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第 193 章(秦王掃六合虎視何雄哉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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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後聽說兒子跟兒媳婦動手不成反被錘,馬上就急了。
    兒媳婦再怎麽賢能,那也是別人家的女兒,兒子再不中用,也是自家骨肉,這能相提並論嗎?
    匆忙趕了過去,就見那邊兒戰事已經宣告結束。
    皇長子被打了個花兒正紅,臉上好大一塊淤青,鼻下還有一點血漬殘留,皇長子妃正用布條幫他把右邊那隻軟綿綿的胳膊吊起來。
    皇後深吸口氣,生忍住了滿腹不快,盡量心平氣和的走上前去,微笑道:“這是怎麽了?在自家地界上,居然受了這樣的傷,可見是侍從的人不夠忠心。”
    皇長子見母親過來,再想到自己此時的這幅尊容,不禁有些羞慚,站起身來,神情之中顯露出幾分躲閃,不敢直視她的眼睛。
    皇長子妃向皇後行禮之後,坦然道:“母親,此事並不是侍從之人的過錯,是我與殿下爭執之後動了手,同他們並不相幹。”
    宮人送了座椅過來,她徐徐坐下,神情溫和,眸光卻鋒利:“夫妻倆生了分歧,也該有商有量才是,倚仗暴力來折辱丈夫的尊嚴,這是妻子應該做的事情嗎?”
    皇長子妃反問道:“您是來興師問罪的嗎?”
    皇後失笑道:“你這孩子,倒把我當成惡人來防範了。你們夫妻倆生了齟齬,難道還不許我這個長輩來調和了嗎?未免也太過霸道了。”
    皇長子妃向她行禮,又輕聲道:“我以為當尊長來調和後輩夫妻之間門的矛盾時,應該先問爭執的緣由,再問雙方言辭,然後詢問左右侍從事情的經過,這樣才能夠判定是非曲直的。隻是不明白您的看法,是否與我一樣呢?”
    良久之後,她才淡淡的笑了一下:“不怪我兒動怒,新婦的性情,是太過於桀驁了些。”
    皇後見狀,深有種一棍打在頑石上,剛重新提起來,又一頭紮進棉花堆兒裏的感覺。
    皇長子妃不與她繼續爭辯,她索性也不再理會這個兒媳婦,將人晾在外邊,自己拉著兒子進了內室:“找醫官來看過沒有,還疼不疼?”
    皇長子覺得一大把年紀的人被妻子打了還把老娘招來這事兒怪丟人的,耷拉著腦袋,垂頭喪氣道:“沒什麽大事,兒子想著,就不必大肆聲張了……”
    皇後氣急:“你這胳膊都掉下來了,還說沒什麽大事?”
    而皇後氣過了之後,終於還是說起了今日之事:“我雖不喜新婦桀驁不馴,但她說的話,還是有幾分道理的。這等關頭與老六鬧將起來,吃虧的始終是你。”
    又頭疼道:“兒啊,你什麽時候能改改這個急躁冒進的性子?你父親少年時候便很沉穩,我也不算是張狂之人,怎麽生的兩個孩子——”
    皇長子妃立在門外,聽見皇後如此愁苦,饒是還在為今日之事頭疼,臉上也不禁浮現出幾分好笑來。
    為什麽父母俱是穩重人,一雙孩子卻都行事急躁,從不用腦?
    想要一棵果樹結出甜美的果實,卻又過分的保護它。
    不允許陽光曬到它的枝葉,因為陽光過盛,可能會將其灼傷。
    不允許雨水落在它的根部,因為雨水過盛,可能會讓根基腐爛。
    連蜜蜂想來傳粉,都被主人慌忙趕走,唯恐會給果樹帶來傷害。
    如此作為之下,終於養成了一棵扭曲畸形的果樹,主人卻又開始不解為什麽結不出甜美的果實。
    這跟對著木樁疑惑,為什麽上邊無法出現遊魚有什麽區別呢?
    皇長子今年二十七歲,是個標準的成年人了,可即便如此,在夫妻發生矛盾之後,皇後仍舊急匆匆的趕了過來,第一時間門為他撐腰,唯恐兒子在這場夫妻混戰中吃虧,有這樣的母親,兒子怎麽可能自立起來?
    尤其長久以來,周帝幾乎將所有的精力都投注在前朝,後宮堪稱是皇後的一言堂,更沒有人膽敢違背皇長子和昌華公主的意思。
    即便偶有不快,皇後這個母親也會很快出現在兒女身後,如此為之之下,兩個孩子性情跋扈冒進,似乎也隻是尋常事了。
    從親信口中聽聞此事、還未確定真假、便將至親兄弟視如死敵的皇子與他那隨時隨地為二十七歲兒子衝鋒陷陣、唯恐兒子受到一丁半點委屈的母親。
    這場由周帝發起的突如其來的考校,完全的暴露出了皇長子性情中的缺點與皇後的短視。
    隻是今日之後,她,父親,乃至於數年前入周的墨家眾人,又該何去何從呢?
    皇長子妃沒有再去關注殿內的那對母子,而是隻帶了幾個親隨,往全淑儀母子所居住的寢殿去了。
    皇帝默不作聲的聽心腹講了今日之事,從皇長子聽聞六皇子出入弘文館的反應,到皇長子妃的勸諫,乃至於之後的夫妻失和與皇後的匆忙趕往,絲毫細節都沒有落下。
    跪坐在旁的近臣和宗親噤若寒蟬,不約而同的垂著眼簾,一時之間門,竟然不敢抬頭去看他此時的神色。
    不想卻聽見一陣笑聲入耳。
    那笑聲起初還是被壓抑住的,再後來卻是越來越大,終於響徹在大殿之中。
    皇帝笑的咳嗽起來,卻吩咐左右:“叫史官進來。”
    近臣們臉色微變,宗親更是神色微妙。
    侍從卻管不得那麽多,聞聲之後便快步小跑著出去,不多時,便引了耳上簪筆的史官入內,隱於簾後。
    “穆公對群臣提及太子時,說吾兒有英主之資,今日再看,朕又該說什麽呢?”
    卻聽皇帝笑道:“吾兒有爛泥糊牆之資?哈哈哈哈!”
    眾人皆知皇帝此時雖然發笑,心下想來已經怒極,亦或者說,是失望至極,自然不敢附和,隻得噤聲而已。
    唯有史官奮筆疾書,記錄今日之事。
    “……皇長子堂素驕躁,聞近人讒言,乃疑其弟。妃勸之,弗聽。再諫,乃怒,夫婦由此失和。帝聞之嗟歎不已,此非可承社稷之人也!”
    ……
    皇長子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被父親淘汰出局了。
    身為嫡長子,卻沒有被冊封為太子,在從前,這是他的不幸。
    但是在現在,這是他的幸運。
    皇帝徹底確定他不會是一個合格的繼承人,將他從繼承人選的考校中剔除出去,這決斷誠然殘忍,但是也的確避免了他與其餘皇子發生正麵的激烈碰撞。
    直到現在——皇長子與六皇子之間門的矛盾,其實都還隻是單方麵進行的,且並沒有擴散出去。
    如今由皇帝親自開口裁定皇長子不是那塊料,宣布他就此退出儲位爭奪戰,無形之中也是一種保護。
    盡管皇長子可能並不想要這種保護。
    ……
    皇長子妃到時,全淑儀還未就寢,正坐在燈下為兒子縫製寢衣。
    她原就是西域女子,並不嫻熟於針線,隻是後宮寂寂,她又無望複寵,總要尋些事情來打發時間門,便也就不時的帶了幾個宮女做做針線活兒。
    兒子小的時候,繈褓也好,衣衫也好,都要簡便的多,加之她那時候又年少,便做得多些,漸漸的孩子大了,雙紅又心靈手巧,怕她熬傷了眼睛,也就勸她不要再做了。
    前些時候她閑來無事,便想著給兒子縫製一件外袍,原本是有一搭沒一搭的做著的,兒子的一幹事項都有專人料理,哪裏就缺了這麽一件衣裳呢。
    不曾想兒子回來看見,嘴上說“又不是沒得穿”,但眼神裏透出的光彩,是怎麽都瞞不過去的。
    全淑儀知道這小子口是心非,嘴上說“我也就是做著玩兒”,實際上卻已經趕了幾日工,想著趁早做出來,好叫他上身。
    她坐在窗邊製衣,雙紅跪坐在旁邊看書,像是一隻被佛珠鎮壓住的潑猴,目光一陣一陣的發直,不時的撓一撓頭。
    不知道是不是燈光和角度的原因,她頭頂的發髻都顯得稀疏了。
    嬴政則在另一端看書。
    有時候眼睛累了,就看看屋裏的其餘人。
    主要還是看全淑儀。
    比起趙姬來,她其實……更像是一個母親。
    短暫的失神之後,他注意到了門外的來客。
    ……
    “沒想到會是長嫂前來,我以為大兄會親自來興師問罪的。”
    嬴政親自為皇長子妃斟了茶。
    皇長子妃聞言微覺愕然,然後很快便明白過來。
    聰明人與聰明人之間門的溝通,是不需要廢話的。
    “六殿下。”
    她沒有稱呼六弟,而是用了一個給出了足夠尊敬,又相對正式的稱呼,正襟危坐道:“請您來試著說服我吧。”
    嬴政道:“坐在我麵前需要我說服的,是大兄之妻,還是墨家的主事人呢?”
    皇長子妃道:“墨家的主事人是我的父親,不過,如果您能夠說服我的話,想必我也可以說服他。”
    嬴政遂道:“即便是賢明的君主,也不愛重沒有功勳的臣子,即便是慈愛的父親,也不愛不能給自己帶來益處的孩子。”
    “凡是不能勝任這個位置卻處在其間門的,就不應該在這裏,凡是不勝任其爵祿卻得到了的,更不應該是這份爵祿的主人——這難道不是墨家自己的主張嗎?”
    皇長子妃道:“這是《墨子》親士篇的言論。”
    “不錯。”
    嬴政道:“墨家人既然知曉這樣的大義,又怎麽會在皇長子身上耗費氣力?才幹這種東西,如同尖銳的錐子放置在布袋裏,難道是能夠被隱藏起來的嗎?”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他連自己的權力究竟是來自何處,在朝中究竟要團結哪些人都不知道,又怎麽可能承擔起天下大任?”
    皇長子妃神色微動:“還請您說的再詳細一些。”
    嬴政飲一口茶,繼續道:“您知道首相江茂琰變法,斬殺大兄兩位老師立威的事情嗎?”
    皇長子妃頷首道:“自然知曉。”
    “既然如此,那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呢!”
    嬴政輕笑一聲,神色冷淡,隱含著幾分譏誚:“大兄他癡長了二十餘歲,卻連自己究竟要做什麽都不知道。”
    “他要反對變法,那就旗幟鮮明的反對變法。”
    “陛下下令處死違背新法的宗室的時候,他一言不發,江茂琰要殺他兩位老師的時候,他卻主動跳出來為其奔走,世間門還有比這更愚蠢的事情嗎?!”
    “反對變法,卻不救因違背新法而被殺的宗室,他反對的是哪門子的變法?”
    “反對變法,四處奔走意圖救下老師,卻又將先前被殺的宗室置於何地?”
    “尊奉的是儒家禮教,稱頌的是師生情誼,是禮教讓他枉顧宗親,還是老師教他視同族骨肉如草芥?”
    “倘若他一心反對變法,尤且有能夠團結反對者的可能,但是他心裏隻有一家之利,罔顧他人,又怎麽可能成事?”
    “更不必說此舉深深見惡於陛下,大失君心,而諸國混戰,唯有變法才能圖強於世,其人鼠目寸光,更無遠見!做一守成之主也便罷了,稱霸域內,絕無可能!”
    皇長子妃聽他將這一席話說完,已然怔住,回神之後,眸光光芒閃爍,稱讚道:“您雖然年輕,但看待事物的眼光,卻老辣如同富有智慧的長者啊。不知道諸國之中的皇子,有誰能夠跟您匹敵。”
    “天下英雄誰敵手嗎?”
    嬴政神色寡淡,眼瞼都沒有動一下,便給出了答案:“嗬,沒有敵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