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王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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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時節,陽光透過密林的枝葉映射下點點斑駁,灑在林蔭小道裏。
襄陽背靠峴山,不過城池離山巒還有一段距離,道路兩側田園無數,有村莊棲息,順著進山的小道向南走,隱約就能見到前方的山道上立著一塊木質牌樓,上麵寫著峴山書院。
從前年開始,劉表就在荊州開設學院,招納名士、大儒以及儒生入讀,如今書院已經有三百餘人,聚集了不少有才能的人。
驢車緩緩駛入峴山,來到山門腳下,劉表派來的引路者帶著他們順台階而上。
穿過上百道台階,前方就出現了一棟巨大的宅院,宅院仿佛一處莊園,周圍用圍牆圈起來,大門敞開,隱約還能夠看到裏麵有人在走動。
鄧洪與沈晨踏入了書院裏,入眼先是看到一個巨大的庭院,夏日蟬鳴,院落內綠茵遮天,周圍建築飛簷鬥拱,回廊亭閣,有一顆數百年的老榕樹矗立在院子裏,林木葳蕤,枝條垂落。
等過了庭院之後,前麵就到了一間課堂。路過期間,能夠看到裏麵人影攢動,裏麵的學生從十多歲到三十歲不等,一個個搖頭晃腦,背誦著經文,琅琅上口。
再往裏麵去,還能見到另外幾個教室。不過總體來看學生並不多,每個教室隻有幾人到十幾人不等,與劉表描述的三百餘人好像有差距。
不過沈晨倒是知道漢朝的學校並不是強製上課,也沒有什麽點名製度,學生們來讀書全憑自願,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甚至很多家底比較厚實的世家大族,根本不會把子弟送到書院。
因為他們自己就有家學。
比如諸葛玄就沒有把諸葛亮送來這裏讀書,而是整天讓他宅在家裏,下班後由諸葛玄自己教導。
還有龐德公的子弟龐統龐山民等人,都是跟隨龐德公。
其他各世家弟子也皆有典藏。
這些典藏的書籍都非常珍貴,因為很多都是西漢大儒注視,如《孟氏易》《歐陽尚書》這種,甚至不少都是流傳下來的珍品而非手抄本。
所以大部分世家子弟不會來這種書院,來的基本上都是平民或者寒門以及沒有家學的豪強子弟。
當然。
這裏麵的平民寒門並不是指家裏沒錢的人。
而是指有錢但沒有學習渠道的人。
比如襄陽城內小有家資的商人、富農、小地主一類。
真正的貧民子弟即便是有上進之心,想來書院學習,也幾乎不可能。
不是劉表不收,而是大多數貧民為了生活就已經不易。
幾歲大的孩子剛剛到四五歲就要去放牛羊、斬豬草、挖野草、下河摸魚蝦以及幹家務。
等再大一些就得跟著父母下地幹活,別說讀書,就連片刻清閑都做不到。
沈晨能夠讀書一是因為家裏算是富農階級,有一定田地。
二是因為宗族有一些書籍和幾個長輩領路。
不然除非是專門學習漢代儒家經典的國學專業,否則即便是穿越到漢代,憑借著一知半解,也幾乎不可能學到什麽有用的知識。
穿過前麵幾個庭院,就到了中庭,中庭裏的院子麵積很大,差不多有兩個籃球場大小,裏麵密密麻麻曬滿了竹簡。
竹簡放久了容易生蟲,所以必須時常拿出來曬曬。
站在院子門口看這些用竹簡鋪成的地板還是非常壯闊,宛如一片知識大海。
但誰又知道,這麽多竹簡,加起來可能達數百上千公斤的重量,承載的文字,卻可能還不如十幾本書。
這就是因為漢代的普通人攫取知識的難度實在是太大了呀。
書簡周圍有兩個人。
一個看起來大概四十上下的中年人跪坐在院子裏的席上,正一遍一遍地檢查每一份竹簡。
還有一個二十多歲,個子非常矮小的年輕人在把中年人檢查過的竹簡整齊地鋪在地上。
領路者是劉表派來的州牧府奴仆,隔著竹簡海洋對著院子裏的那位中年人拱手喊道:“仲子先生。”
宋忠抬起頭,眼睛微微眯著,由於常年看書,導致有些近視,問道:“是誰?”
“我是成止,劉使君府上的奴仆。”
“哦,什麽事?”
“使君送了位小郎來書院讀書,說是去年就跟先生說過這件事了。”
“是這樣嗎?”
宋忠扭頭看向一旁的年輕人。
雖然才四十來歲,但宋忠記性差了許多。
年輕人想了想道:“是有這麽一回事,當時說是很聰慧的孩子,想先生收為學生。”
宋忠就道:“好吧,讓他進來。”
鄧洪推了推沈晨,沈晨頗為無奈地看了眼滿地書海,隻能勉強找了個縫隙滿滿地挪過去。
前麵的宋忠和那個年輕人都目不轉睛地盯著他,似乎生怕他踩到竹簡上。
好在雖然竹簡海洋密集,但沈晨今年剛到九歲,身體比較矮小,幾乎是惦著腳尖從各路竹簡當中緩慢穿插到了對麵。
來到宋忠麵前,拱手說道:“襄賁沈晨,見過仲子先生。”
宋忠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還沒有說什麽,旁邊的年輕人就笑著說道:“恭喜仲子先生,以後我就清閑了。”
“小孩子懂什麽,得教才行。”
宋忠搖搖頭:“還得辛苦仲宣幾日,等他熟悉之後,就好了。”
那個叫仲宣的年輕人苦笑了聲,眼中似乎對宋忠的話頗有些無奈,但沒辦法,誰讓他身材最為矮小呢?
何況這些視如珍寶的竹簡在他們眼中也確實是珍寶,所以必須細心照料,可不能亂來。
想到這裏,年輕人就向沈晨招招手,問道:“你讀過書嗎?”
沈晨認真答道:“讀過幾本。”
“有哪些?”
“《論語》《周易》以及一部分殘缺的《左傳》《春秋》。”
“認識字?”
“認識。”
“那好,你去把那卷書拿來。”
年輕人指著不遠處地上。
沈晨就走過去,小心翼翼地把書卷起來,走到年輕人身邊。
“會讀嗎?”
年輕人問?
沈晨便打開來看。
漢代的文字書寫方式是隸書。
不過很多古籍都由秦代的大篆和小篆寫成,閱讀比較困難。
沈晨拿的這本就是小篆所寫的古籍,跟甲骨文似的,隻能搖搖頭道:“看不懂,我看得懂楷書和隸書。”
年輕人就更加無奈地看向宋忠。
宋忠笑了笑說道:“今天你剛入學,還得從基礎教起,先去後院尋個住處,文則,文則。”
喊話聲中,從裏屋又走出個大概三十上下的儒生,問道:“怎麽了仲子先生。”
“帶這孩子去後院安置住下吧。”
“好。”
那個叫文則的便向沈晨招招手:“過來。”
沈晨回頭看了眼鄧洪,鄧洪亦向他揮揮手,示意讓他跟過去,便轉身向著屋子方向走去。
等他走後,鄧洪向著宋忠拱手一禮,也離開了。
宋忠把手裏的竹簡放下,問那年輕人道:“仲宣,這孩子你怎麽看?”
年輕人笑道:“挺奇怪的,看得懂隸書很正常,但楷書可沒有什麽典籍書寫,為什麽他會知道呢?”
楷書在漢末確實存在,但流行時間是在魏晉南北朝時期,也就是說,書本的書寫格式流行楷書,需要再過幾十年之後。
在目前這個時間段,公元195年,流傳下來的全部書籍,大部分都由大篆、小篆、隸書等秦漢流行文字所寫,也有小部分六國文字遺留的典籍。
所以楷書的書寫雖然要比隸書看起來更簡單舒適,但市麵上的書籍沒有楷書體。就相當於在後世所有人都認識正楷字,可你卻認識沒有人書寫的甲骨文一樣令人奇怪。
宋忠想了想道:“劉使君說這孩子很聰慧,是個天才神童,楷書比隸書還好認,想必是在哪裏見過吧。”
“也許吧。”
年輕人點點頭:“不過才九歲就說是熟讀《論語》《周易》,我怎麽有點不信呢?”
宋忠笑道:“信不信明天再說,今天先把這些書曬好了。”
年輕人苦澀道:“好吧。”
說著又埋頭苦幹了起來,這些書籍都是寶貝,放在外麵不知道多少人哄搶,要是被蟲子蛀壞了,別說宋夫子得氣死,就連他都得心疼好幾宿。
那邊沈晨跟著那個叫文則的人進了後院,沿途過了幾道回廊拱門,又經過了後廳,進入了一道長長的回廊。
路上他對文則這個名字很好奇,問道:“小子名叫沈晨,請問您是文先生嗎?”
於禁好像就字文則。
那人回答道:“我不姓文,我叫潘範,字文則,你叫我潘先生就行。”
“潘先生。”
沈晨應了一聲,又問道:“剛才院子裏的兩位先生一位是仲子先生,另外一位呢?”
潘範笑道:“他是王粲,山陽王氏聽說過嗎?”
他就是建安七子之一的王粲?
沈晨頗為驚訝。
建安七子是指文學上的成就,其中王粲的詩就是一絕。
劉勰在《文心雕龍》當中就認為王粲是建安七子當中詩賦冠冕,可見其學識。
雖然他們不像諸葛亮、司馬懿這些人是當時最耀眼的明星。
但在文學上他們的造詣便是公認的強者。
所以今日能夠進峴山書院,跟隨王粲宋忠等名士學習文化的話,對於沈晨來說,就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