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裱糊匠與解決問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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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借刀殺人?
    諸葛亮與徐庶對視一眼,十分疑惑。
    這個計策往往是利用別人來完成自己想要完成的事情。
    可要想這麽做的話,就得引入第三方勢力。
    可是現在荊州上下,哪還有第三方勢力能夠有這麽大魄力進行改革?
    徐庶帶著這股疑惑,問沈晨道:“借誰的刀?”
    “益州人的刀。”
    沈晨的臉上露出了一抹神秘莫測的笑容。
    益州人的刀?
    諸葛亮端起麵前的茶,輕品了一口,問道:“你有合適人選?”
    “有。”
    “是何人?”
    “咚咚咚,報!”
    就在這個時候,門外傳來敲門和喊話聲。
    三個人都帶了護衛,本身生意不好,因此二樓並沒有其他客人。
    沈晨就令護衛把守樓梯,不準任何人靠近偷聽機密。
    此刻門外敲門喊話,顯然是護衛在稟報有事,於是沈晨說道:“何事?”
    外麵護衛說道:“店主說菜齊了。”
    “送上來。”
    沈晨應了一聲。
    “唯。”
    護衛就打開門,向外麵招呼道:“送進去。”
    “少東家。”
    店主和一個夥計諂笑著走進來,將手中的菜放在桌案上。
    三個人都沒說話。
    他們這一打岔,話題也就不好繼續。
    等他們走了,門再次關上,徐庶先開始動起了筷子,邊吃邊說道:“你找的人什麽時候來?”
    “跟什麽時候來沒關係,需要一個合適的時機。”
    沈晨解釋道:“你們想想,現在左將軍才剛剛代理州事,尚未完全掌權,又豈能大刀闊斧改革軍事?因而現在隻能做一些修修補補的工作,大改製必須要等穩定之後,才可以開始。”
    “修修補補的工作嗎?”
    諸葛亮想了想,說道:“既然如此,那我們來分析一下哪些地方可以動,哪些地方不行。”
    “首先自然是土地和隱戶的問題不能動。”
    沈晨說道:“這些是世家大族根本,動了這兩樣,世家大族會與我們拚命。”
    “嗯。”
    諸葛亮點點頭道:“然後呢?”
    “然後是吏治。”
    沈晨道:“吏治隻可緩圖而不可急躁,荊州上下官員盤根錯節,其中多有世家大族子弟充任,因而這些人也不能動,或者說不能輕動。”
    “嗯。”
    諸葛亮稍稍思索,亦是點頭同意。
    漢代有《三互法》,而且極為嚴格,根據規定,上至郡國守相,下迄縣令、長、丞、尉,均不用本郡國人。
    但到了漢末董卓之亂後,由於朝廷威信力大大減弱,地方諸侯已經少有人再遵守。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荊州劉表治下,蔡瑁就是南郡襄陽人,劉表任命他為南郡太守,蒯越雖然不是章陵人,但郡國長官是不能用本州人的,他卻是章陵太守。
    還有黃祖據說出身江夏安陸黃氏,卻被任命為江夏太守。
    其餘黃射、向朗、習禎、張存以及後來曹魏時期的蒯鈞、蒯祺、傅群也都違反了三互法。
    特別是蔡瑁、蒯越、黃祖、傅群、蒯鈞、蒯祺這幾人。
    別人都是在本郡國當縣令,他們幾個卻是在本郡國當太守,傅群就更誇張,他是荊州襄陽人,曹操讓他當荊州刺史,可見漢末三互法已經形同虛設,成為一紙空文。
    正因為如此,曹操為了安撫孫權,讓他積極拖住劉表劉備勢力,給了他揚州牧這個職務,便是在違背三互法極力拉攏。
    而在這種情況下,荊州官場有很多世家大族子弟擔任官吏,即便有外來人在荊州為官,也往往會與這些世家大族勾結,形成錯綜複雜的利益網。
    因此動人口、土地、吏治,就是在與整個荊州上下的世家大族為敵,麵對這股強大的勢力,他們確實要三思而後行,不能魯莽行事。
    沈晨又說道:“在人口、土地、官吏不能輕動的情況下,我們可行的方式就隻有三樣,一,淘汰軍中老弱,精簡士卒。二,安撫流民百姓,開墾新的田土。三,撫慰荊南山越蠻夷,緩解漢夷之爭。”
    諸葛亮說道:“先來說說裁減軍隊吧,楚王時期,兵馬大增,擁眾二十餘萬,一躍成為南方最大的諸侯。但這些士兵並非精銳之士,而且軍心戰意也不是很強,若是裁減倒也簡單,可裁減之後,士兵又如何求存?還不是需要大量土地?曉卿有什麽辦法?”
    沈晨沉吟道:“這個確實是個很大問題,如果不解決士兵生計,就這樣讓他們還鄉,勢必引發不少內亂。因而必須要謹慎對待,現在還未統計出軍中情況,我們先暫時這樣維係著,再讓州府計掾統計州府田產、士兵、戶口再做詳細打算。”
    “不管怎麽統計,人肯定會多於田地,糧食不夠吃,那些被裁減的士卒就有可能出去劫掠,從而爆發動蕩。”
    諸葛亮說道:“必須要拿出一個切實可行的方案,一邊統計,一邊實施。”
    沈晨就道:“可以從三方麵下手,一是增產現有官府以及百姓手中持有的田地,二是開墾新的田地,三是在新的田地以及糧食增產之前,要保證這些士兵的生存,就得在他們退伍還鄉之後,持續供養他們一段時間。”
    “那就詳細說說。”
    諸葛亮說道:“該如何增產,如何開墾新的田地。”
    沈晨說道:“增產的話主要是南方水稻,我們在交趾尋到了一種新稻,名為林邑稻或者占城稻,其生產周期較短,極為耐旱且不擇地而生,可配合南方水稻一年雙熟,畝產大大增加。”
    “林邑稻?沒想到交趾居然有此奇物。”
    徐庶說道:“不過土壤地力如何是好?南方土地並不算肥沃,一年一熟就耗盡了地力,若是雙熟,真的能增產嗎?”
    沈晨笑道:“可蘊養地力,占城稻隻需要三到四月就能成熟,我們的南方水稻則要五個月,一年下來,至少有三到四月屬於農閑時期。此時再用漚肥法,積攢一年糞便尿水作酵,農閑之時澆灌在田裏,溫養土地,增加地力。”
    徐庶一臉嫌棄地說道:“你這話說得,又是糞便尿水,弄得我都沒胃口吃飯了。”
    “那也沒辦法。”
    沈晨聳聳肩,又道:“而且不止是人的糞便尿水,還有雞鴨豬牛羊馬的糞便都可,糞便養地力之法春秋就有,而我發明的漚肥法就像是把糧食和水釀成酒一樣,極大提升糞便的使用效率,這便是我說開墾新田地的辦法。”
    “好了,別說了,再說我就要吐了。”
    徐庶伸出手製止。
    在吃飯的時候滿嘴屎尿糞便,這誰頂得住啊。
    三個人就不說話了。
    諸葛亮眯起眼睛,陷入思索。
    徐庶埋頭吃飯。
    唯有沈晨單手托著下巴,眉宇間閃爍過一抹憂愁。
    雖然嘴上說得輕鬆,但沈晨也知道,很多事情說跟做很難一致。
    耕種土地自然不是說你開辟一處耕田就能立即耕作,而是需要土壤肥沃的土地。
    這些土地現在大多被世家大族占據,普通自耕農和屯田戶的土地往往都是中田乃至下田,地力不是很足,因而產糧極少,一戶五口之家,幸苦耕作五十畝下田,才勉強解決溫飽。
    正因為這個原因,諸葛亮才想要進行大刀闊斧地改革,將土地進行重新分配,從而為即將到來的強州富民計劃做準備。
    隻是土地改革阻力極大,他作為同樣是世家大族階級的人,這麽做的話,就屬於背叛階級,不僅周圍親友會給予壓力,就連整個荊州士族都不能容他。
    因而沈晨極力反對。
    可如果不這麽做的話,那單靠占城稻和漚肥法,其實還是杯水車薪,隻能暫時緩解荊州內部矛盾,而不能解決荊州內部矛盾。
    而且除了掙紮在生死貧困線上的百姓以外,最重要的就是軍事改革,裁減士兵。
    這些被裁減的士兵,會成為最大的不穩定因素。
    要知道劉表時期兵力最多的時候有二十四五萬,號稱雄兵百萬,可謂是一時風頭無兩。
    能達到這個層次的客觀因素是沈晨提出了屯田製度,讓劉表的府庫極為殷實,每年能從南陽屯田收獲兩三千萬石糧食,從而可以征更多的兵。
    但主觀因素還是荊州人口暴增,以及劉表沒有失去南陽盆地這兩個條件。
    之前說過,漢末三國不交稅的隱戶非常多,除了世家大族的隱戶以外,還有逃難進山裏像《桃花源記》那樣的山民隱戶。
    受限於交稅的人少,導致劉表治下看似有六七百萬人口,實質上財政收入卻不多,無法供養起大軍。
    後來因為北方戰亂,大量流民遷移南方,荊州人口得到補充,使得劉表治下世家隱戶、山民、氓民、不交稅人口比例大大減少,交稅的人口大大增多,為劉表提供了錢糧以及兵源。
    再加上沈晨幫劉表守住了南陽,又建議他屯田,這樣擁有南陽盆地這糧倉,加上南遷的北方流民得到充分利用,因而實力日益增長。
    然而這種增長就像是短期增肥的胖子,屬於虛胖,沒有經過鍛煉,肥肉也不能變成肌肉。
    大部分士兵的來源都是北方流民,他們加入軍隊的原因僅僅隻是想混口飯吃,對於劉表勢力的歸屬感不強,士氣也不是很高,再加上訓練時間、人員素質、領軍將領等等問題,荊州這二十餘萬大軍,遠稱不上是精銳。
    不能說是烏合之眾,但也隻能算是二線部隊裏麵比較弱的,打打普通的盜賊、流寇、黃巾殘軍什麽的還行,遇到強悍的一線部隊,基本上就跟送菜沒什麽區別。
    很多人都說古代傷亡率超過10就會崩潰,雖然沒有那麽誇張,但像劉表麾下的這些部隊,基本就是這樣。
    如曹操、沈晨、劉備、孫權等人手底下比較精銳的士兵,戰鬥意誌還是非常高的,即便是傷亡率超過30,隻要正麵戰場沒有呈現大規模劣勢,往往能夠持續作戰,死戰不退。
    因此現在劉備掌管荊州之後,為了把劉表時期留下來的虛胖軍隊鍛煉成肌肉軍隊,就得重新裁減老弱,保留精壯,訓練他們成為精銳士卒。
    然而這麽做的話,整個荊州現在將近二十萬人馬,估計得裁撤一半以上。
    近十萬士兵退伍回鄉,如果沒有土地安撫這些士兵,這些士兵就會成為極大的隱患,一旦鬧騰起來,恐怕整個南陽都會陷入極差的治安環境當中。
    沈晨的意思是,先不動那些世家大族的土地,而是開源節流,開墾新土地,裁軍還能縮減開支,再以州府財政短暫供養這些退伍士兵一段時間,等到占城稻以及漚肥法在荊州全麵推廣之後,就能保證士兵以及貧困百姓的溫飽。
    雖然聽上去還不錯,但這屬於治標不治本。
    因為世家大族的貪婪是持續的,你開墾的土地越多,吸納的人口越多,他們就總有辦法會把這些土地人口變成門閥們的隱戶隱產。
    如果不能解決根本問題,將大量土地重新再分配,那麽還會導致百姓越來越貧困,最終活不下去的事情發生。
    另外還有一點,那就是即便是治標也沒有完全治好。
    漢末以來天氣變化嚴重,受小冰河影響,時冷時熱,時澇時旱,百姓們手中本就沒有多少土地,一旦遇到極端天氣,造成田地減產或者無產,那會造成很嚴重的後果。
    像後世即便是進行了土地改革,人人手中有田,幾年自然災害下來,還是餓死了不知道多少人。
    因此要想根本解決問題,依舊得宰肥羊,吃大戶。
    隻是沈晨也知道現在別看劉備已經初步掌握了荊州,但荊州的世家豪強不像河南河北的世家豪強,經曆了黃巾之亂,勢力大不如前,被袁紹曹操鎮住。
    南方的世家豪強力量是非常大的,劉璋的益州幾次內亂,就是跟世家豪強的鬥爭。孫策在江東完全靠殺來鎮服,到了孫權時期還是要被世家豪強左右,晚年也不得不殺了很多人來維持統治。
    劉表的情況會稍微好一點,因為他選擇的是融入世家豪強,娶了蔡氏女,從而與蔡瑁、蒯越為代表的世家豪強勢力共治荊州。
    現在劉備作為荊州之主,立即拿荊州世家開刀的話,情況就會變得比孫策劉璋還要激烈,可能會引發更嚴重的內亂,所以從感性上講,打土豪分田地是對的,從理性上講,時機尚未成熟,世家的力量過於強大,不能與他們為敵。
    因而沈晨,也隻是做個裱糊匠而已,先對荊州內政進行修修補補,等到將來時機成熟,再來動手。
    沈晨的目光看向西方。
    在益州,可是有一位心狠手辣的人存在。
    等將來南方平定之後,諸葛亮去益州做內政,讓他來荊州,也許就能解決這個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