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沒頭腦和不高興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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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代王此次入宮, 目的隻有一個——為宗室張目,除曹陽而後快!
    沒成想進宮倒是進宮了,天子也分外和藹的接納了他的奏請, 同時辣手無情,當今總共黑衣衛五位統領,有一個算一個, 全都去官奪職——
    但是這麽多前提都架不住一件事——曹陽他還活著啊!
    沒道理說底下人犯了事,頂頭上司個個兒被罵的狗血淋頭,不得不主動請辭,但惹出事來的小卒子毫發無傷吧?!
    代王不由得在心裏邊想:倘若天子覺得發落了幾位統領便可就此揭過,卻叫那曹陽逃過一劫,我是如何也不能善罷甘休的。
    其餘幾位被嬴政傳喚入宮的人證也做此想。
    他們入宮告發曹陽, 已經見罪於他,若不趁此良機將其除去,此後豈不是後患無窮!
    眾人正在心下如此盤算, 陡然聽聞殿外內侍傳話:“陛下,黑衣衛校尉曹陽已至,正在殿外等候傳召。”
    嬴政眼底蘊含著一場風暴,揮袖道:“讓他滾進來!”
    近侍唯唯,不多時,便引了曹陽,快步入得殿來。
    曹陽大抵是收到了什麽風聲,此時倒頗乖覺,再不複從前張狂, 入殿之後便先撲倒在天子腳下:“陛下, 臣冤枉啊!臣對您是一片忠心,日月可鑒啊!”
    嬴政猛地將案上奏疏掃落在地:“你冤枉?朕所聽聞的, 仿佛卻非如此!”
    他點了點一旁侍立著的眾人,寒聲道:“若是一個人如此言說,或許有作假的可能,但現在這裏站著這麽多人,每一個都彈劾你肆意枉法,敲詐索賄,豈能有假?!”
    曹陽巧舌如簧,當即分辯道:“彼輩是因家中有人亂法為臣所處置,方才蓄意構想於臣,還請陛下……”
    嬴政沒等他說完,便斷然截住,滿臉失望道:“朕知道你有才幹,否則也不會破格提拔,叫你短短幾月便擢升五品,隻是朕如何也想不到,你的膽子竟也這麽大,居然敢將手伸到宗室身上!”
    曹陽聽到此處,已覺不妙,再轉目去看一邊虎視眈眈、因為他顯露頹態而微露快意的幾個人證,霎時間麵如土色。
    他膝行近前,哀求乞憐:“求您……”
    劉徹在空間裏伸出腦袋,捏著嗓子給大美人配音:“求您疼我!”
    嬴政好懸沒崩住,生忍下了,衣袖裏邊捏緊拳頭,厲聲道:“來人!”
    嬴政斷然道:“曹陽亂法至此,朕實難容之,著去官奪職,打入死牢,秋後問斬!”
    一語落地,曹陽瞬間失了氣力,癱軟在地。
    在場的眾人卻是精神一振,齊齊出列,聲色振奮的拜道:“聖明無過陛下!”
    左右武衛近前,將癱倒在地上如同一團爛泥似的曹陽提起,拖拽著帶離出去。
    而他就在此時回過頭來,目光空洞,臉上尤且帶著方才哭求時留下的淚痕,以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視線,帶著刻毒的詛咒,緘默著掃視那群因大功告成而喜形於色的宗室、勳貴和朝官。
    代王目光不經意間觸碰到曹陽的眼神,不由自主的打個冷戰。
    然而左右武衛的動作很快,曹陽的身形迅速消失在禦書房內,方才瞥見的那個眼神仿佛隻是一片雪花,很快消弭在暖熱的空氣之中。
    曹陽被打入死牢,死亡不過是時間的問題罷了,至於秋後問斬,沒有人覺得會出問題。
    他隻是一個出身卑微的賤民,既沒有家族,也沒有朋黨。
    他唯一的依仗就是天子——現在天子都厭棄了他,他憑什麽翻盤?
    眾人喜笑顏開的出了宮,彼此道賀,腳步輕快,迫不及待的想要將曹陽完了的喜訊傳達給宮外的親朋好友。
    他上了年紀,腳步不似年輕人那般穩健,動作更是緩慢。
    早在先帝之時,他便得了特旨,準允他乘坐轎輦進出,今上登基之後,自然蕭規曹隨。
    今日離了禦書房,便有內侍抬了轎輦過來,隻是不知怎麽,代王忽然間想自己走走。
    曹陽被拖走時的那個眼神,仍舊烙印在他心上,曆經五朝、年近八旬的代王,心頭充斥著一股難言的忐忑與不安。
    好像有什麽極其糟糕的事情要發生了……
    後世之人翻閱史書,就會發現大秦世祖文皇帝繼位之初,便遵從舊製,改年號為元安,隻是這年號卻隻用了一年,第二年便重新改為永寧了。
    這在曆代天子之間,是非常少見的。
    因為就在世祖文皇帝登基的那一年,發生了被史書記載為元安之亂的大逆之案,裹挾宗室、勳貴、朝臣,前後牽連數萬人之多,朝堂為之一肅。
    而此時生活在元安元年的人並不知曉,引發元安之亂的引子,其實就是曹陽下獄。
    正是因為不知道曹陽下獄乃是元安之亂的開始,所以此時此刻,長安中為此歡慶的人家著實不少,而諸多曾經被曹陽伸張正義過的平頭百姓對此的淚眼與絕望,是他們這類加害者無法感受到的。
    “姓曹的昔時來我家中,何等張狂跋扈,卻不曾想他竟也有今日!”
    “子係中山狼,得誌便猖狂,區區一個優伶賤人,一朝得勢,便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誰了!”
    “噯,他總共也不知道念過幾本書,如何知道天子是與士大夫共天下?真把自己當青天了啊!”
    一片哄笑聲。
    曹陽這樣的人,因有佞幸起勢的緣由在,清流是不屑於與之為伍的。
    而高門大戶,更將其視為肉中之刺。
    最後,也隻有蘇湛派人去接走了曹陽的寡母,又入宮求見天子。
    嬴政知道他是來給曹陽求情的,所以壓根沒有召見,便打發人去告訴他自己沒有時間,無暇見他。
    結果不多時,前去傳話的內侍便來回話:“陛下,邢國公說他可以等,等您忙完朝政,再行召見即可。”
    嬴政“唔”了一聲:“那就叫他等吧。”
    如是過了一整日,直到傍晚時分,嬴政將奏疏批閱完,才想起這一茬來:“邢國公還在外邊嗎?”
    內侍出去看了一眼,過來回話:“還在。”
    嬴政有些無奈,又有些感慨:“何必如此。”
    空間裏李元達悠悠道:“因為他是蘇湛啊。”
    孤高雅正,即便隻見過曹陽一次、還被他冷嘲熱諷,但仍舊願意為曹陽張目的蘇湛。
    嬴政便歎了口氣,吩咐左右:“傳他進來吧。”
    ……
    蘇湛入殿之後,便見天子衣袖卷起,正在擺弄沙盤,看他來了,抬頭致以一瞥,淡淡道:“何必如此?”
    蘇湛觸碰到這個眼神,就知道自己想要說的,天子其實盡數了解,便不曾贅言,隻正色道:“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大丈夫行事,固當如此。”
    嬴政就笑了:“哦,你是蘇湛嘛。”
    蘇湛聽得不明所以,隻是見天子莞爾,神色怡然,自己也不由得微笑起來。
    嬴政道:“此事朕自有計較,你便不要插手了。”
    蘇湛先是微訝,繼而暗鬆口氣,趕忙稱是。
    嬴政又問他:“朕聽說,你派人接走了曹陽的寡母?”
    蘇湛道:“是。曹校尉……曹陽在京中樹敵頗多。”
    頓了頓,又說:“如他這樣的人,不該有這樣的結局。”
    嬴政輕輕道:“朕知道。”
    他近前去替蘇湛整頓發冠,最後拍了拍他的肩,神色溫和:“回去吧。近來無事,便不要出門了。”
    蘇湛心有所動,有意追問一二,隻是卻在觸及到天子的眸光時停住,最終俯首應聲:“是。”
    ……
    曹陽的下獄,彼時並不曾牽連到朝堂之上,因為黑衣衛職權特殊,此事甚至沒有在朝堂上引起任何討論。
    直到這一日,黑衣衛暫代統領王越在中書省加班到月上柳梢,正想著下班了下班了趕緊回家歇口氣時,黑衣衛的人找上門來了。
    對於天子冷不防丟到自己身上的這個職務,王越是很佛係的,甚至可以說因為他很會舔,所以他此時才很佛係……
    經了柴同甫等人之事,他也算看明白了,當今天子對於朝堂的掌控欲絕對不遜色於設置內衛的明宗皇帝,既然如此,黑衣衛這把利器,他是絕對不會交付給三省宰相的。
    現下之所以交給自己,是因為在天子眼裏他足夠識趣,不該伸手的地方絕對不會伸手——作為天子座下第一舔狗,天子想他怎麽做,他當然就得怎麽做!
    因著曹陽之事,黑衣衛五位統領被一鍋端,曹陽這個統領之下第一人也進了死牢,黑衣衛頂級權力層次出現空缺,但底下的構架也好,基層人員也罷,都沒有出現問題。
    故而王越要做的就是當個紙糊上司,暫時頂著黑衣衛統領這個職務,來日天子有了合適的人選執掌黑衣衛,他也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有了這個覺悟,對待黑衣衛的內部事項,王越也就是點個卯罷了,至於那些個封禁中的機要文件,他一份都沒看過。
    笑話,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他又不傻!
    就在王越以為日子就這麽無波無瀾且快樂的時候,事情它主動找上門來了。
    曹陽此前乃是黑衣衛校尉,經受過的機要之事何其之多,此時雖被天子判了死刑,為防泄密,自然得在黑衣衛牢獄中看押,這日晚間,負責看押他的人主動找到了王越,戰戰兢兢的回稟他——曹陽說話了。
    王越身為宰相,經過的大風大浪何其之多,自然明了這個“曹陽說話了”是作為一件突如其來的大事開場存在,而非一種生理現象。
    他叫人跟自己去了書房,打發走身邊仆婢,迆迆然落座:“具體說說吧。”
    前來回事的黑衣衛額頭生汗,神色惶惶,好半晌過去,才低聲道:“曹陽告發前尚書右仆射董昌時,勾結宗親,牽連勳貴百官,覬覦神器,意圖謀逆!”
    王越直接從椅子上摔下去了。
    臥槽——謀逆!
    這種石破天驚的大事,也是隨隨便便就能聽的嗎?!
    要不要這樣啊!
    我踏馬隻是個代理主管而已,為什麽要來迫害我啊!
    不管什麽案子,但凡牽扯到“謀逆”二字上邊,後續緊跟著的都必然是血雨腥風,此時事情報到了王越案頭,他豈敢置若罔聞?
    立即趕緊吩咐人備馬,往關押曹陽的牢獄去了。
    這一去,就牽連出一樁驚天動地的大案來。
    ……
    沿著台階一級一級走上去的時候,王越兩條腿都在發抖,鬢邊發絲俱都已經被冷汗打濕。
    先帝,皇太後,崇慶公主,馮明達,董昌時,紀王府,康國公,譙國公,此外,還有數家宗親高門牽涉其中……
    向來民間俚語,形容大案的時候,往往都會說“這是捅破天了”,隻是之於此案來說,豈止是捅破了天,簡直是要把天捅爛了!
    隻是事到如今,他該當如何?
    隱瞞下來,當做無事發生?
    這想法在腦海中轉了一瞬,便被王越自己否決了。
    憑什麽呢。
    他又不傻。
    王家沒有參與其中,妻族裴家也同此事無甚牽連,這黑衣衛地牢裏的看守人員他都認不全乎,憑什麽覺得自己這個空降來的統領能封住所有人的嘴?
    這樣驚天動地的大事,但凡漏了一絲風出去,來日傳到天子耳朵裏,天子隻會有一個想法——你他媽要不是做賊心虛,為什麽要遮遮掩掩?!
    該死的狗奴才,殺!!!
    王越想到此處,不由得打個冷戰,甚至顧不得儀表,用衣袖抹了把汗,吩咐人嚴防死守,不得叫任何人去探望曹陽之後,就匆匆往宮門口去了。
    彼時夜色已深,宮門早已落鑰,王越自然無法如白日一般憑借身份印鑒穿行。
    但好在他身份非同一般,往值守的禁軍處報了名姓職務,道是有十萬火急之事求見天子,請對方務必前去回稟。
    值守的禁軍將領再三同他確認:“令君的確是要麵見天子嗎?須知宮門落鑰再行開門放外臣入內之事,縱觀先帝一朝而未曾有——”
    王越確定一定以及肯定:“你盡管前去回稟,若天子有所責難,王某人一力承擔!”
    值守的禁軍將領遂著人請他在門外暫待,謹慎叮囑屬下幾句,親自往太極宮去傳話。
    彼時天子業已歇下,被內侍壯著膽子喚醒,不免有些詫異,叫了禁軍統領入內,詢問道:“王令君漏夜求見,道是有十萬火急之事?”
    禁軍統領恭敬道:“是。”
    天子猶疑片刻,終於道:“傳他進來吧。”
    王越幾乎是一路小跑著到了太極宮,進門之後,先狠狠喘了兩口氣,這才跪倒在地,戰戰兢兢道:“臣中書令越有要事啟奏陛下,還請陛下屏退左右!”
    天子便擺擺手,將殿中近侍打發了出去。
    王越經了一陣劇烈運動,隻覺喉頭發腥,艱難的咽了口唾沫,便待將今夜驚變娓娓道來。
    也是直到這時候,他才偷眼一瞥端坐在上首的天子。
    大抵是因為天子早已經歇下,而他又來的太過匆忙,故而天子此時隻是束起頭發,穿了中衣,玄色的外袍披在肩上,明明是有些閑散的裝扮,偏生落在天子身上時,總有種說不出的莊重與威儀。
    彼時夜色已深,烏雲蔽月,窗外不見半分天光,內殿之中也隻是零星的亮著幾盞暈黃的燈,天子的麵孔隱匿在忽明忽暗的燭火之後,仿佛也成了廟宇裏的坐像,朦朧而又詭譎。
    王越心頭猛然一突。
    他忽然間意識到,是不是有些太順利了。
    曹陽是天子看重的愛臣,而天子秉性又向來剛強,何以麵對代王一觸即潰,旋即下令將曹陽打入死牢?
    從曹陽招供,到看守他的黑衣衛匆忙往府上去尋他,難道這中間就沒有別人經手,他王越這個空降過去的黑衣衛統領、紙糊的門麵招牌,就是頭一個聽到曹陽供詞的人?
    還有曹陽供出來的人,同時牽連到了宗室、勳貴和朝臣,但偏偏沒有同他相交甚深的……
    當日天子叫他暫待黑衣衛統領,到底純粹出於他是天子心腹、知情識趣,還是那時候起,天子就在等待事情發展成今天這般了呢?
    那曹陽招供出來的那些事情……
    王越想到此處,忽覺毛骨悚然,好容易戒住的汗意,霎時間再度翻湧起來。
    而天子高坐上首,端肅從容,見他神色仿佛有異,便關切的問候他:“王令君,你怎麽了?”
    天子定定的注視著他,和藹道:“不是說,有十萬火急的事情須得稟告給朕嗎?”
    王越被他看著,隻覺一股寒氣順著腰脊慢慢爬上後腦。
    他臉頰上的肌肉抽搐幾下,迅速俯下身去,借著跪拜的姿勢,遮蓋住臉上異色,同時哭泣出聲:“陛下當代聖君,得蒙上天庇佑,如是之下,臣方才窺破奸邪詭計,挽救宗廟於將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