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晉江正版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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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下墓道森森, 孟歡被藺泊舟牽著手,後背滋生出一點兒寒意。
    “王爺六年沒回辜州,現在回來就再也不走了, 在京城住的還慣嗎?”陳公公從小抱看藺泊舟長大的, 慈聲詢問。
    藺泊舟:“初時不慣,後來慣了。”
    “那就好。這幾年老奴一直守著先王和王妃的陵墓, 日夜添加燈油, 燈火從未熄滅過, 先王和先王妃興許一直等著王爺回來看望呢。”
    墓穴深處越發幽黑,墓壁點燈, 燈火搖晃。
    “後殿到了, 王爺,王妃。”
    後殿,是停放先王和先王妃棺材的地方。
    祭拜時一般不來地下後殿,隻在地上放置著王與妃冠冕的殿堂祭祀, 隻有關係很親才會來後殿看望。
    墳墓的氣氛陰冷。
    孟歡正猶豫, 手被藺泊舟牽緊:“不用怕。”
    他倆步入了後殿。棺槨前置放著祭祀的香爐, 陳公公把燈掛在墓壁,低下頭。
    “奴才先退下了,王爺有事就叫奴才。”
    後殿內隻剩下了兩具棺槨,藺泊舟和孟歡兩個人。
    藺泊舟取兩炷香在長明燈前點燃,一柱遞給孟歡, 對棺槨安靜了一會兒。
    “父王, 母妃,兒子回家了。”
    棺槨靜靜放置,像兩塊什麽都聽不見的石頭。
    孟歡手心捏著香,聞到了灰燼的氣味。
    “兒子在辜州沒來得及成家, 去京城成了家,他姓孟名歡,現在帶過來讓父王和母妃看看。”
    藺泊舟牽上了孟歡的手,眼睫挑了一縷暗燈的薄光,聲音溫和,“對兒子來說,他好像是菩薩的恩賜,看兒子這麽多年可憐,讓他來成全兒子。”
    “……”
    孟歡心口微微震動。
    他手裏的香被供入爐子。
    灰燼散落時,原書裏藺泊舟年少時事浮上記憶。
    兩三歲時,稚子過目能誦,父王聽見稚音欣喜若狂:“我藺鸞後繼有人,宗室得以興盛了!”
    幼年,被一群太子師圍著,規規矩矩坐凳子上背四書五經,三禮三注,稚嫩白淨的臉安靜,背好了以後,在讚美聲中隔簾去看母妃的臉色。
    少年,藺泊舟墜馬失明,父王當即宣判他成為廢人:“宗室總要有人繼承,但廢疾之人不傳,以後還是多培養他弟弟吧,舟兒後半輩子就這樣了。”
    藺泊舟雙目覆著紗布躺在床上,手指捏拳攥緊。也知道他意識清醒,但藺鸞說完搖著頭就走了。
    再後來……藺泊舟在母妃的默許下殺了同父異母的弟弟,世子之位得以穩固,藺鸞驚訝,但其他兒子都不成器,怒道:“你聰慧敏銳,還有非人的手段,大宗走向衰亡,非常人不能扶正,也許你將來能助皇室步入正軌。”
    在藺泊舟人生的前二十六年,他一出生血脈就賦予了他此生的責任,庇護大宗,振興大宗皇室。
    可這世間好像隻有世子,攝政王,而沒有藺泊舟。
    燈火倒映著藺泊舟漆黑的瞳孔,微光搖晃。
    “父王,母妃。”
    孟歡側頭,藺泊舟眉眼平靜之後,像壓抑著一股子邪異,眸子裏星星點點猶如鬼火閃爍:“兒子不孝。”
    他站在棺槨前,身影讓燭光拉扯得搖晃。
    孟歡怔了下,不明白他為什麽說自己不孝。
    “父親和母妃希望兒子匡扶宗室,拱衛皇威,皇權不至於旁落,將大宗江山拉回正軌,但兒子做不到了。”
    不僅如此,兒子還有狼子野心。
    食宗祿,位極人臣,享盡榮華富貴而不思圖報的,不是別人,而是兒子啊。
    父王即使被廢,也從來沒有不臣之心,一心還為宗室謀劃,為藺家的江山憂慮。
    可兒子,如今卻想天下洪水泛濫,將那皇位上的藺家一股子衝潰。
    藺泊舟素衣幹淨,靜靜地站在棺槨之前。
    這麽多年,他對父母沒有任何埋怨,隻有撫養長大的恩情。
    甚至連禁錮著他雙手的鎖鏈,過於堅實,沉甸甸地將他束在原地,他也沒想過逃離。
    可掙開以後,藺泊舟才發現萬分輕鬆。
    “兒子要做一件事,將來九泉之下相見,萬望父王母妃勿怪罪,也勿對兒子失望。”藺泊舟抬眸看向了棺槨,眉眼平穩,聲音也溫和。可話裏的壓抑和野心,好像是這麽多年對父親最殘忍的報複。
    “呼啦——”
    一陣墓道內的風吹來,將燈火吹得歪歪斜斜,墓穴冷幽冷不已,宮燈被吹得撞擊墓壁,發出“哢哢哢!”的聲響,聲音不停地擴大,好像表達著憤怒。狹窄.逼仄的暗室氣氛突然變得恐懼。
    藺泊舟眯起眼,平視後殿正中棺槨,像一場無聲的角力,誰也不肯退讓。
    風吹了一會兒,慢慢又停下來了。
    孟歡眸子轉動,喉頭滾動:“夫君。”
    “不用害怕,”藺泊舟握緊他的手,“死的人已死了,沒什麽能再擋住我。”
    孟歡還是受不了墓穴中的氛圍。
    “那就回去吧。”
    兩道身影提著宮燈出墓道,陳公公連忙上前照明。還站著兩位中年婦人,白衣裳,木簪子,在侍女的攙扶下立在一旁。
    “王爺。”
    是先王的兩位妃子。活著不能陪葬,便在王陵旁守墓,等去世以後葬在先王身側。
    藺泊舟道:“見過二位太妃。”
    輩分上她們都算藺泊舟的母親,但身份上,實在不能和藺泊舟相提並論。隻是聽說他來看先王,二位太妃出來見個禮。
    孟歡忍不住多看這二位樸素的婦人。
    她們好像是藺泊舟唯一的親人了。
    不過隻有簡單的噓寒問暖,讓隨從多向王陵多送日常用品,藺泊舟便牽孟歡:“走吧。”
    藺泊舟並不在乎這些親人。
    陵門口,寒冷的風吹涼了耳朵。
    孟歡忍不住問:“我們就算見過父母了嗎?”
    藺泊舟:“見過了。”
    孟歡閑的沒事思索:“你的父親要是在世,會對我滿意嗎?”
    藺泊舟微笑:“為夫和歡歡過日子,當然是為夫的想法更重要。”
    “嘿嘿。”
    淺作一下。
    孟歡想要的就是這句話:“不管他們怎麽想。”
    夜有些深了,地麵上覆蓋著積雪,孟歡在藺泊舟的托舉下再騎上馬,背後,溫暖的身軀重新將他包裹。
    “衝了,騎大馬!啊啊啊啊啊——”
    藺泊舟勒著馬匹韁繩調轉方向,侍從遠遠跟在背後,帶著孟歡爬上了一座不高不低的山坡。前方是斷崖,站山坡可眺望整座辜州城,夜裏城池彌漫著萬家燈火,身側是洶湧澎湃的黃河,身後群山環抱。
    孟歡腰腹被他有力的手臂抱住,不冷,耳畔的呼吸滾熱。
    他目光瑩亮,仔細眺望著這山川的每一道痕跡,城池的每一道門,河流的每一處折角。他錯過了藺泊舟的前二十六年,回到他長大的地方,孟歡想追尋他的從前,去印證幻想中的畫麵。
    “你就是在這兒長大的?”
    “對。”
    “這座山你去過嗎?”
    風雪催緊,藺泊舟拽過大氅將他抱著,輕輕吻孟歡的耳朵:“去過,那兒有一座香火旺盛的道觀,據說曾經封印過僵屍,傳聞古怪。”
    像看到了他描述的場景,孟歡醉眼感興趣地變亮了,躲開被藺泊舟親的發癢的耳朵:“這座山你去過嗎?”
    “去過。”馬匹輕輕踱步。
    藺泊舟聲音溫柔至極:“這座山草木茂盛,道路險峻,時常出沒猛虎和豹子。為夫十六歲那年,有野獸下山闖進村子裏襲擊村民,為夫攜弓箭進山,獵了一隻黑色的豹子。”
    “哇。那你以後還打獵嗎?”
    藺泊舟捏他的下頜:“打呢。”
    孟歡下了命令:“要帶著老婆,不許一個人享樂。”
    藺泊舟勾唇,親了上去,“帶老婆。”
    他唇瓣本來有點兒涼,輕輕蹭了蹭孟歡的唇瓣之後,升起溫度,空氣中也浮出一點兒氤氳開的酒香。
    孟歡蜷在他懷裏,眼皮半閉著,把眼前能看到的山頭都指了一遍,同時被他親的有點兒犯困,
    於是,他很乖巧老實地看向藺泊舟。
    “夫君,困了。”
    少年醉醺醺,說話的聲音也特別軟。
    自從打仗回來以後,孟歡大概是覺得周圍沒有任何威脅了,完全放棄使用腦子,在藺泊舟麵前擺爛得像個巨嬰。
    不過他夫君樂意,哎,甘之如飴。
    藺泊舟笑,果然拿他沒辦法:“歡歡困了?那就回驛館睡覺,為夫抱著你睡,好不好?”
    孟歡臉頰蹭他下頜:“夫君最好了,夫君最好了。”
    是屬於旁邊有個第三者能被齁死的程度。
    藺泊舟真心笑的,他覺得孟歡好可愛。
    這些幼稚的小情話,對有感情經曆的人來說有點兒嗲了,但對娶妻太晚沒享受過情.愛的老處男藺泊舟來說剛剛好。
    雪地裏踏出馬蹄的腳印,馬匹緩慢踱步,像故意給獨處的小情侶延長雪夜的世界。一路走孟歡一路撒嬌,纏的藺泊舟似笑非笑,到後院孟歡還拿通紅的眼睛瞪他:“睡覺,不許再跟其他人交際,你要陪陪我,我才是你老婆。”
    藺泊舟溫聲:“好,為夫錯了。”
    背後。
    傳來陳安焦急的聲音:“王爺終於回來了?”
    “……”
    孟歡把頭調了出去,一秒回歸正常人,生怕剛才撒嬌的話被第二個人聽見。
    “什麽事?”藺泊舟聲音也端正平穩了。
    “許多人送了禮堆在後院,還下了拜帖,擇日要來王府拜見王爺。陳安不知道該不該收,全停著,現在等候王爺的安排。”
    安排安排安排。
    總有一天,把你們這群打擾小情侶談戀愛的都鯊了!
    孟歡:qaq。
    藺泊舟舌尖玩味著倆字:“禮物。”
    陳安很聰明,這些事情沒有擅自決定,而是拖拉著等藺泊舟的指示。
    原因簡單。
    藺泊舟作為曾經朝廷的權勢中心回到辜州,勢必卷起驚濤駭浪!他今晚對辜州官員表現的態度決定了接下來這段時間他在辜州的處事方式,好不好巴結?熱衷於政事否?想分割辜州哪塊利益?
    他的表現,也會被人記錄呈現給宣和帝。
    與世無爭,還是野心勃勃。言行一致,如果不一,那他欺騙宣和帝暴露後勢必會被反噬,也許不會對他造成物理傷害,但忠臣名頭至少保不住了,反而更會被罵裝模作樣。
    藺泊舟摟著少年的腰身,孟歡困倦時不想聽政治隻想回屋子睡覺,可被藺泊舟拽住不能動,正有些掙紮。
    “夫君,放開……”
    藺泊舟撥弄了下他的頭發:“馬上陪你回屋睡覺。”
    他抬眸,輕描淡寫一句話:“都退回去。”
    猜到藺泊舟會做這個選擇。
    陳安弓著腰,謹慎問:“是,那借口是……”
    理由要是不充分,就更顯得假惺惺。
    藺泊舟目光看向他,唇角勾出了一抹薄笑:“先王、先王妃過時本王未能守孝便去了京城,實在有違人倫之理,如今罷去官身回到辜州,內心愧疚,決定為父母守孝一年。”
    他頓了頓,
    “守孝期間不見任何客人,這個借口夠不夠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