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1 第 291 章 劉老登大舞台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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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其實並沒有撫育幼兒的經驗,  即便他是在三十歲高齡的時候才擁有了第一個兒子。
    那時候他正忙著拔高禦史大夫的權位,用以製衡丞相,同時還要兼顧帝國的對外作戰,  雖然欣喜於得子,  但真正照顧孩子的,  還是他的生母與侍奉的保母們。
    但是就在今晚,  在聽聞兒子的心聲,  乃至於檢驗過這塊真金之後,  皇帝忽然間生出一個念頭來——手把手的將一個天資聰穎的小兒調/教成一代明君,  這不比出去打獵好玩兒嗎?!
    冠軍侯能栽培出來,沒道理一代明君就不行啊?!
    再則,這小子心裏邊的想法,  還怪討人喜歡的,  擱在身邊隔三差五的聽聽,不也很有意思?
    又思忖著王貴妃的事兒。
    他已經沒有再去見這女人的意思了——短短一日之間,這女人的愚蠢就已經將他的耐心消磨殆盡。
    他隻是在猶豫,真的要讓王氏繼續撫養三皇子和她肚子裏的這個孩子嗎?
    還是算了。
    唯我獨尊的天子很快就得出了結論。
    王氏本就愚蠢,失寵之後更容易走向偏激,  讓她來撫育孩子,就是害了他們。
    他對王氏並沒有多麽深厚的情誼,但是此時此刻,  尤其是在子嗣不豐的時候,  膝下的每一個皇子都彌足珍貴。
    皇帝想到這兒,  忽然間問旁邊的長子:“叫你三弟跟你一起住,好不好?”
    皇後聽見,都沒來得及遞個眼色過去,劉徹就不假思索的答應了:“好啊!”
    哥哥照顧弟弟,  這不是天經地義?
    再說,皇子畢竟是皇子,衣食住行都有侍從們照拂呢,又無需他親力親為。
    皇帝聽得失笑的同時,卻也聽見了皇後心裏的遲疑。
    “這個傻小子,怎麽敢大包大攬……三皇子如今隻有兩歲大,若是有個萬一,算誰的?更別說還有王氏腹中之子,若三皇子她都保不住,難道就能保得住肚子裏那個?”
    皇帝心頭猛地一突,被這話給點醒了。
    王氏腹中之子也已經五個月了,又剛動過胎氣,這時候不適宜再去刺激她的情緒了,即便真的打算將三皇子交給別人撫養,也該等她生產結束之後才行。
    他微微頷首,摸了摸兒子的頭,卻沒再提此事,隻說:“該正經的給你選幾位老師了。”
    ……
    是日晚間,君臣暢飲直至深夜,方才興盡而散。
    皇後與兒子一道登上馬車,往椒房殿去,直到這時候,才低聲同他道:“貴妃和三皇子的事情,你就不要多管了,我冷眼瞧著,這事兒怕得到貴妃生產之後才有眉目。”
    又叮囑他:“以後在你父皇麵前說話,務必要三思而後行,三皇子雖然隻有兩歲,但也知道自己的生母是誰了,他又不是沒有外家,即便真的將他撫養長大,難道他就會認我為親生母親?”
    皇後歎息著道:“依照王氏的性情和在後宮中的跋扈,一旦失寵,即便別人不去磋磨她,她自己也會生生慪恨而死的,來日三皇子長成,怕不是要當成你我母子的罪過,淮南厲王的教訓,難道還不夠嗎?”
    皇後所說的淮南厲王,便是高皇帝的幼子、如今淮南王劉安和衡山王劉賜的父親。
    他的生母曾經是趙王張敖的美人,後來被張敖進獻給高皇帝,侍奉之後有了身孕,卻沒能隨從高皇帝離開,而是仍舊留在了趙地。
    後來張敖牽涉到謀逆大案,相關眾人都被下獄,這位美人也不例外,為求保命,遂將自己身懷高皇帝血脈的事情告訴獄卒。
    獄卒不敢隱瞞,稟告上去,高皇帝餘怒未消,置之不理。
    這位美人的弟弟遂輾轉懇求到呂後的寵臣申食其門上,希望他能在呂後麵前進言,請後者勸說高皇帝看在姐姐身懷有孕的份上,將她放出牢獄。
    申食其答應了,進宮去求,可呂後哪裏願意理會丈夫的風流債?
    自己男人在外邊兒搞大了別的女人的肚子,這會兒那女人蒙難,還要我去求情,放她出來?
    我怎麽這麽閑啊!
    最終也沒有出麵勸和,申食其見狀,當然也沒有再說什麽。
    幾番籌謀都宣告失敗,最後那位美人在誕下一子之後,在獄中絕望自殺。
    而她所誕下的這個兒子,就是淮南厲王劉長。
    高皇帝聞訊之後,追悔莫及,下令安葬那位美人,同時又讓呂後收養了她的兒子。
    也是因此,在高皇帝薨逝之後,劉氏諸王都被呂後犁了一遍,淮南厲王卻因為被呂後撫養,而得以幸免。
    後來呂後薨逝,淮南厲王毫不猶豫的站到了反呂諸臣那邊,身先士卒參與清算呂氏,又親手將申食其錘殺——如果當年我母親下獄的時候,你拚死去勸諫呂後,完全來得及將她救下的,但是你沒有!
    皇後作為太宗孝文皇帝的孫媳婦,當然要承認清算諸呂的政治正確與淮南厲王的棄暗投明,但是從一個純粹的女人的角度來看,這也是血淋淋的前車之鑒。
    別人的兒子是養不熟的!
    害死淮南厲王生母的是誰?
    反正罪魁禍首怎麽也數不到呂後和申食其。
    呂後當年不過是冷眼旁觀罷了。
    她既不是刺向趙國美人的那把刀,也不是執刀的那個人。
    申食其或許沒有為了那位美人拚盡全力,可是因為這樣,他就該死嗎?
    淮南厲王從沒有見過自己的生身母親,卻對她有著如此深厚的感情,而三皇子——他可比淮南厲王大多了,與王氏之間的感情,也該當比淮南厲王同他的生母深厚得多。
    皇後不想給自己找麻煩。
    劉徹反倒看得清楚:“呂氏之所以遭到清算,是因為呂後薨逝之後,他們無力把持權柄,同淮南厲王關係不大。他會在樹倒猢猻散的時候去推一把,但是絕對不敢在大樹根深蒂固的時候興風作浪。”
    呂後還在的時候,淮南厲王敢表露出一丁點緬懷生母,憎恨申食其和呂後的意思嗎?
    打死他也不敢!
    是以此時此刻,劉徹也不在乎三皇子可能會有的仇恨。
    他說:“我不是為了三弟,是為了父皇。”
    皇後注視著他:“你要知道,並不是所有孩子都能順利長大的。”
    接收了三皇子,或許也要接收王氏腹中之子。
    養大了未必能養熟,當然也有可能根本養不大……
    到那時候,皇帝又會怎麽想?
    劉徹隨意地道:“現在這檔口,還遠沒到父皇疑心您殘害皇嗣的時候,犯不上,也不至於……”
    皇後回想起今日宮宴上的一幕,神色有些複雜:“你倒是很懂你父皇的心思啊。”
    劉徹:“……”
    喲嗬,言多必失!
    緘默了一整個晚上的空間筍人們終於找到了發揮的地方。
    李元達:“可不是?老登惜老登嘛!”
    朱元璋:“可憋死我了——”
    李世民卻很感興趣的問了句:“你們說要是彘兒不說話,但是我們說話,他能聽見嗎?”
    嬴政慢悠悠道:“——提前二十年開始求仙問道,少走了多少彎路。”
    究竟會如何,劉徹其實也拿不準,但是保險起見,還是別叫他們說話為上。
    剩下的他一個人應付就很輕巧。
    皇帝並不忌憚兒子有小心思,老話重提一下,他自己也是打皇子那階段過來的,有什麽不懂的?
    他隻在意兒子是不是真的孝順,有沒有謀逆之心,會不會看老爹在位置上坐得太久了,等不及要把親爹拉下來了。
    自己個兒心裏邊想什麽,劉徹還能不知道嗎!
    倒是空間裏幾個人亂七八糟的嘰嘰喳喳一通,忽然將目光轉到了皇後臉上:“彘兒,你這一世的母親,同衛皇後生的像嗎?”
    劉徹想了想,道:“六七成像吧,怎麽了?”
    “沒什麽,佩服啊!”
    朱元璋由衷道:“對著你這登過了四十幾年不出差錯,最後調兵奮起一擊,這還不夠了不起嗎?”
    劉徹黑著臉道:“滾!”
    李世民倒是提醒他:“這個世界好像並不同大漢完全一樣,但是關鍵的節點還是有所相像的,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冠軍侯今年多少歲了?”
    劉徹當時就起了一身白毛汗!
    險些把這茬兒給忘了!
    ……
    皇帝昨夜在宮內道了立儲之事,毫不誇張地講,當天晚上,整個長安的燈火較之往常都亮了三分。
    都擱這兒琢磨這事兒呢!
    皇長子既是嫡子,又是長子,還有那麽出息的外家,繼位的可能性幾乎是百分之百。
    而本朝皇帝的壽命,尤其是當今天子這一支,向來不太樂觀。
    太宗孝文皇帝薨逝時四十有六,先帝薨逝時四十有八,當今
    就算他是個逐代遞增,也就是到五十。
    這會兒皇長子八歲,再過十二年,嘿,剛好可以親政!
    這時候不趕緊去抱大腿,什麽時候抱大腿?!
    而這也正是向來朝臣和皇家不可避免的困局。
    對朝臣來說,不舔皇太子吧,人家繼位了分分鍾給你點顏色看看。
    舔皇太子吧,容易叫皇帝不爽。
    朕還活著呢,你就去跟下一代君主獻殷勤?!
    而皇帝也很難。
    盼兒子成才,不然這萬裏江山怎麽能放心交給他?
    但你他媽太成才也不行,是不是想把你老子拉下去啊!
    說到底,終究是要掌握一個度。
    到了第二天上朝,蓋侯終究沒能拔得頭籌,叫丞相公孫弘搶了立儲的頭功,畢竟人家資曆老,在皇帝麵前的麵子更大。
    在此之後,三公九卿,列位功臣門庭出身的勳貴齊齊出列奏請冊立皇長子據為儲君,皇帝欣然應允,旋即下令大赦天下,賜爵朝中,民間亦是撫恤三老與孤苦無依的鰥寡孤獨之人。
    皇後早就知道了這消息,並不驚詫,下令賞賜椒房殿的侍從,督促少府協同太常和宗正操持冊立儲君的大典,空暇之時才聽侍從們說,皇長子往未央宮去求見陛下了。
    皇後秀眉微蹙,這孩子,怎麽一聲不吭就跑出去了?
    還真是逐漸長大了,主意也大了。
    不過再想到昨晚他說的那些話,倒真真是有個成年人的樣子了,且陛下那邊兒,隻怕也未必願意自己將他約束的太緊。
    她幾不可聞的歎了口氣。
    隨他去吧。
    ……
    皇帝這會兒還在跟幾位要臣議事,自然無暇去見劉徹。
    但是未央宮的侍從們心知陛下有多麽在乎這位小殿下,兼之今日太子初立,更是忙不迭要向他獻好。
    一邊兒將人請到偏殿歇息,一邊使人趕緊去送時鮮和炒製的果子來。
    劉徹在這當中見到了許多熟悉的麵孔,隻是這時候,他們都還很年輕。
    朦朧中回想起了往事。
    唏噓著跟老夥計們介紹起來。
    這個是親近皇後和太子的人。
    被他下令殺了。
    這個是敵視皇後和太子的人。
    嗯,也被他下令殺了。
    這個是牆頭草,風往哪兒吹,他往哪兒倒……
    算了別問了,統統都被殺了!
    主打的就是一個無人生還。
    劉徹還見到了蘇文。
    巫蠱之禍的製造者之一,至少也是參與者。
    李元達怕他心緒不穩,不由得低聲關切一句:“彘兒,還好吧?”
    劉徹抄著手道:“啊?我嗎?我很好啊。”
    李世民狐疑道:“你不恨他?”
    “不恨了,帳早就清了。”
    劉徹神色自若道:“在下報仇從不過夜,回過味兒來就把他綁起來燒了。”
    李世民:“……”
    劉徹不僅是這麽說,還這麽做。
    麵帶微笑的接受了內侍們的侍奉和討好,一邊吃著點心,一邊兒等皇帝議事結束。
    如是過了小半個時辰,門外終於有了動靜,朝臣們從書房裏魚貫而出,不多時,更換了常服的皇帝大步從裏邊邁了出來。
    劉徹快步迎上前去:“父皇!”
    皇帝有些驚奇的看著他,伸手將他唇邊的點心渣子拂去:“你怎麽在這兒?”
    劉徹嘿嘿笑了兩聲:“想你了呀!”
    皇帝卻聽見他心裏邊兒嘀咕:“聽說表哥打外邊兒帶了個弟弟回來……”
    皇帝初聽微怔,繼而回過味兒來,知道他說的大抵便是冠軍侯前次出征時帶回來的那個同父異母的兄弟了。
    叫什麽來著?
    記不太清了。
    皇帝原本就打算往建章宮去住幾天,帶上這小子倒也無妨,隻是他年紀還小,既怕他受到驚嚇,又怕他從此沉迷於聲馬犬色……
    再轉念一想,難道還能關他一輩子?
    劉氏的天子,從來都不是見不得風霜的嬌花!
    皇帝想到這兒,遂定了心思,再瞧一眼這小子身上的穿著,像是個富貴人家的小公子,卻瞧不出宮廷符號,心裏邊笑罵一聲“小滑頭”,行動上卻毫不遲疑:“走,父皇帶你出宮去轉轉!”
    劉徹一聲歡呼,興奮不已,快步跟了上去:“好哎!”
    皇帝大步在前,他小跑在後,亦步亦趨:“父皇父皇,是要去建章宮嗎?!”
    想去看賽狗!
    想去看賽馬!
    想去看鬥雞!
    想去看武士角抵!
    父皇父皇父皇!!!
    皇帝腳步一頓,義正言辭的斥責他:“我是去做正經事,誰跟你說是去招貓逗狗的?!”
    劉徹詫異的看著他。
    雖然但是……
    爹你有點裝過了噯!
    皇帝惱羞成怒,一把將他提溜起來,懟到自己的馬背上:“你小子,今天非得給你點顏色看看不可!”
    一路飛馬,經禦道出了宮城,皇帝問兒子:“怕不怕?”
    劉徹果斷道:“不怕!”
    皇帝於是夾帶著他疾行出城,沒往建章宮的方向去,而是直衝霸陵。
    馬是絕世好馬,其人騎術亦是高超,一路風馳電掣,身後的羽林衛拚盡全力,也不過是遠遠的在後追那道影子。
    馬蹄聲中,皇帝高聲問兒子:“怕不怕?!”
    劉徹超興奮的回答他:“不怕!”
    “好小子,有種!”
    皇帝同樣興奮起來,又有種酒逢知己的快感,帶著他一路飛馳到了霸陵高處,調轉馬頭向下,朝著那道陡坡,問兒子道:“知道這是哪兒嗎?”
    劉徹沒有裝糊塗,因為他真知道:“難道是當年袁盎勸阻太宗孝文皇帝的地方?”
    當初太宗孝文皇帝來到霸陵,看這裏又高又陡,就想在這兒飆車,飛衝直下,卻被袁盎勸住了。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陛下若是有個萬一,怎麽對得起太後和高廟?
    太宗孝文皇帝隻得悻悻作罷。
    皇帝聽罷有些詫異:“你居然知道!”
    然後又悄悄告訴兒子:“我第一次到這兒來的時候,也想效仿太宗孝文皇帝,縱馬從這兒衝下去!”
    “嗨呀!”劉徹激動的直拍大腿:“是吧,是吧!”
    皇帝用力的點頭:“是的,是的!”
    劉徹興奮的慫恿他:“那我們試一次吧?!”
    皇帝又有些詫異:“你不害怕?!”
    劉徹倍兒自信的道:“小孩兒敦實,即便摔一下也沒事兒,爹你成年了,身強體健,摔了應該也沒事兒!”
    皇帝:“……”
    劉徹回頭看他,有些難以置信:“爹你不會不敢吧?!”
    皇帝勃然大怒:“豎子竟敢如此輕看我!!!”
    說完二話不說,一鞭抽在馬屁股上,風馳電掣一般從那陡坡上衝了下去。
    冤種的羽林衛們這會兒還在艱難爬坡,身下的坐騎比不得天子坐騎神駿,此時已經累得喘息連連。
    恰在這時候,卻聽一陣響亮的馬蹄聲迅猛傳來,宛如暴雨砸地,抬頭去看,就見陛下騎乘的那匹駿馬宛如一道黑色的閃電一般,迅猛如風,聲勢如雷,自山巔禦道飛馳而下。
    為首的羽林衛將軍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啊啊啊啊啊啊陛下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