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嬴政快來吃長生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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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地曾經是堯帝後嗣的封地,若幹年之後,又成為燕國的國都,不過於當今而言,這些都已經是過去。
昔日戰國七雄之一的燕國,早在七年前便已經滅國,現在掌控這片土地的,是大秦鐵騎。
時值深秋,大秦帝國的黑龍旗在風中獵獵作響,遠處有大片的煙塵迫近,不多時,一條由青銅車馬與披掛鎧甲的衛尉軍組成的威武長龍出現在城樓戍卒的視線中。
在前開道的立車由四匹高頭駿馬牽引,馬頭上裝飾有莊重而不失華美的瓔珞,青銅彩繪傘蓋下的禦官們頭戴鶴冠,腰佩長劍,弩盾俱全,神情肅整。
數輛立車與扈從衛尉軍之後,是數輛皇帝才可以乘坐的金根車。
戍卒們遠遠望見皇帝車駕蹤跡之後,便趕忙前去稟告早已在城門處恭候的郡守、郡丞等人,眾人整頓衣冠,靜靜等待了兩刻鍾,便見一位相貌英武的青年將軍率領一支輕騎騎馬而來,士卒們四散開巡檢周遭是否有刺客或不妥之處,那青年將軍則下了馬,向郡守等人麵前走來。
郡守不等來人到近前,便主動向前迎了幾步,神態恭敬,分外謹慎,並不因自己是一方大吏而驕矜自傲。
在鹹陽常侍皇帝左右,離京則於皇帝同乘一車的蒙毅。
秦始皇三十二年秋,嬴政東巡薊城。
這一年嬴政四十四歲,已經開始感受到壯年的逐步終結與肢體的日漸蒼老,他篤信命數,近乎瘋迷的追求長生之道。
為了震懾六國遺民,展示國威,也是為了如盧生所言躲避惡鬼,滅掉六國之後,嬴政開始巡遊天下,並在這年秋天,抵達燕國故都薊城。
金根車途徑薊城城門,絲毫沒有要停下的跡象,繼續轆轆向前,而嬴政本人也隻是透過青銅窗扇對這座古老的城池給予淡淡一瞥,很快便麵無表情的將視線收回。
數輛金根車依次進城,路線被拉得很長。
高漸離擊築刺殺之後,嬴政不複近六國之人,博浪沙遇襲之後,出行的時候更是堅定地準備多輛車駕,除去皇帝心腹之人外,再無人知曉皇帝究竟身處在哪一輛車內。
中車府令趙高嚐試著說些叫皇帝高興的話:“據郡守上報,旬日之前,薊城空中有五色雲彩,凝聚一個時辰之後方才散去,真人所尋的長生藥,想來也已在望……”
因為盧生進言,稱神仙真人入水不濕,逢火不侵,騰雲駕霧而行,與天地同壽,嬴政極盡渴慕,自此以後令左右以真人稱之,不複稱“朕”。
而五色雲彩素來都是祥瑞之兆,更有術士言稱五色雲彩出現之地,必有神仙停駐,故而薊城郡守發現之後,立時便將這祥瑞稟告上去,也是因此,才有了這次的薊城之行。
此時嬴政聽趙高說起此事,臉色不禁稍微和緩幾分,嘴唇動了動,正待說些什麽,忽然聽見腦海中遙遙傳來一聲模糊到不得分辨的呼喚——假的,都是假的……醒來……
靈魂隨之發生一陣顫動,那短促的呼喚聲隨之消弭。
嬴政不適的皺起眉頭,抬手揉了揉太陽穴。
嬴政定神去想,腦海中卻是一片空白,短暫的頭疼與呼喚似乎都隻是白駒過隙,一瞬而已。
趙高察言觀色,小心的問道:“真人可是身體有所不適?”
嬴政慢慢鬆開眉頭:“無礙。”
……
“你們看這根本沒用嘛!”
空間裏,朱元璋無奈的一攤手:“我就說這麽搞不行的,他對大秦和長生的執念太深,隨便叫叫根本叫不醒他的!”
“始皇跟我們不一樣。”
李世民搖頭道:“我們死前雖然也有掛心之事,但總歸還算後繼有人,該托付的也都托付了,事後再發生什麽也是力有未逮,但他不一樣。胡亥篡國,趙高亂政,扶蘇自盡,大秦二世而亡,數代秦王的心血在幾年之內付諸一炬,他的心魔太大,執念太深。”
李元達抄著手,無奈的說:“關鍵是他自己根本不想醒啊,我們怎麽喊都沒用,他沉浸在這場夢裏邊,下意識的排斥從這場夢裏離開。”
劉徹眼珠轉動,左右看看:“關於當前這種叫人無奈的局勢,鄙人有一點小小的看法,或許可以把他喚醒……”
其餘幾個人齊齊看了過去。
劉徹理智的分析:“始皇最惦記的就是他的大秦,最深的執念就是長生不老,咱們得對症下藥啊,不然哪怕在這兒叫破嗓子,他也會拒絕接受一切外來訊息的。”
然後說:“常言講不破不立,我有一法可破此局,隻是……”
其餘幾人道:“隻是什麽?”
劉徹清了清嗓子,道:“隻是鄙人不善打鬥,倘若把人叫醒之後他惱羞成怒,你們得保護我,不能落井下石!”
那幾人不假思索道:“好的好的!”
劉徹冷笑:“答應的這麽順溜,一聽就是假的!”
那幾人於是就放滿了語速,緩緩道:“噢,好的,好的。”
劉徹狐疑的看著他們:“你們說皇帝不騙皇帝?”
那幾人:“……”
那幾人躊躇了半刻鍾,勉為其難道:“行吧行吧!皇帝不騙皇帝!”
劉徹勃然大怒:“你們這群王八蛋,一開始果然都是騙我的!當過皇帝的,心都踏馬髒!”
……
是日夜間,嬴政於薊城燕國舊都行宴。
舞袖翩翩,絲竹管弦,盛宴之至深夜方才結束,上卿蒙毅被嬴政差遣往五色雲彩出現的山間祭拜,中車府令趙高隨從醉酒微醺的皇帝往行宮中去歇息。
夜色深重,皎月出自雲間。
嬴政好像有些醉了,又好像沒有,他抬起頭看天上的那輪圓月,恍惚間不知今夕何夕。
這樣的明月與夜色,他仿佛曾經眺望過,腳下這條前往行宮的路,仿佛也好像曾經用腳丈量過。
隻是,究竟是什麽時候?
怎麽也想不起來了。
還有身邊的人。
長子扶蘇,幼子胡亥,中車府令趙高,上卿蒙毅……
不知為何,每每見到他們時,嬴政心裏總會不由自主的浮現出一層深重的悲憫與淒楚、憤懣與痛恨,想歎息一聲,想喟然淚下,想拔劍而起,想殺之而後快。
命運來到了他的麵前,隻是卻如同隔著一層薄紗,總是窺不見內中真意。
還有近來時不時在腦海中響起的異樣聲音——
我病了嗎?
還是說,即便貴為一統天下的至高天子,也仍舊無法抵禦死亡的到來?
不!
嬴政在心裏發出一聲怒吼:天子是不會死去的!
天子秉承著上天的意誌而生,先天就是要代替神祗牧天下黔首的!
我不能死!
我要長生!!!
……
醉意將潛藏在他心底最深處的恐怖勾出,這一夜,嬴政躺在塌上久久不曾合眼,直到東方天際隱隱露白,方才疲倦至極的睡下。
他做夢了。
嬴政清楚的知曉,自己此時正身處夢中。
因為他來到了天宮。
白雲縹緲,瓊樓玉宇,低頭去看,卻見自己正身處青天之上,腳下山川河流依稀可見。
這,這莫不是傳說中的仙人所在?!
一股濃重到極致的喜悅瞬間將嬴政淹沒,他幾乎無法控製身體的戰栗,糾纏他許久的關節疼痛與頭腦轟鳴消失無蹤,無盡的精力充斥於他的體內,嬴政仿佛又回到了自己的壯年!
宮闕四遭籠罩著一層如夢似幻的白霧,他沿著玉砌雕欄,無師自通般的走到了宮闕最高處,仙人鶴發童顏,於正殿蒲團之上,對他頷首微笑。
“來者可是人間帝皇嬴政?”
嬴政整頓衣冠:“嬴政見過仙人。”
仙人手撫胡須,讚道:“秦王掃六合,虎視何雄哉!爾奮六世之餘烈,成天下一統之盛事,論及功績,不敢說後無來者,卻也是前無古人,大善,大善!”
嬴政聽他提及自己功績,深以為然,不禁麵露矜色,繼而猛然驚醒:“我雖為人間帝皇,然而終究難以擺脫凡俗,深陷生老病死苦楚之中,敢請仙人指點,授我長生,若得成,必尊仙人為國師,世享供奉……”
那仙人卻搖頭道:“吾輩業已超凡脫俗,俗世於吾何加焉!更何況你雖是人間帝王,但終究也隻是□□凡胎,享天下供奉業已足夠,又怎麽能奢求與天地同壽!”
嬴政心頭絕望頓生,正待開口,卻聽那仙人轉口道:“不過,你於此方世界卻有大功績……”
嬴政被他這話吊的心裏七上八下,數年所求近在眼前,一時之間,他竟反而不敢開口了,隻雙目殷殷注視著麵前仙人,希冀之情溢於言表。
那仙人遲疑再三,終於喝道:“嬴政,且聽吾言!天行有常,六道輪回,自有定數,凡人豈有成仙之理?爾於凡世所行所尋,丹藥也好,蓬萊仙山也罷,俱是虛假,絕無長生之望!”
嬴政的心逐漸沉到了海底,卻聽那仙人又給了一線生機:“不過,你既於今日遇吾,可見與吾有緣——也罷,今日吾便於夢中傳授你長生不老藥的丹方,此事有違天道,吾隻給你一次機會,你一一記下,切勿遺忘!”
驚喜來的如此突然。
嬴政原地怔楞了幾瞬,終於緩過神來,一時之間,他激動得手掌發抖,連聲誠謝。
那仙人道:“長生藥由二十六種配料煉製而成,首先……”
“且慢!”
嬴政在身上摸了一遍,最後也沒能如願,隻得眼巴巴道:“仙人且與我份布帛書筆,事關重大,我實實懼怕遺落一二。”
仙人頓了一頓,揮一揮手,送過去一張布帛,一支毛筆。
嬴政找了塊小石板墊在膝蓋上,布帛鋪在上邊,眼觀鼻鼻觀心,隻恨不能把耳朵豎起來聽。
仙人徐徐道:“長生不老藥的第一味藥材……”
嬴政下意識將頭往前湊了湊,卻驚恐的發覺眼前的瓊樓玉宇開始搖晃,那仙人的麵容隨之變得模糊起來。
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將他籠罩:“不!不——我還沒有……”
得到長生不死藥的丹方啊——
然後事情的發展並不以他個人的意願為轉移,這片夢中世界搖晃的愈發厲害,最終在嬴政的呼喊聲中徹底破碎。
長生的希望明明近在眼前,然而——
如同靈智未開的猴子一般水中撈月,固然惹人發笑,但他跟那些愚蠢的猴子不一樣,他已經摸到了那輪月亮!
他明明已經觸碰到了月亮啊!!!
嬴政隻覺五髒欲裂,幾欲吐血,眼前晃了幾晃,映入眼簾的是行宮床榻前懸掛的布幔。
旁邊,趙高收回搖晃他肩膀的手,柔聲提醒道:“真人,真人?醒醒,該吃長生藥了。”
嬴政血壓暴漲,目眥盡裂,用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看著他。
趙高茫然又無措,戰栗著回看過去,不安道:“真,真人?”
……
中車府令趙高,卒。
……
據野史記載,趙高被暴怒的始皇帝砍成了三千六百塊,死前手指蘸著血連寫了十八個“冤”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