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賈詡鬼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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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安五年十一月底,清晨,南陽已是萬物俱寂,雖未下雪,天地卻已是冰寒徹骨。


    穰城外曠野上,大地蒼茫,黃褐鑲嵌,遠方的山在薄霧中若隱若現,唯有西南方的那座城池,在驛道兩側的綠麥田下,顯得漆黑而又莊嚴。


    在城池的東南方約四五裏外,還有數座營寨聳立,隱隱呈現包圍之勢,似乎將半個城池給圍困起來。


    那營寨上方寫了一個大大的“劉”字。


    沉晨騎在馬背上,甘寧不在身邊,隻有沉桃和十多名宗族家將騎兵,這次問罪張繡,張繡的兒子張泉也沒在身邊,現在張泉已經算是質子,自然不會給他送回來。


    很快十餘騎士就已經到了營前,營寨門口早有人等待,見沉晨下來,有個二十五六歲的小將上前拱手道:“沉將軍!”


    “劉校尉!”


    沉晨翻身下馬,拱手回禮道:“可有通知張繡?”


    小將名叫劉虎,是劉表的侄子,也是劉琦劉琮的堂弟,曆史上他本與劉表大將韓晞為孫策所破,戰死沙羨。


    但如今的沙羨之戰因劉表實力大漲而僅僅戰敗,並未戰死,所以目前還活著。


    此時劉虎奉劉表的命令,率領大軍前來看住張繡。


    張繡雖然上書給劉表,言稱不再複叛,可現在正在曹劉對峙期,劉表可不會信任一個反複無常的人。


    當初劉表還是看在他叔父張濟戰死的份上收留了張繡,結果南陽之戰張繡不戰而降,直接投靠了曹操,要不是曹操管不住下半身,他也不會翻臉。


    可原本以為張繡與曹操有了血仇,就不會再言背叛之事,現在眨眼間又要歸附,劉表再蠢都恨不得滅了張繡這種毫無信義之輩。


    隻是現在曹軍駐紮昆陽,虎視眈眈,怕滅張繡的時候曹操與其響應,順勢攻打南陽,所以暫時沒有動手,等曹操撤兵之後,再打算收拾了張繡。


    沉晨也是恨關鍵時刻張繡反複無常,因此前來問罪。


    劉虎指著遠處亭舍道:“在那邊。”


    “多謝校尉。”


    沉晨再次上馬,向著亭舍而去。


    來到亭中,張繡和賈詡已經在外麵迎接他了。


    “阿.....沉將軍.....”


    張繡的臉色頗為尷尬,四年前初來南陽時,自己也是受了沉晨和他外祖父鄧洪的恩情,在他們的勸說下,劉表才讓他在南陽立足。


    結果他背信棄義,幾次想投靠強者,到頭來,自己認定的強者連家都被一個少年郎燒光,令人羞愧。


    “張將軍!”


    沉晨翻身下麵,也沒有行禮,而是麵沉如水,看著他說道:“當初投曹利弊我早已經跟你說過,你卻舊疾複發,背盟忘義,豈不聞人無信不立,這是為人之道乎?”


    他說話毫不客氣,完全是一副興師問罪的樣子。


    但人的尊重是相互的,曾經他也對張繡很尊敬,耐心向他解釋投靠曹操之後,曹操或許為了大局可以忍,可將來曹操子嗣,曹昂兄弟不一定會忍,所以張繡依然有很大危險。


    然而麵對曹操下血本用嫡子嫡女拉攏,還是讓他背棄了盟約,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張繡就是個十足的小人,對於小人自然也就不需要再有什麽尊重。


    張繡麵有不愉,可他理虧在先,隻好看了眼賈詡,擺低了姿態拱手道:“沉將軍,此事是我湖塗,我願與將軍歃血為盟......”


    他話還沒說完,沉晨就沉著臉打斷道:“將軍的誓言,某可不敢再信,在世人眼中,將軍已無信義。”


    “沉晨你!”


    張繡勃然大怒,泥人也有三分火,更何況沉晨如此擠兌。


    但他卻忘了,明明是自己不義在先,曆史上他就背叛了劉表投曹,而且還是先投曹又叛變歸劉表,再叛變投曹,可謂是在劉表與曹操之間反複橫跳。


    若非鄒夫人的事情,算是事出有因,估計也得落得一個像呂布那樣被評價為“輕狡反複,唯利是視”的下場。


    “沉將軍!”


    便在此時,賈詡終究是說話了,拱手說道:“古人雲:“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你我皆知,劉表袁紹之流並非明主,我等歸附曹操,本就是順應天命,還請將軍勿要責怪。”


    沉晨想了想,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道:“那現在曹操還是天命嗎?”


    “是,也不是。”


    “此話怎講?”


    “皆因將軍與左將軍。”


    賈詡正色道:“曹操握有天子大義,本就是順應天數。然其殺性過重,於徐州屠戮太多生靈,以至上天派來將軍懲戒,壞其根本。又有左將軍仁義之名傳四海,如此海內人望加身,或許便是天命昭昭。”


    他一口一個天命,並非是為了自己投靠曹操找理由。而是當時人都信所謂的天數,像曹操袁紹袁術等大量諸侯,都信這個,隻不過他們是覺得天命在他們身上而已。


    即便是淳於瓊被曹操俘虜之後,曹操問他事情為什麽會落到今天這般田地時,淳於瓊也是頹然回答,“勝負自有天定”之類的話語。


    所以張角發動黃巾之亂,就要先否定大漢的天命氣數,以“蒼天已死,黃天當立”為由,發動農民起義。


    賈詡不一定信天命,但曹操雄才大略,再加上劉協在他手裏,這才認定他是天命。


    因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劉協就是目前整個大漢氣運集於一身的具象體現。大部分百姓和世家豪強,都還是承認劉協為天下共主。他們都認為曹操是霍光,是挽救大漢江山的重臣。


    於是就有了沉晨在荊州與那些投降派和所謂保皇派之爭,同時也有了賈詡認為曹操能憑借劉協這個“天命”,一統四海。


    隻是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他猜中了開頭,卻沒有猜中結尾。


    賈詡以為曹操像是個亂世救星一樣,以劉協的名義,最終擊敗袁紹,得到整個北方,然後席卷天下,橫掃各方諸侯,成就一番霸業。


    結果官渡之戰他是打贏了,可老家也被人偷光,現在跟袁紹屬於是半斤八兩,誰也沒占到什麽便宜。


    未來大勢難以預料,所以賈詡現在明白,這天數,恐怕未必應在曹操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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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昭天命嗎?”


    沉晨陷入深深思索。


    曆史上,曹操也算是九分之五的天命了。


    本來赤壁之戰他打好點,或許就能一統天下,九鼎歸一。


    將來也就不需要曹丕篡漢,他自己來篡。


    但奈何還有劉皇叔與孫仲謀。


    知天易,逆天難。


    季漢這群理想主義者,本身就是在逆天而為。


    以凡人之軀,硬生生地違背了天命,為大漢再延42年壽。


    劉備諸葛亮那般壯誌酬籌,亦未嚐不是周易所言的“人強勝天”呀。


    這般逆天改命,又何嚐不是令人動容呢?


    或許也正是這種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要以仁義之名,匡扶這大漢江山的精神讓人敬佩吧。


    想到這裏,沉晨臉上露出猙獰的麵容,惡狠狠地道:“曹操那種屠夫,也配天命?他若是天命,我就撕了這天命!”


    轟隆!


    清晨遠方的伏牛山脈大霧籠罩,陰雲密布,似是在打雷下雨,驟然霹靂,聲傳十餘裏,嚇了張繡和賈詡一跳。


    兩個人都驚駭地看著沉晨,隻覺得他的言論驚擾了上蒼。


    然而沉晨卻絲毫不為所動,食指指天,正視著他們道:“你們看,就連上蒼都認可我說的話,若我違背了天命,雷就應該劈死我,不是嗎?”


    張繡默然不語。


    賈詡苦笑道:“將軍好膽色。”


    沉晨說道:“如今曹操的許都都被我燒了,你們要還想歸附,我不攔著,但驃騎將軍可已經無法忍受你們一而再再而三的叛投,若非曹操在昆陽,他已經發兵剿滅你們。”


    賈詡沉吟道:“這一點我們也知道,去年我與曹操還算交好,段煨投在其麾下,把我家人送了過來,我打算讓他們去襄陽,將軍覺得如何?”


    “張將軍,在襄陽安個家也不錯。”


    沉晨看著張繡,輕笑道:“我還聽聞張泉騎術很好,我麾下缺個騎將,你看如何?”


    張繡握緊了拳頭,臉上青筋暴跳,心中隻覺得憋屈不已。


    對方擺明了是要人質。


    但片刻後他又像是泄了氣的皮球一樣,鬆垮下來,苦澀道:“我還有的選嗎?”


    “將軍反複無常的時候,就應該知道受製於人是什麽下場。”


    沉晨搖搖頭道:“人在這世上,要有信譽。”


    “我知道了。”


    張繡輕聲道:“我會把我妻女,嬸娘全部送去襄陽,我兒......就在你麾下吧。”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


    沉晨轉身走到馬邊,翻身上馬,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道:“我勸你們好自為之,切莫再入歧途。”


    說罷就要勒轉馬頭離開。


    賈詡在身後忽然說道:“將軍,我有一事不明。”


    “何事?”


    沉晨轉頭詢問。


    賈詡似笑非笑地道:“我想問將軍,不知為何將軍與左將軍如此合誼,願與將軍兵合一處呢?”


    沉晨心中一驚,然後麵不改色地道:“左將軍是大將軍袁紹遣來南陽與驃騎將軍結盟的,此事我已上書給驃騎將軍,得驃騎將軍許可,我與左將軍兵合一處,有何不妥?”


    劉表早在劉協遷都許昌的時候就陰結袁紹,官渡之戰袁紹也確實派劉備去與劉表結盟。


    隻是曆史上劉表忙於平定張羨之亂,沒辦法出兵相助而已。


    現在沉晨一直騷擾曹操敵後,幾次寇略許都,劉表雖然也知道一旦曹操覆滅,袁紹可能會占據北方,擁有非常大的勢力。


    但官渡之戰開打的時候,天下人都覺得袁紹肯定會勝,所以當時得罪袁紹殊為不智。


    恰好沉晨在昆陽,劉表就幹脆答應了他和劉備聯軍的事情。


    這事沉晨也是提前打過招呼的,即便事後劉表問起來,他也有理由和說辭。


    因此隻要不是在公共場合與劉備表現得太過親密(漢代親密是指關係好),劉表也不會懷疑他有異心。


    賈詡微微點頭道:“原來如此,是我冒昧了,將軍慢走。”


    “告辭!”


    沉晨一拍馬臀,揚長而去。


    這次他來興師問罪,其實也是在替劉表找他們要個態度。


    現在二人都答應送家人去襄陽,自己上書劉表之後,劉虎應該很快就會撤兵。


    但賈詡張繡肯定也會被邊緣化,畢竟他們的行為太反複無常,劉表估計也不會太信任他們。


    而這邊二人看著沉晨離去的背影,張繡就埋怨道:“伯父,當初你說曹操會勝,我才答應歸附曹操,現在弄得,卻是天怒人怨了。”


    賈詡搖搖頭道:“將軍,如今已經是事後,我且來問你,曹操贏了袁紹嗎?”


    張繡說道:“贏了。”


    “那為何我們現在是這般田地呢?”


    “沉晨燒了許都。”


    “那為何沉晨會燒了許都呢?”


    “曹操後方空虛。”


    “這就是了。”


    賈詡兩手一攤:“我說的那就是對的,曹操會贏,歸附強者何錯之有呢?若你去年就歸附曹操,幫曹操為後方屏障,也不至於到今日這般田地。”


    “這......”張繡頓時啞口無言。


    因為賈詡說得是對的。


    從事後的角度來看,賈詡的分析沒有任何錯誤。


    他認為袁紹必敗,曹操必勝,一切都應驗了,所以才勸張繡歸附曹操這個最後的勝利者。


    但曹操為了擊敗袁紹,導致後方空虛,這才被沉晨偷襲成功。


    如果他去年就聽賈詡的勸,投靠曹操的話,那曹操的後方力量將大大增強,沉晨就不可能打到許都,也不可能威脅曹操後方。


    因此歸根到底,他沒能投曹成功,還是當初的猶豫不決。


    那張繡又為什麽猶豫不決呢?


    是沉晨告戒過他。


    所以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就是個死結。


    要是他當初不聽沉晨的告戒,不懷疑賈詡的能力的話,隻需要一門心思投曹,那官渡之戰贏後,他就是大功臣。


    可惜這世上沒有如果。


    張繡長歎了一口氣,說道:“伯父大人,那我們將來又如何是好呀,你又說劉表非明主......現在家卷也淪為質子,恐怕連回關中都回不去了。”


    賈詡深邃的目光看向遠方,微笑道:“劉表雖非明主,可這天下,又豈止有曹操劉表?”


    “伯父大人的意思是?”


    張繡忙追問。


    賈詡搖搖頭:“不可說,不可說。且過幾日,我入襄陽一趟,親自向劉表賠罪,若是將來事情一切順利的話,將軍與我的歸宿,或許要比在曹操麾下,強得多。”


    張繡連忙拱手說道:“伯父大人智冠天下,從今往後,我都聽伯父大人的,絕不會再有異心。”


    當初沉晨曾經嚐試離間過張繡賈詡,但張繡還是被賈詡勸得投曹,究其原因,還是在於賈詡在西涼軍的威望極高,即便是懷疑賈詡在出賣他,他也不敢發作。


    畢竟就連段煨都懼怕賈詡奪了他的兵權,張繡自己也是對賈詡執子孫禮,無比尊敬,所以當時不可能撕破臉皮,隻是稍微疏遠一些。


    後來曹操下了血本拉攏,再加上賈詡的勸說,權衡利弊之後,這才覺得投靠曹操,更劃算一些,於是便選擇背盟。


    可今日看來,正是自己當初的猶豫,使得沒有抱上大腿,也讓張繡感覺到遺憾。


    現在聽到賈詡似乎除了曹操以外,還有別的大腿可抱,有了上次經驗教訓之後,張繡自然要表示以後一定服從賈詡安排。


    而賈詡聽到張繡的表忠心,也隻是不置可否的點點頭,並沒有說話。


    他抬起頭看著清晨薄霧籠罩的天空,微微一笑。


    沉晨。


    是個好少年。


    乳虎嘯山林,雛鷹翔天際。


    未來恐怕不得了。


    不過看樣子你似乎也找到了心目中的明主。


    知行合一,仁義立世!


    既是如此。


    那就讓我來送你一份大禮。


    也算是,為了之前的事情,向你賠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