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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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沈晨回到峴山書院的時候,就已經能夠感受到名氣給他帶來的變化。
同門師兄弟們看他的目光頓時就變得不同起來。
周圍十幾個鄧家奴仆帶著禮物上山。
這是每年都會做的事情,沈晨每次從黃門亭回來,都會給師長和同門送禮。
往年大家都會不客氣,一擁而上,互相開著玩笑把禮物領走。
因為在峴山書院讀書的就沒有貧困人家的孩子。
沈晨送禮,他們也會送禮,都是些不值錢的禮物,比如臘肉、筆墨、書籍之類。
再加上認識了幾年,也都是好友,所以都沒有那麽多客套講究。
但今年看著鄧氏奴仆們把禮物抬上來,沒人上來領。
山門口處,沈晨頗有些局促地站在那裏,周圍的師兄弟們就都隻是遠遠旁觀,像是一群陌生人。
“阿晨。”
宋忠聽到沈晨回山門的消息,邁步出來,臉色有些不好看道:“進來吧。”
“師君。”
沈晨拱手一禮,吩咐奴仆把禮物送去後院,然後跟著宋忠進去。
他身邊王粲、潘濬、王涵、周盛等好友都在,其餘綦毋闓、潘範、趙夔等學院的老師也都過來了。
眾人跟著宋忠來到了廳堂院子裏,正是陽春三月,院子中央那顆參天大樹亭亭玉立,粗大的樹幹虯結生長,樹冠茂密如傘,枝條葳蕤垂下。
峴山書院其實並不是固定有多少學生,漢代最正式的上課體係就是太學,有嚴格的課表規劃,其它連鴻都門學都沒那麽正式。
而底下的私人課堂就更加隨意,都是看個人意願。比如說你今天有時間來上課就來,沒時間就跟師長打聲招呼就行。
像孔子教授三千門徒,要是天天給三千人上課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學生們基本都是有時間就來,沒時間就走,有點像是大學課堂那樣,不會有人強製管你。
劉表當初設立峴山書院的時候,一開始學生也不多,這幾年來慢慢增長,鼎盛時期包括老師在內,其實也就是幾百人而已。
而平時上課的師生則一般維持在幾十到上百人之間,今日人數就大概有那麽三四十人,沈晨回來的時候正是在上課的時候,剛好是在院子裏一起上大課。
今天宋忠正在講《法言》,這是西漢揚雄的著作。揚雄雖然投靠王莽導致風評上被時人覺得有些問題,但他的著作和思想確實被漢人稱讚。
所以當時有不少他的簇擁,宋忠本身就是學貫五經的大儒,對儒家各類經書都有注釋,同時還研究揚雄的著作,為《太玄經》《法言》等揚雄的書做了注釋,是非常推崇揚雄的一位儒者。
沈晨進來之後,諸多學生們就各自安坐。
院子裏到處都鋪滿了席子,宋忠站在樹下,周圍學生們都非常安靜,一直等到沈晨進來,有書院的奴仆送來一張席,等他坐下後,宋忠才盤膝坐在了樹邊席上。
“今日講的是《法言》,揚雄說“聖人樂天知命,樂天則不勤,知命則不憂”。我覺得很有道理,你們覺得呢?”
宋忠環顧四周,向眾人詢問。
周圍沒有人說話,安靜了片刻,宋忠看向沈晨,說道:“阿晨,你才回山門,覺得如何?”
沈晨站起身回答道:“回稟師君,我亦覺得很有道理。聖人明達安樂於天道,知曉天命,就知道天道的運行是自然的,就不會患得患失,感到憂慮。”
“孔子曰:“以道事君”,這說明孔子覺得事君乃是天道。既然如此,為何有人要違抗君主的命令,而選擇攻之可也呢?”
宋忠問道。
沈晨皺起眉頭,其實他也明白今天的情況大抵不是因為他聲名鵲起。
總歸他是峴山書院的學生,如果出了出眾的弟子,師長顏麵也有光,所以不會因為他名氣漸長而攻擊他。
但他的舉動卻違背了某些人的思想。
那就是忠君思想。
事實上目前整個荊州存在了兩種思想潮流,第一種就是劉表目前的想法,割據荊州,以圖自立。
第二種就是尊敬朝廷,甚至是全麵倒向朝廷,奉朝廷的命令而征討四方。
特別是第二種乃是主流思想,所以在劉表死後,荊州大部分士人的選擇就是直接投降曹操,把荊州拱手相讓。
因為在他們看來,曹操是奉天子以討不臣,天子大於一切,所以投降曹操並不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反而是荊州回歸朝廷,屬大義所在。
而且這種思想從峴山書院的學院派一直到劉表治下的官吏都非常多,比如去年曹操迎接天子,劉表馬上派人去上供,但同時又派人去聯絡袁紹,與袁紹結為盟友。
劉表的治中從事鄧義就勸他應該全麵倒向朝廷,而不是結交袁紹。被劉表嗬斥,於是棄官去了江東。
後來荊州別駕從事韓嵩,也勸劉表應該全麵倒向朝廷,而不是繼續與曹操作對,遭到了劉表的猜忌,於是派他去許昌見曹操以觀虛實,結果韓嵩回來之後,再次向劉表請求歸附朝廷,差點被劉表殺死。
包括宋忠在內,也是主降派,劉表死後,繼任者劉琮要投降曹操的時候,就是他給曹操上的降表,路過新野的時候還被劉備痛罵了一頓。
所以諸如此類的例子非常多,整個荊州上下勸劉表歸附曹操的人如過江之鯽數不勝數。他們倒不是覺得這是在背主,而是勸劉表遵循大義,侍奉漢家天子才是王道。
但他們難道就不知道曹操現在手握大權,是在以“奉天子以討不臣”的名義,行“挾天子以令諸侯”之實嗎?
或許隱隱有人察覺。
可就如同王莽謙恭未篡時一樣,在事情還沒有發生之前,誰也不會相信這一點。
他們都認為曹操是大忠臣,在為天子征討四方賊寇。
直到多年以後,曹操開始加九錫,冕十旒,劍履上殿,入朝不趨,讚拜不名,給自己封魏公,最後魏王的時候,那些忠於漢家天子的人,也早就已經被曹操殺得幹淨。
後來人自然也就忘記了再忠於大漢,然後曹丕在天時地利與人和的幫助下,最終和平地讓漢獻帝劉協乖乖讓出了皇帝寶座,締造了大魏帝國。
所以總的來說,後世人站在上帝視角,知道曹操是頂配版王莽,一邊借著劉協的名義討伐四方,一邊偷偷摸摸準備篡位。
可當世人卻不明白。
因此荊州大部分士人從來都不會覺得歸附曹操有什麽不對,反而認為對抗曹操,就是在對抗朝廷。
這同時也是劉表不願意下死力氣跟曹操決一死戰的原因之一。
現在宋忠借著揚雄和孔子的話,其實就是在質問沈晨,你為啥要對抗曹操,對抗朝廷?
還消滅了曹軍那麽多兵馬,殺死了曹操的弟弟和大將,把曹操得罪死。
你就不能樂安天命,乖乖地順從朝廷的征討嗎?
這話雖然不好聽,可卻是事實。
沈晨自然能夠聽出他話裏的意思,但直接硬懟回去肯定是不行,說曹操並非忠臣,他在“挾天子以令諸侯”?
估計在場三四十人裏,九成九的人都會認為他在胡說八道,不會認可他的話。
所以就必須找論點論據來進行反擊。
那麽什麽論點論據呢?
首先是必須要肯定朝廷的正統地位,認可劉協正統天子的名號。
其次就是要反駁曹操的行動,是天子的命令。
要把天子和曹操剝離,不能讓大家以為二者是一體,既曹操的命令就是天子的命令。
因此沉吟許久之後,沈晨輕聲說道:“先生其實是在問,為什麽我們要對抗曹操吧。”
宋忠說道:“曹操奉天子征討南陽西涼軍,這是大義所在。”
沈晨想了想,搖搖頭道:“我不這麽認為。”
“為何?”
宋忠問。
沈晨說:“世人都以為曹操在為天子征討四方賊寇,可是孔子曰:子為政,焉用殺?曹操殘暴不仁,屠戮徐州數十萬,豈能是良臣?這是誤了天子,百姓自然要奮起抗爭。”
宋忠說道:“我知你從徐州來,與曹操有仇恨。但家仇豈能與國家大義相比?曹操侍奉天子乃是天道大義,君子正而不它,豈可事曲則由諸乎?”
他的意思是現在國家不穩定,家族仇恨不應該放在首位,而應該像君子那樣遵循正道,不能因為事情曲折而任由自己走上歪路。
然而沈晨卻說道:“子曰:子欲善,而民善矣。天子被奸臣所誤,曹操不善,即便是奉天子以討不臣,殺戮如此過重,又豈能讓萬民臣服呢?這並非王道,而是斯害也已的異端霸道罷了。”
宋忠皺眉道:“治亂世,當重典。秦國以霸道得天下,如今漢統衰落,王綱不振。曹操先以霸道輔佐天子討伐不臣,待天下平定之後,天子自然寬厚以仁,有何不對?”
“子曰:行不由徑。霸道是沒錯,但徐州百姓從未有過不臣之心,即便是陶謙亦困守東海而無犯上作亂之意,豈能因此而遷怒無辜呢?”
沈晨立即說道:“若曹操奉天子之名屠徐州我無話可說,可曹操屠戮徐州的理由是為父報仇,當時天子尚在長安,他如何奉天子之名屠戮百姓?所以這不過是他為發泄其私欲罷了,難道諸位覺得,諸侯割據一方,就可以肆意殘殺生民,一朝侍奉天子,就能擺脫其殘暴本性嗎?”
“這......”
宋忠一時被問住。
因為他認為曹操亂世用重典是很正常的事情,當年秦國就是這麽得的天下。
問題是沈晨的反駁卻有理有據。
說曹操並不是奉天子的意思屠殺了徐州,而是為發泄自己的私欲,這樣殘暴的人,又如何擔得起為天子討伐四方賊寇的忠臣名聲呢?
即便是孔子在談論起臣子為君王施政的時候,都應該以仁為主,何況曹操還不是在為君王施政,是自己在幹壞事。
所以沈晨的論調就是,曹操為人殘暴,天子受到了他的蒙蔽,他們這些人就應該清君側,對抗曹賊。
隻是這樣的論調還是說服不了眾人,峴山書院的另外一位老師綦毋闓站出來說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曹操雖然曾經屠戮徐州,但如今侍奉天子,便是大善。”
沈晨點點頭道:“先生說得沒錯,有則改之,無則加勉。改正自己曾經犯過的錯誤,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但曹操改了嗎?至少現在我沒有看到。正如天子使州牧牧守四方,牧人若無羊群,還能叫代天巡狩?頃公無道而討魯國,大將死而屠滅城池,最終鬧得齊國衰敗的下場。侍奉天子更應該以仁,若曹操善待徐州百姓,奉迎天子之後征討陶謙,徐州百姓豈有不簞食壺漿,以迎王師之理?子曰:“善人為邦百年,亦可以勝殘去殺矣,誠哉是言也。”殘暴之人執掌了國家大器,就是國家的災難。如果曹操已經改正,那麽他就不應該派兵來襲擊我黃門亭才對,難道刀斧臨身,僅僅隻是因為他侍奉天子,我就應該引頸受戮嗎?”
“額......”
綦毋闓一時無言以對,人確實不應該阻止別人在麵臨死亡的時候進行反抗。
宋忠又道:“昔者,堯有天下,舉大綱,命舜、禹;夏、殷、周屬其子,不膠者卓矣!唐、虞象刑惟明,夏後肉辟三千,不膠者卓矣!堯親九族,協和萬國。湯武桓桓,征伐四克。由是言之,不膠者卓矣。成大事者,就應當不拘泥於小節。”
沈晨試探問道:“那先生的意思是,讓我放棄百餘親族的仇恨,曹軍來的時候,自縛手腳,向曹操投降?”
這話一出,宋忠沒有說話,漠然地坐在那裏一動不動。
但不說話其實就已經表達了一切。
周圍眾人也沒有詫異,都是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
不要覺得他們的想法怪異。
至少在當時人眼中,這並沒有什麽錯。
比如陸遜。
陸遜跟孫策有仇嗎?
當然有。
他家族百餘口就是被孫策殺的。
後來呢?
出仕於東吳,為孫權效力的時候可是不遺餘力。
大漢現在是破滅了不假,可在這群漢朝的遺老遺少眼中,忠誠事君是沒有錯的。
曹操現在是什麽身份呢?
天子近臣!
他是奉天子的名義去征討那些割據一方的諸侯。
在宋忠等人眼中,那是正義的一方。
所以他們認為沈晨在黃門亭反抗曹軍,並且最終消滅了五千曹軍士兵,殺死了曹操的從弟曹仁,是非正義的舉動。
這代表了他在對抗朝廷,削弱了曹操的實力。
而削弱了曹操的實力,就是在削弱天子的實力,使得天子收複失地的可能大大減少。
因此宋忠他們在這裏,其實並不是在討論沈晨和曹操之間的仇恨,而是在討論沈晨為什麽要對抗天子這個問題。
他們不理解為什麽沈晨要和曹操作對,哪怕他殺了你的百餘親族,就不能看在天子的麵上放棄仇恨,忠心於朝廷嗎?
雖然這種觀念在後世人看來挺離譜,但不能否認的是,這確實是漢朝的某種忠君思想,兩漢時期,很多大儒都是這麽認為。
反觀沈晨的應對也非常聰明,他是竭力地要把天子與曹操剝離開來。
因為宋忠他們是把曹操和天子綁定在一起了,認為曹操是大忠臣在幫助天子複國。
所以沈晨一定要把這個觀念改正,先抨擊曹操的殘暴,再用孔子的話來告訴大家,曹操並非是能夠幫助天子複國的忠臣,相反他的殘暴會讓百姓離心離德,從而敗壞天子的名聲。
在這一點上沈晨的反擊還是非常不錯的。
但可惜的是顯然還是不能說服眾人,他們依舊固執地認為,不管怎麽樣,你都不應該對抗王命。
這讓沈晨有些失望地自嘲道:“是啊,民皆草木,曹操屠之諸位可以視而不見。天子罹難,諸位也可以安坐荊州,置之不理。但我的親族被屠殺,家園被毀壞,我又如何能裝作沒有看見?
“如今曹操征南陽,既是征張繡,又為何派兵襲我黃門亭?”
“天子並沒有派諸侯屠戮百姓,可是那位諸侯還要因自己私欲而虐殺生靈,刀斧臨到諸位的腦袋,難道大家也都會答應嗎?”
“至少對於我來說,我從未覺得曹操能夠侍奉天子匡扶漢室;漢室以德立國,高祖世宗仁義立世,吊民伐罪,乃有大漢數百年江山。曹賊說是霸道輔國,實則以君為名行不軌之事,縱是最後再造漢室又與暴秦何異?”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況且曹操並非聖人也並非賢良,不能因他侍奉了天子就是正道。難道劉使君保境安民,善待荊州百姓,就不能侍奉天子了嗎?”
聽到他的話,有人說道:“阿晨,你是想消滅曹操,讓劉使君侍奉天子,為天子討滅不臣嗎?”
沈晨正色道:“國家的權柄應該掌握在有能力且心地善良的人手中,而不能掌握在有能力卻殘暴不仁的人手裏。子曰:“不教而殺謂之虐;不戒視成謂之暴;慢令致期謂之賊。”治理國家應當以寬,對待不法者應糾之以猛。豈有拋棄仁義,而屈身於暴虐賊寇之人膝下的道理?”
“如今大漢已是凋敝不堪,四處狼煙漸起,諸侯心懷不軌,若以寬,如何能服眾?”
又有人站出來反對。
沈晨說道:“寬並不代表是對那些叛亂的諸侯寬,而是對百姓施以寬政,對犯上作亂之人施以嚴苛,若天子以及侍奉天子的人對誰都嚴苛,這才難以服眾,正如暴秦重功利、恃酷法,乃至民怨沸騰。高祖立漢後,輕徭役減田稅,施以寬政,天下皆從之。”
“過激了。”
趙夔說道:“曹操雖有殘暴之舉,但如今侍奉天子就已經改正,聽聞他在兗州休養民生,安撫百姓,這豈不是吊民伐罪之舉?難道就因為他曾經做過一件錯事,我們就不再聽其言而觀其行了嗎?”
沈晨說道:“可是聽其言而觀其行,他依舊沒有改變不是嗎?徐州數十萬百姓,我們黃門亭千餘族人,有上百人被他屠戮。我們放棄了田土,千裏迢迢回南陽祖地,隻是想離鄉避禍,不想身死族滅,這難道也有錯?可是曹仁為什麽要征伐黃門亭呢?非我在對抗王道,實則是曹操依舊不改其殘暴,我亦是無奈之舉。”
宋忠沉聲道:“但你完全可以擊退曹仁,卻將曹軍悉數殲滅,斬殺曹仁之將。豈不聞楚王子死而蕭國滅之事乎?如今曹操奉天子名義征討四方,它日再來南陽,必因你而遷怒於南陽百姓,若是他再來進攻黃門亭,黃門亭不敵而遭受屠戮,豈不悔之晚矣?”
“師君是說我應該打敗曹仁之後,就上表請降?”
沈晨問。
宋忠點點頭:“這是自然,曹操能納張繡之降,就有容人之誌,投降並非是降曹,而是降天子,天子本就是天下之主,投降朝廷難道不是應該的事情嗎?”
沈晨笑了起來:“心向朝廷自然是對的,可這並不代表曹操就是朝廷。天子才入洛陽,曹操就以侍奉天子名義帶兵覲見,然後為執掌大權殺死功臣台崇、馮碩等人,殺伐功臣,這難道就是天子的意願嗎?無非是曹操為總攬大權之舉而已,侍奉天子以及討伐天子身邊的不臣之賊,並不衝突。”
“唉。”
見說服不了沈晨,宋忠長歎了一口氣道:“阿晨,經義你已勝我,下山去吧。”
“師君......”
沈晨愣愣地看著宋忠。
宋忠卻轉過身去,不再看他。
“仲宣兄,承明兄,德容兄,宏廣兄?”
沈晨又看向他在書院裏最好的幾個朋友,但王粲潘濬他們亦是一言不發。
歸根到底,還是因為沈晨與他們立場不同。
包括王粲在內,他們這些世家大族,所謂大儒,從來都不會在意百姓的生死。
他們在意的是所謂的天子大義。
曹操現在代表的就是天子大義,違抗曹操,在他們眼中就是違抗天子。
哪怕沈晨與曹操有血仇,哪怕曹軍打到了黃門亭,在他們看來,沈晨都不應該殺死曹仁樂進,把曹操得罪死。
所以在這一刻,沈晨就因為立場問題,而已經與他們的愚昧頑固的思想發生了割裂和衝突。
這一點上次沈晨和王粲龐統徐庶他們一起吃飯的時候,就已經體現了出來。
高門權貴漠視底層生死,名士大儒更愛惜聲望,在他們眼中愚昧忠君以及從天子那裏得到自己想要的權勢遠比所謂的仁義愛民更加重要。
因此宋忠也羞愧於自己教的徒弟,卻要違背朝廷,讓他下山。
就連王粲潘濬等人,原本是好友,也因為大家的思想不同,最終是可能分道揚鑣。
一時間沈晨有些心灰意冷。
其實大家都沒有錯。
至少在當時的觀念是沒有錯的。
後來王粲宋忠他們都投靠曹操也證明了這一點。
事實上不止王粲宋忠,荊州大部分所謂名士都是這麽認為。
除了龐德公以外,邯鄲淳、杜襲、趙儼、繁欽等等荊州大儒名士,都因為曹操迎天子而投奔。
後來劉琮獻荊州,就連司馬徽也沒有拒絕曹操的征辟,隻是還沒赴任就病死了而已。
所以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奉迎天子給曹操帶來的政治聲望是難以想象的。
不然的話,在官渡之戰前,袁紹的表現遠比曹操強得多。如果不是曹操有劉協,那麽荊州士人一定會支持袁紹而不是曹操。
現在由於沈晨抗拒曹操的行為,讓他在同門中已難以自立,一時間失望至極,便向宋忠跪地磕頭道:“我與師君雖道義不同,然師嚴道尊,便是離開了書院,我亦銘記師恩,晨,就此拜別,隻是終有一日,師君會明白,曹操並非良人,它日自見分曉。”
說罷他轉身就走。
眾人就這麽看著,王粲欲言又止,潘濬目露不忍,其餘師生麵色各不相同,但大多以惋惜。
宋忠沒有挽留,他後來被劉備嗬斥,其實就證明了他的思想和沈晨完全不一致。
雖然有學問,奈何揚雄還才冠兩漢,不也是屈身於王莽,為諸葛亮所不齒嗎?
所以仰慕權貴者不計其數,奉愚昧思想為圭臬者同樣不計其數,大家道不同而已。
唯獨人群當中有一小兒目光泛著亮光,忽然說道:“阿晨兄,我覺得你說得很對,我也跟你一起下山。”
眾人看去,竟是一六歲小兒,平日裏時常跟在沈晨身後的周不疑。
雖然周不疑年齡不大,但為人非常聰慧,去年劉先送他上山之後,就拜在宋忠門下。
宋忠不想帶小孩,嫌周不疑年齡太小,所以就讓沈晨帶著。
本來劉先就曾經托沈晨照顧他,因此沈晨也就沒有拒絕,雖然他也很忙,沒太多功夫管,但隻要周不疑有不解的地方,就一定會悉心教授。
一年下來,周不疑倒是從沈晨那學了很多知識,早就把沈晨當作師長一樣看待,現在見他要走,自然想要跟隨。
反正宋忠名義上是他的老師,教他的知識還不如沈晨教他的十分之一多,還不如跟著沈晨走。
見唯有周不疑願意跟著自己,沈晨大笑道:“哈哈哈哈,好,不疑,那你跟我一起下山吧。師君,諸位同門師兄,我出山了。“非知之實難,將在行之”,我將“知行合一”,就讓時間證明一切,看看到底誰對誰錯!”
說罷拉起周不疑的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書院。
這個充滿封建主義最糟粕思想的地方,他也不想繼續再待下去了。
那就離開這裏,讓整個荊州都看看,他抗擊曹操,是對還是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