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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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隨著李約李公子在衙門門口的驚天一撕,南都城內的茅房修建工程整個被按下了加速鍵。
不隻是人口普查的進度,連同磚石的籌備和後期的製度性完善過程也顯而易見的加速了。
而先前的反對力量當中,最先冒頭、消極怠工的那一批眼見著一隻腳已經邁進了地獄,事實上後邊那隻腳也進去了,隻是還露出個屁股欲說還羞的留在門外,等潘嚴一腳給踹進去罷了。
而那些對此心懷不滿卻沒有急於做聲的人,卻仍舊還是隱藏在暗處,沉默的觀望著,並不做聲。
李方妍從這回的事情當中吃到了教訓。
她並不後悔接下這個工作,更不後悔出頭做這件事,甚至於那教訓也並非是來自於糞娘子這個稱呼。
對於名聲,她其實看得沒那麽重。
李方妍隻是恍然驚覺,這個世界,同她從前所在的那個世界是不一樣的。
譬如之前指定計劃的時候,她幾乎是想當然的把這個時代的胥吏當成了前世的基層工作人員。
她知道基層的人各有各的辛苦,所以也想著盡力給予他們一些補貼,但是……這些人跟胥吏,其實完全是兩回事。
“或許,我該腳踏實地一些。”晚上入睡的是,李方妍仿佛是自言自語般的說了這麽一句。
吉祥正在給她鋪床,聞言吃了一驚,瞠目道:“小姐,您覺著自己還不夠腳踏實地呢?”
“不夠,”李方妍用熱過的毛巾擦了把臉,神色堅定道:“明天,我也跟著出門做人口普查去!”
缺什麽補什麽,不夠了解底層,那就去了解底層!
“小六,”她問:“你覺得呢?”
小六的聲音較之最初,明顯變得活潑多了,她說:“這很好啊。”
略微沉默了一下,又說:“有空的話,我也想找家藥鋪待一待,倒不是不自量力想去學大夫坐堂,就是……就是多聽聽看看,學點什麽。備不住以後,我也可以出去坐堂,替人看病呢?”
李方妍短暫無言,繼而聲音有力道:“好!”
就在幾日前,她們剛剛經曆了一場別離。
南婆婆離世了。
過程無需贅言,而以她與小六之間的感情而言,此事對後者的打擊不言而喻。
李方妍以為她會低迷一段時間,沒想到她很快就振作起來了。
甚至於開始在每天的課業結束之餘,自行學習醫藥書籍,得了空也會去請教唐大夫。
這是個令人欣然的變化,雖然一切的開始,起源於一場生離死別。
……
南都報短暫的賣了一個關子,提前一天刊登消息出去,告訴南都眾人,本地即將迎來一位真正有資格評定詩詞文賦的文壇頂級人物,此後南都的讀書人若是有意發表作品,盡管可以投稿試水。
消息一出,幾乎盡是噓聲。
笑死!
自古文無第一,誰敢把牛批吹得這麽想,
說自己敢點評天下文章啊?
然後謎底揭曉。
噢,是王鶴年王先生啊!
那沒事了!
我是小醜總行了吧?!
而王鶴年上任之後的第一件事?[]?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就是力排眾議,把那首“茅房大”的打油詩排在自己那首詩的前邊發表出去了。
“詩是用來抒情的,南都報本就是用來麵向南都上上下下的,倘若不能最大程度的叫南都上下聽懂,那又有什麽意思?”
麵對錢梅吉的疑惑,他的態度表現的十分堅決:“如果您要繼續聘用我,那就要按照我的意思來行事,如若不然,請辭退我,另尋高明!”
錢梅吉哪裏能說得出一話?
最後還是應了。
第一日南都報發出去,在中高層產生了一部分的質疑,但是在底層,卻收獲了廣泛的好評。
人心都是肉長的,誠然會有不識好歹的人,但那畢竟隻是少數,底層的人雖然不識字,不通文墨,但是難道會看不出那首詩究竟是為了方便誰嗎?
全心全意為官老爺服務的東西,我們還有什麽必要隔三差五的花點錢去茶樓聽?
而與此同時,對於原詩作者乃是大詩人白樂天的消息也傳的沸沸揚揚,最後輾轉回到了事件當事人王鶴年的耳朵裏。
王鶴年:“啊???”
他問錢梅吉:“誰說那是白樂天寫的?”
錢梅吉也覺得奇怪呢:“外邊人都這麽說啊。”
又怕此事處置的不好,影響到樂天先生——畢竟南都報本身就帶著一定的政治屬性,而樂天先生此時雖然被貶,但也還在朝廷的地界上當官呢。
若是因此叫朝廷對他生了猜忌之心,還真是有點對不住人家……
她歎口氣,跟王鶴年解釋:“雖說這事兒也不是我們幹的,外邊那些捕風捉影的謠言也跟我們沒有關係,但畢竟南都報是咱們辦的不是?”
王鶴年的神情很微妙。
尤其是再聽到那句“那些捕風捉影的謠言也跟我們沒有關係”的時候,神色就更加複雜了。
沉默了好一會兒,他才慢吞吞的說了聲:“噢……”
王鶴年稍有些歉疚的想:這回真是有點對不住白樂天了哈……
不過這也不能全怪我啊!
……
官署。
潘嚴前腳令人把戶房封住,後腳便迅速啟動了調查程序。
先把受令去查那幾家人戶籍的吏官尋來審問,確定乃是受到專人指使,故意拖延之後,馬上又去查他的頂頭上司。
緊接著,自從節度使下令“凡行事必見印章,否則視同無效”那一日起,所有經過戶班的文書全都重新查檢一遍,凡是程序缺失的,統統打回去重批,順帶追究相關負責人。
這麽一套組合拳下來,戶班幾乎空了三分之一。
這位老兄一話不說,馬上以南都通判的名義遞了公文上去——該他辦的事情都已經辦完了,剩下的就給交
給暴力機關來做了。
李元達順勢組建稅部,同時下令以李約為稅部主官,品階與六房案首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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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商稅的事情還沒有對外公布,官署裏的人還暗地裏猜測,這個新鮮出爐的稅部是幹什麽的?
收稅的?
要收的是什麽稅?
旋即便見李約披掛上馬,英姿勃發,帶了近千餘人殺氣騰騰的出去,坐下都是高頭大馬,人也俱是體量剽悍,遠遠瞧見,都覺那股逼人的銳氣直衝霄漢。
在當下這時代,一千騎兵已經足夠進行一次戰場衝鋒了,現下這樣一支精銳騎兵出現在南都城裏,不免叫許多人心中惴惴。
這是李約第一次對外執行公務,也是稅部的第一次出手,隻許成功,不許失敗。
他回想著腦海中的作戰計劃。
同時對戶班的數家胥吏發難,羈押其家小,清查其財產,同時著專人把守各處街道要處,以防止消息走漏,有人狗急跳牆……
深吸一口氣,李約沉下臉去,向左右道:“出發!”
……
城中許多人見李約如此陣仗,便知道這回的事情隻怕小不了,胥吏之中眼明心亮者,更是今日之事有了預感——戶班的天,隻怕是要變了。
而出乎許多人預料的是,此時此刻,南都節度使李衡並未坐鎮府中,甚至於,他此刻並不在南都城內。
此番李蘭芷成婚,各方來賀,然而他們彼此都心知肚明,這次的來賀,並不僅僅是賀喜那麽簡單。
同時也是對於南都,乃至於其餘各方勢力的斟酌和打量。
如今婚事近在眼前,返程時刻日近,也到了該做出決定的時候。
建州派來的使節姓宋,名延釗,相較於別處來使們的年輕,他的白發和蒼老要顯得突兀許多。
且相對於其餘人來說,他的身份也更加的緊要。
因為他官居建州尹。
什麽,不明白這三個字的分量?
好吧,許景亨現下肩膀上最要緊也是含金量最高的那個職位,喚作南都尹。
換言之,在毗鄰南都的建州,宋延釗的地位同許景亨是一樣的!
甚至於他比許景亨還要要緊許多。
因為從官位之外來看,許景亨是李衡的至交,而宋延釗,卻是建州節度使席蔭的老師!
李元達明白,建州之所以派這位老臣來使,本身就是一種非常沉重的意味,而此時此刻,他選擇在這個時機內單獨約見自己,其實就相當於是一種曙光。
然而即便如此,宋延釗布滿皺紋的臉上卻也沒有多少黯然。
雖然已經年邁,他也仍舊展現出一地之長應有的沉穩氣度來:“此次臨行之前,我主再三叮囑,道是天下混沌,皇室無德,山河有即將易主之兆,建州席氏乃是前朝所製,怎麽能再繼續心安理得的盤踞於此富庶之地?”
“我主席蔭自覺無力繼續治理建州,願去節度使號,以弟事兄之禮事節度使,請您派遣官員前去
協助共治……”
李元達靜靜的聽他說完,沒有急著應聲,反問溫和發問:“是什麽讓您做出了這樣的決定?”
宋延釗以為自己那一席話說完,會見到一個躊躇滿誌,亦或是禮賢下士的南都節度使。
他或者會因為對建州的不戰而勝心懷得意,或者會為了表示自己的德行而對自己這個降臣之首施加善意。
唯獨沒想到他會這樣發出一問。
短暫的怔楞之後,宋延釗臉上終於浮現出一種名為苦澀的東西:“建州輸得不冤啊!”
“我在南都見到了強壯的士兵,見到了團結的官員和民心,李氏的年輕一代裏,連女孩子都開始試著獨當一麵,這樣的對手,建州要怎麽去戰勝呢?”
“與其將來戰敗受戮,生靈塗炭,不如尋求一個體麵,富貴離場。”
李元達默不作聲的看著他,宋延釗神色懇切的與他對視。
終於他微微一笑,繼而道:“此時朝廷尚在,去節度使名號這種事,還是免了……”
宋延釗點點頭:“既如此,便請節度使選人前去管製建州吧。”
李元達由是笑意更深:“建州尹今日為建州所做的,建州的百姓都會記住的。”
宋延釗手扶膝蓋,有些疲憊的站起身來,苦笑道:“不是千古罵名,老朽便深感慶幸了。”
他離開了。
李元達反而有些遺憾:“真沒想到,建州居然不戰而降了。”
許景亨打門外進來,肩頭尤且有趕路沾染上的塵土:“不奇怪,知道自家是雞蛋,怎麽敢往石頭上碰?更別說他們離南都最近,若有戰事,首當其衝。”
他隻是回身去望了一眼宋延釗離去的背影,心有幾分複雜的感觸:“他承蒙席蔭之父提拔,得以身居高位,今日保得席氏一族安泰,也算是不負先主了。”
李元達問:“城中如何?”
“李約公子初戰告捷,”同時,許景亨也反問:“來日置建州如何?”
李元達眼皮都沒動一下:“席氏獻城,可保資財五成。”
許景亨問:“那建州的高門又當如何?”
李元達略帶詫異的反問:“這不是該叫他們考慮的問題嗎,怎麽來問我?”
席氏能夠得以保全一半身家,是因為主動投降,且向來行事也不算殘暴無道,換言之——即便如此,他們都得吐出來一半,別的人家,你們就好意思在那兒幹看著?
許景亨聽得失笑:“也叫他們送一半家財出來?”
李元達回以笑容:“可以叫他們試試看啊。”
……
李約此次出兵,在旁人看來,深有些殺雞卻用牛刀的意思。
區區幾十戶胥吏而已,居然也要出動足足一千騎兵?
隻是前後分別帶隊的李約和李平知道,他們從中收獲了什麽。
戰前的動員和軍械的籌備,如何封鎖消息,著人把守何處的街道,先從何處發作,如何迅速控製住宅院
,這些全都是學問。
從一開始,他們就沒把這當成一次簡單的抄家,而是將其當成一場小型戰役來做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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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即便獅子搏兔,底下也不乏有人受傷。
有戶人家不知是怎麽想的,家裏邊竟存了好些火油和箭矢,見事不好,馬上引弓而發,李約手底下的人猝不及防,馬匹也受到驚嚇,因此傷了七八個人。
而除此之外,還有兩家人見事不好,逃出了家門。
雖然很快就被抓住,但這無疑也意味著他們那看似天衣無縫的行動,似乎並不是那麽完美。
“我們考慮的並不周全,一不留神,就吃了大虧。”
兄弟一人立在義父麵前做出檢討:“還有戰前的籌備,其實也不太全麵,不應該全都從府前離開的,太過於招搖了些,若事情有變,則後邊的全都被堵死了……”
李元達沉著臉聽著,少見的沒有出言撫慰,這是年輕人的必經之路,也是玉器被雕琢出來的必有過程。
想一蹴而就?
你當你是霍去病啊!
重要的是能夠從失敗和缺憾當中吸取教訓,這就足夠了。
李元達叫人取了李方妍日前送來的沙盤,帶著兩個孩子翻盤全局,快要結束的時候,便見許景亨在窗外張望,隻是不曾入內,料想並非急事。
等李約和李平走了,他才滿臉興奮的入內,卻賣了個關子:“你不妨來猜猜,一口氣抄了三十九家胥吏,從中得到了多少財帛?”
李元達兩眼發光,作激動之態:“難道有一千萬萬兩那麽多?!”
許景亨:“……”
許景亨一口氣噎在喉嚨裏,臉色鐵青的瞪著他。
李元達哈哈笑了起來:“開個玩笑罷了,別生氣啊!”
又好聲好氣的問:“抄出來多少?”
許景亨冷哼一聲:“不多,共計一百四十多萬兩而已。”
李元達臉上玩味之色頓消,鄭重起來:“真是肥的可以啊……”
一百四十多萬兩平均到每家人身上,大概是三萬五六千兩銀子。
千萬別覺得這個數額小,公候府上辦一場體麵的婚事,有個一萬兩也足夠了!
而這群胥吏甚至於連品階都沒有,又是從哪裏攢出來如此巨大的一筆財富?
許景亨甚至於不由得想——這才是三十九家胥吏,要是……
不成,不能再想下去了!
他隻是堅定了語氣,說:“商稅的事情,趁熱打鐵,馬上就公布出去!”
……
所有進出南都的客商,都能看到張貼在南都城外的巨大告示,走南行北的人,不識字怎麽行?
“自即日起,凡入城貿易之人,視其貨物種類、重量、交易對象的等事項的不同,分別征收稅款……”
客商們看到一半,心肝脾肺腎便齊齊顫抖起來,因為這很像是割肉前的預熱。
可是再往下看看……
“除稅部之外
,若有對往來南都客商征收稅款者,可往稅部檢舉告發,若事得證,則可適度減免部分稅款,若事係作偽,蓄意誣告,亦有懲處……”
他們迅速算了筆賬,發現對自家來說,這新稅法的頒布,好像反而是好事?
他們不怕收稅,隻是怕重複的收稅和無休止的敲詐,而此事一旦以製度的形式被固定下來,且能夠得到嚴密實施的話,誰又會不舉雙手讚成呢?
“稅部?”
有個剛出城的客商麵露思索:“好像在哪裏聽說過啊……”
因為這條新鮮出爐的律令,南都城內如今已經炸開了鍋。
“這是要掘斷我們這些胥吏的根啊!”
有人憤慨至極的聚集到了一處:“就靠著那點微薄的俸祿,難道足以養家糊口嗎?我們替官府承擔了那麽多的公務,最後卻被一腳踢開,連殘羹冷炙都不許我們用!”
“早就該知道的,早在節度使對戶班動手的時候,就該知道唇亡齒寒的道理了!”
胥吏們義憤填膺,有的人想要殊死一搏,有的人想要罷工抗議,還有的暗中觀望,更有甚者從中看到了希望。
汪大頭勸說自家幾個找上門來的故舊:“節度使行事,從不趕盡殺絕,許先生也是個做事留一線的人,不會真的叫我們餓死的,既斷了一條路,必然也會再開一條路。”
胥吏裏邊有王八蛋,但是也有好人,有敲詐勒索客商和平頭百姓的,也有秉公辦事的。
至於所謂的收受賄賂,其實也算是一種約定俗成,因為胥吏的俸祿的確不算太高。
現下節度使和許先生決定更改舊例,天平的一端變重了,那另一端,當然也會加一點砝碼。
他琢磨著,危機裏邊未必沒有隱藏著機會,或許,這就是胥吏們鯉魚躍龍門的時候。
許先生這兩年陸陸續續的往衙門裏填充了不少人進去,這部分人可不是作為胥吏在用的,而是作為官在用。
既官可以假吏之名,那他汪大頭不妨大著膽子揣測一下——有沒有可能,吏也可以做官呢?
如果是這樣的話,誰還稀罕那一點油水啊!
然而,聰明人畢竟是少數。
亦或者說,更多的人已經被喂得太多太飽,如今被迫再自行覓食,哪裏吃得了這份苦楚?
一夜串通往來,自不必言,各方勢力在其中發揮的作用,更是不言而喻。
第一日天亮之後,各部衙門點卯,底下的胥吏來了一半不到。
沒來的那些,客氣一點的好歹告了假,硬氣點的,幹脆一聲都沒吭,直接翹了班。
不是想斷我們的生路嗎?
不妨來看看,到底是誰離了誰轉不動!
這要說背後無人串聯,那誰信啊。
許景亨收攏了各部的奏報,一頁頁的翻看完,又遞交到李元達手上。
他問:“為之奈何?”
他媽的你們算老幾?
想騎在老子頭上拉屎!
李元達看也不看,一把將那一遝文書揚了,同時喝道:“李約!”
但聽門外傳來鎧甲碰撞在一起的金屬聲,李約手扶佩刀,大步進門:“孩兒在!”
李元達大馬金刀的坐在官帽椅上,神情冷凝:“這回可是開卷考試,再有紕漏,我絕不饒你!”
李約兩腿一並,震聲道:“孩兒願立軍令狀!”
“很好,”李元達一掌擊在案上,森森道:“去,把沒來的那些都給我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