傳出謠言,以便名正言順。”
    藺泊舟說得已經夠清楚了,想害他的人惡毒之心昭然若揭,隻有把藺泊舟的名聲抹得越髒,殺他才越順應民心,越能博得名聲。
    不過這種謠言,倘若沒有證據也極好攻破,畢竟隻是一種政敵攻訐的借口。
    孟歡鬆了口氣。
    他剛想說:“那就沒事了。”
    耳邊,藺泊舟輕輕捋他的鬢發,語氣沉靜:“讓他們鬧,事情鬧得越大越好,就怕他們事情鬧得不夠大。”
    “什麽?”
    孟歡訝異地側過頭看藺泊舟。
    陽光照到藺泊舟的臉上,他半垂著頭,眉眼染了淡淡的陰影,神色平靜異常,鼻梁到下頜染了一線清晰的線條,像是垂頭虔誠禮佛的菩薩,儒雅清正。
    可這話裏,卻透著一絲來自地獄邪魔似的誘導。
    孟歡啟了下唇,還不解。
    藺泊舟輕輕拍他的頭:“乖啊,歡歡不聽這些陰謀詭計。”
    “……”
    孟歡不跟他說話了,轉頭生氣地看爐子上燉著的湯。
    他給夫人畫完畫以後得到了賞錢,孟歡就再從灶房裏租了個小爐子,一隻爐子偶爾燉些補湯喝,一隻爐子燉藺泊舟的藥。
    現在,兩隻爐子都生著炭火,草藥的腥苦和老母雞的燉湯香混在一起,把屋子裏熏得熱熱的。
    “夫君,香菇放了嗎?”孟歡問話時,揭開蓋子看了看。
    藺泊舟站在他背後:“放了。”
    藺泊舟眼睛看不見,孟歡出門會把配料放在桌上,帶他用手觸摸,藺泊舟才能料理一些家事,也學會了給孟歡煲湯。
    孟歡用勺子攪了攪,見裏麵漂著幾顆紅棗。
    “你還放棗了啊?”
    “放了兩三顆。”
    孟歡轉頭,懵了一下:“我昨晚拿回來,還沒告訴你,今天想跟你說來著——”
    當時孟歡隨手放在了壇子裏,那個地方雜物很多,藺泊舟應該摸索不出來,今早出門孟歡想起來還怪自己記性不好,沒想到雞湯裏就放了。
    孟歡也沒太在意:“我昨晚跟你說了嗎?”
    藺泊舟含笑:“嗯,說了。歡歡又忘了?”
    孟歡記性不好,被他一問,還有點兒不好意思,哼了聲岔開話題。
    既然不用去給總兵畫畫,那便是孟歡待在家裏的閑日子,他揭開旁邊藥罐的蓋子看了看,說:“藥熬好了,提前半小時喝,”
    孟歡將藥罐端下來,停止添柴火,放了壺熱水上去。再倒出半碗藥湯,放桌上等著稍微涼些了,孟歡遞到藺泊舟手裏:“喝藥了。”
    藺泊舟端坐,接過藥碗,將藥一飲而盡,喉頭小幅度地滾動了一下。
    孟歡撐著臉,沒忍住尋思:“怎麽眼睛還沒好呢。”
    不應該啊。
    藺泊舟一直按時喝藥,調理身體,等待著眼疾康複。
    那天晚上他吐了口血,說是吐出血來了身子就能好了,結果孟歡等了幾天,藺泊舟絲毫沒有重見光明的跡象。
    這都快半個月了,眼睛還沒好。
    這就讓孟歡有些緊張。
    藥喝完,藺泊舟唇瓣沾了一點兒藥汁。
    “喝熱水,嘴裏就不苦了。”孟歡給他倒了一碗溫水。
    藺泊舟垂頭,將溫水也喝了下去。
    跟帶孩子似的,但藺泊舟聽話,孟歡帶他一點兒也不辛苦。
    “夫君,下午我沒事情做,要不然去街上打聽打聽,王府護衛有沒有找過來?”
    孟歡總覺得不能閑著,尤其藺泊舟多了條罪名,說不定總兵府也不是合適的藏身之處了。
    藺泊舟抬了下眉梢:“好。”
    “你就不跟我出去了,你眼睛看不見,會被其他人認出來。”孟歡安慰他,“不是不帶你出門。”
    這段時間,藺泊舟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跟養在院子裏的小媳婦真沒區別,孟歡每次看見他隻能悶坐著,心裏都有些愧疚。
    藺泊舟抬了下唇角:“嗯,那為夫下午就在家裏,給歡歡洗昨晚的褲子。”
    “…………”
    一提起這個,孟歡耳朵頓時紅了。
    他捏著碗,耳朵熱得不行。
    說藺泊舟眼睛不好吧,他似乎在榻上又沒這麽瞎得生活不能自理。昨晚夜裏摟著孟歡睡,天氣冷,他倆夜裏總要升一升身子的溫度,但又不好把被子弄髒,畢竟冬天不容易幹。
    當時,藺泊舟見來勢有點兒急,拿過旁邊的布帛接住,沒想到是孟歡穿的褻褲,弄髒了,今天隻得洗幹淨。
    孟歡不好意思了:“我自己洗……”
    “為夫給你洗。”藺泊舟溫柔如水,“歡歡出門打聽消息,為夫閑著也閑著。”
    就,特別像一個賢惠懂事的小媳婦兒。
    孟歡啟了下唇,還想說話。
    可他之前,也給藺泊舟洗過衣服。
    再說,昨晚那褲子也算藺泊舟弄髒的。
    孟歡不再推拒:“那行吧。”
    “雞湯好像燉得差不多了。”
    孟歡看了看鍋子,等過了藺泊舟的半小時藥效,便舀在碗裏,和藺泊舟簡單地用了午膳。
    雞湯燉得很好,香菇的味道濃鬱,尤其藺泊舟加了紅棗,喝起來有股淡淡的清甜滋味,口感極佳。
    喝著湯時,孟歡腦子裏一閃念剛才的問題。
    ——他真跟藺泊舟說過紅棗放哪兒了?
    但這個問題隻在腦子裏轉了一圈兒,並不重要,孟歡又忘了,他喝得飽飽的,帶上了一把傘,站在屋簷下。
    “那我出門打聽消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