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6 第 326 章 劉老登大舞台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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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於李廣利來說,  這是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天。
    這不是簡簡單單的黑,而是天崩地裂、馬裏亞納海溝最深處的那種黑。
    因為過於痛苦,  他甚至於無法去回想事發時候的畫麵,哪怕隻是回想到一絲一毫,大腦都會瘋狂尖叫,然後自動屏蔽畫麵,讓他倒地暈厥。
    那場宮宴,李廣利是最後一個離席的。
    這當然不符合規定,畢竟按照禮製,  該是先君後臣,  先尊後卑,  皇室眾人離席之後,朝臣依次離場,  魏大將軍之後,  便該是他了。
    可是……
    李廣利感受著自己濕漉漉的屁股,隻覺得那不再是自己的屁股,  而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魏大將軍叫人攙扶起來,  在群臣的注目禮下緩緩走出大殿,而在他之後,李廣利僵坐在席一言不發。
    周夫人的父親當真是個老實人,  見狀二話不說,  馬上就起身了。
    李廣利很感激他——他甚至於都沒有開口問候一句,  便起身走了。
    這極大的避免了李廣利更進一步的難堪。
    先前殿中的四位禮官都被皇太子下令處死,太常寺馬上補了新的人來,  他們對於這明顯逾禮的行為也沒有提出任何質疑,李廣利在欣慰之餘,愈發覺得心如刀絞。
    終於,  群臣都走得差不多了。
    李廣利低著頭從坐席上站了起來,感受著殿中留守的宮人和內侍們若有若無的目光,腳步虛浮的往宮門處去了。
    到了殿外,一陣晚風拂來,李廣利清晰地感受到了涼意。
    他不由自主的回了下頭,正見到司馬遷探頭出來,對著他的背影陰暗觀察。
    李廣利:“……”
    李廣利衣袖掩麵,快步疾走,甚至於根本回想不起來自己是怎麽回的家。
    第二日,便開始對外稱病。
    家裏人起初還不明白這是怎麽了,有去勸的,聽聞昨夜的變故之後,便都不約而同的沉默了。
    煊赫張揚了多年的外戚李氏,一夕之間竟開始閉門謝客,嚴守不出。
    到第三日,有李廣利的門客前去見他。
    來人進了書房之後,甚至不等神色懨懨的李廣利開口,便先自道:“君侯如今閉門不出,可是已經為全家人置辦了棺材和喪葬之事?”
    李廣利勉強打起精神來,薄薄的顯露出些許怒色:“怎麽敢如此詛咒於我?!”
    門客冷笑道:“您以為來日皇太子登基,會放過您嗎?八皇子與他畢竟乃是至親兄弟,又有著淮南厲王的舊例在,他未必會取其性命,可是您呢?”
    “太宗孝文皇帝連親生舅舅都能逼死,您對皇太子,又算是那個牌麵上的人物?李氏滅門之禍近在眼前矣!”
    李廣利麵露懼色,眼底不由自主的顯露出擔憂來。
    那門客察言觀色,便繼續道:“先前宮宴上的事情我已經聽說了,皇太子居然當眾……”
    他還沒來得及把事情闡述出來,李廣利便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猝然變了神色,近乎哀求的道:“不,不要說了……”
    門客見狀,便歎口氣,有些憐憫,又有些無奈:“事已至此,您難道覺得還有轉圜的餘地嗎?陛下尚在,他便敢如此,來日皇太子登基,怎麽可能放過您,放過李氏?”
    李廣利當然也是有過雄心壯誌的,如竇氏、薄氏乃至於當今的母族王氏,可都曾經出過擺布天下的大人物啊,他有外甥,且外甥還極得當今寵愛,憑什麽他就不能肖想一下了呢?
    之前在宮宴之上搶占冠軍侯席位,就是存了與皇太子集團爭鋒的心思,也意圖叫群臣知道,李氏外戚這團火焰已經燒起來了!
    可是……
    李廣利已經不敢去回想當日發生的事情了。
    那團火剛燒起來就被澆滅了,且滅的極其慘烈……
    羞恥是很容易轉化為憤恨的,且他也的確有非常強大的內核原因去仇恨皇太子,而朝堂之上的風氣本就是這樣,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
    當日宮宴之上,皇太子幾乎以冠絕天下的姿態壓倒了他,倘若李氏外戚就此一蹶不振,不能想辦法進行反製,那就真的完了!
    可這事兒想來簡單,做起來哪兒容易?
    李廣利有些灰心喪氣:“皇太子背靠那樣強勢的母家,如今又羽翼豐滿,皇長孫也頗得陛下看重,哪是這麽容易就能還擊,且擊到他痛處的?”
    那門客微微一笑,靠近幾分,卻是壓低聲音,惡魔一樣誘惑的道:“有時候勢力太強,未必就是壞處,您難道不知道,陛下正是因為覺得皇太子集團過於強勢,所以才將您不該得到的榮光賞賜給您嗎?”
    李廣利皺眉看著他。
    那門客於是便將聲音壓得更低:“我聽說,陛下春秋正盛的時候,曾經一口氣連埋了十幾個方士,對鬼神之說厭棄至此,可是近兩年,卻又開始召見來自海內的各地方士了呢……”
    李廣利一點就透,豁然開朗:“魏大將軍年邁,時有病痛,聽說皇後曾經幾次令人前去為其祝禱……”
    ……
    朝廷的盤子就那麽大,有人占得多了,當然也會有人占得少了。
    李廣利要做的,就是去團結被皇太子集團擠壓、失去了政治地位的人,亦或者說,因皇太子集團而利益受損之人。
    不能在正麵戰場上將其打倒,何妨去劍走偏鋒?
    宮宴結束之後的第四日,李廣利終於重新走出家門,先使人往冠軍侯府上致意,厚贈歉禮,繼而又上表請罪。
    皇帝昏昏欲睡的躺在塌上,聽郎官念完李廣利所上的奏疏,不禁道:“海西侯未免也太過於恭謹小心了……”
    下令厚賜李廣利,又賜予其子官爵。
    八皇子在旁聽得潸然淚下:“父皇給予舅父如此深厚的恩寵,他是粉身碎骨也不能報答的。”
    皇帝睜開眼來,招手喚他近前,對著他的麵龐注視良久,流露出懷念和緬懷的樣子來:“畢竟是你的舅父啊,就算不為了你,也是為了你母親。”
    八皇子想起從沒見過的亡母,再想起舅舅透進宮裏來的風聲,伏在父親懷裏,半真半假的哭了起來。
    “兒子有父皇多年疼愛,母親知道,地下也能夠安心了!”
    皇帝微笑的撫摸著他的發頂,好笑道:“瞧你,馬上都要娶親了,卻在這兒作小女兒情態。”
    劉進打外邊兒進來,便見到這副父子和睦、骨肉親厚的情狀。
    擱在從前,他臉上言笑晏晏,心裏邊卻會忍不住嘀咕幾句,但是到了今日,他卻能夠開始從祖父的角度來揣度問題了。
    八叔是祖父的愛子,盡管這份愛護裏可能摻雜了政治上的考量,但是,世間哪有完全純粹的東西呢?
    父親的侍妾錢氏為父親誕下了長女,之後又舉一男,她顯而易見的更在意兒子一些,可誰又能說她不愛惜自己的女兒?
    人皆有私,水至清則無魚。
    盡管從他的角度來看,八叔整日上躥下跳,不甚安分,極惹人嫌,但是在祖父看來,兒子跳脫一點,有些野心,也不算是罪該萬死的大罪吧?
    再則,八叔對他不過了了,但是侍奉祖父,卻是真正的盡心盡力,體貼入微,易地而處,換成他是祖父,又會怎麽想呢?
    而祖父如今有疼愛的小兒子,來日父親難道不會有格外偏愛的兒子嗎?
    再往後推一推,難道他自己就能保證,來日隻把長子當寶,把別的兒子當草?
    劉進真正的開始理解自己從前當成政治武器來說的那些話——之所以要忍耐皇叔,並不是因為皇叔本身,而是為了向祖父盡孝啊!
    在皇室當中,還有什麽是比孝順天子更要緊的?
    沒有!
    而忍耐皇叔這件事情,也並不僅僅是在向祖父盡孝,更是在為後世子孫畫出規矩來。
    風水輪流轉,皇帝也是會死的!
    難道真的願意見到自己生前百般寵愛的小兒子,在自己死後過得連狗都不如,被趕盡殺絕?
    將心比心,今日殺的皇叔和皇弟,或許就是來日自己的幼子和稚孫!
    電光火石之間,劉進近乎出神的領悟到了這一點,以至於他甚至於沒有發現,皇帝看向他的目光裏陡然亮了一下,連帶著眼底的神色也跟著欣慰起來。
    這孩子的確是個可造之材,隻是略一提點,他便能融會貫通,想的這麽深遠了啊。
    而相較之下……
    皇帝不動聲色的瞟了眼眼眶通紅的八皇子,幾不可見的皺了下眉頭。
    ……
    “你說,李廣利的家臣悄悄跟繡衣使者有所走動?”
    劉徹有些詫異的詢問蘇武。
    “不錯,”蘇武沉聲道:“事出反常必有妖,李廣利近來的動作太大,很難讓人相信他是真的打算安分了,現下竟然私下跟繡衣使者往來,可見其人用心叵測!”
    “而且……”
    蘇武少見的遲疑了一下,為之語滯。
    劉徹見狀,不由得追問一句:“而且什麽?卿不妨直言!”
    蘇武壓低了聲音:“八皇子的親信曾經喬裝打扮出宮,與那繡衣使者密會!”
    劉徹饒有興趣的挑了下眉:“那繡衣使者姓甚名誰?”
    蘇武給出了一個不出他所料的答案:“回稟殿下,其人名喚江充!”
    這個名字一下子就把空間裏其餘幾個人給炸出來了。
    “江充哎,前排打卡!”
    “打卡+1!”
    “哦豁,巫蠱案要來了嗎?!”
    “誰能拒絕幾個偷偷在你院子裏埋娃娃的好人呢?”
    劉徹卻表現的相當冷淡:“這是個煙霧彈。”
    他冷靜道:“隻是,雖然是煙霧彈,一不小心也是會炸死人的。”
    李元達奇道:“怎麽說?”
    “這不是從前那個世界了,”劉徹哼笑一聲:“在這個世界,巫蠱不頂用的——至少在我爹心裏,是絕對不頂用的。早在多年前下令坑殺那群方士的時候,他就對巫蠱失去了所有的信任和興趣。”
    “所以說,即便江充跟李廣利真的搞出了巫蠱案,也無法戳痛他,就更加不可能引發後來大規模的株連和屠殺了,因為他不信這個,所以就不會有被威脅到生命的憤怒。”
    李世民不解道:“那他還養方士?”
    劉徹雲淡風輕的給出了答案:“不相信方士跟養著一群方士,對外做出迷惑世人的假象,必要時用以作為實施計劃手段,這兩者其實並不衝突。”
    反正就是養一群人而已,皇帝有錢,完全能養得起。
    朱元璋由衷求教:“你怎麽就能確定,這是你爹放出來的煙霧彈?”
    劉徹有些無奈:“因為這個消息,是蘇武告訴我的。”
    “作為太子家令,他長久的陪伴在我身邊,主持儲君身邊一幹事項,其實同外界接觸的並不算多,李廣利跟江充在宮外私會,八皇子的親信出宮與江充密談,這些他都是怎麽知道的?”
    “長期在外的霍光不知道,霍嬗無所察覺,我舅舅一無所知,張安世聞所未聞,就他洪福齊天,線索直接撞他手上了?”
    “大概率是有人故意叫他知道的,也隻有他,秉性忠耿,毫不藏私,會在知道的第一時間稟告給我,而不是私下調查,伺機搞一個大新聞。”
    “不錯,”嬴政了然道:“霍光、張安世、霍嬗幾人都太聰明了,而聰明人是很難按照既定的路線去行動的,一個不好,或許就會破壞掉計劃。”
    他若有所思:“想來再過幾日,八皇子與李廣利、江充準備以巫蠱構陷儲君的消息,就能送到你這兒來了……”
    李元達想的是另外一件事:“彘兒這兒得到消息,說他們幾個打算搞巫蠱案,李廣利那邊兒就真的做了這掉頭滅族的買賣嗎?萬一沒有,隻是障眼法呢?”
    “還有更要緊的,”李世民摸著下頜道:“如果他們真的做了,你們說到底是出於他的本心,還是有人在後邊推了一把,讓他們走上這條道路的?”
    朱元璋略一思索,便覺後背有些發冷:“就怕他們真覺得是自己想出來的絕妙主意,還對此一無所知……”
    ……
    建章宮。
    皇帝左手執黑子,右手執白子,左右對弈,滿臉興味。
    近侍知道這是天子的愛好,並不敢近前打擾,隻低著頭畢恭畢敬的侍立在側,哪知道忽然聽到“嘩啦”一聲,惶然抬頭,卻見黑子白子混淆一處,灑落一地。
    他們誠惶誠恐的近前去:“陛下……”
    皇帝臉上卻沒有任何慍色,反而躊躇滿誌道:“這一局到頭了,該開一局新的了!”
    近侍聽得不解,卻也不敢表露出來,蹲下身去將地上的棋子收攏起來,心裏嘀咕著“陛下這是又想起哪一出來了”?
    而皇帝歪坐在搖椅上,手指扣著膝蓋,目光毫無感情的落在了大殿之上數以百計的燈台上。
    ……
    近來時節變幻,周若冰身體不適,臥床靜養。
    九皇子是個很孝順的孩子,見狀便在書房告假,專心侍奉母親,親自煎藥顧看。
    那是個晴朗的午後,周若冰服藥之後歇下,侍從則低聲告訴他,有幾味夫人要用的藥已經沒了,須得往藥房去取。
    九皇子聞言,交待侍奉母親的宮人幾句,親自往藥房去了。
    彼時陽光正好,曬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又因為是正午十分,那光和熱竟叫人眼前發晃。
    短暫的怔楞結束,九皇子才反應過來,並不是日光強烈,而是附近的宮室裏失了火。
    濃煙滾滾升起,內侍宮人們四散著逃竄,烈火焚燒後的瓦礫狼狽落地,在地上四碎著發出絕望的脆響。
    不知道是誰發出一聲驚叫:“陛下,陛下還在裏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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