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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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淼淼到女裝攤詢問了一下價格,一條女裙25~40元不等,秋裝也提前擺了上來,外套基本40起,百元封頂。
一件衣服價格相當於普通市民一個月的工資,很不便宜,即便這樣大家的熱情還是很高。
轉念一想,孫淼淼就明白了。以前計劃經濟的時代,物價便宜,物資也短缺,吃喝住都有單位工廠大包大攬,老百姓幾乎沒有什麽花錢的地方。長期被壓抑的消費欲,碰到這些時髦走俏的商品,一下子噴湧了出來。很多人寧願省吃儉用幾個月也要買下一套時髦走俏的衣服,尤其愛美的女人。
孫淼淼算了一下價格,戀戀不舍地離開了女裝攤,她最少要湊夠五百塊才做得起女裝生意,而她現在連輛單車都買不起。
跟黃阿姨聊過食堂,孫淼淼了解到火車站的食堂是國營性質的,因為工作旱澇保收,職工整天無所事事,積極性很差。食堂飯菜油水差、味道不好也無所謂。
這是這個時代下國營的劣根性,一個外國記者曾在八十年代到過華國的工廠做采訪,發現很多工人在“磨洋工”,因為工作崗位是“世襲製”的緣故,永遠不會被開除,退休了子女還可以接父母的班。因此工人生產積極性普遍不高。食堂一過了飯點就沒有飯吃,掃個地的功夫能安排三四個女工人,記者計算他們每天工作的時間,竟然不足半小時。
這個火車站的食堂也不逞多讓。本來火車站工作就忙碌,很多同誌容易錯過飯點,如果沒有外麵那些賣食物的小販,肯定要挨餓挨到下班。
它被火車站的同誌投訴過好多次,鐵道部因為被同誌投訴太多次,被迫開放了一個窗口,承包給個體戶。
本以為個體戶能爭氣一些,帶活國營食堂,但那個新來的個體戶聽說是關係戶,飯菜賣得貴、味道也不好,老板承包了一年生意寡淡,大家也不愛去。孫淼淼這一趟想去找的就是這個個體戶老板。
郝四道有意讓老婆自由發揮,這一次便守在外麵等她,沒有進去。隻見孫淼淼捧著一瓶茅台酒,一份豬腳飯走進了火車站食堂,笑盈盈地跟老板說了兩句話。
老板便放下手頭的活跟她走了出來。老板姓周,年約四十五上下,體態略顯富態,跟很多國營飯店的師傅差不多。
孫淼淼把一瓶茅台酒遞到了周老板手裏。這年頭很講究人情關係,托人辦事無外乎煙酒茶這三樣,而茅台酒又是體麵中的體麵,它在這個時代是身份的象征。因其製作工藝複雜、味道醇厚不摻一絲雜質,深受廣大人民喜愛。誰家辦喜事開了一瓶茅台酒,客人能惦記上大半年。
一瓶茅台酒遞到周老板手裏,他的目光變得灼熱,又顯得很為難,問孫淼淼,“女同誌,你這什麽意思?”
這很明顯就是求他辦事,如果是太麻煩的事他可不一定辦得到。
周治心想。虧得他已經辭職下海,否則那麽燙手的東西他可不一定敢接。他的心思開了會小差,想著他嶽父過段時間要辦八十壽宴,要是開瓶茅台不僅他嶽父麵上有光、老婆也高興。他最近在找茅台,市麵上一瓶炒到二十幾塊,快抵得上一個月的工資了。
即便周治幹個體戶掙了錢,也不舍得買一瓶茅台。
孫淼淼笑著說:“周老板,我有意想與你合作賣豬腳飯。”
“我們家是做正宗隆氵工豬腳飯的,豬腳選中二十幾種調料製成,用料講究,隻要吃過沒有不說好的,衛生有保障。豬腳飯出餐的速度快,涼了也耐加熱,燉煮過後更好吃,回報利潤很不錯。”
“我們有兩種方式,一種是寄賣,把豬腳寄在周老板這邊賣,一塊二一份,每賣出一份就給您兩毛錢提成。另一種是周老板提供豬肉指標,豬腳批發兩塊五一斤,一斤豬腳能出五份豬腳飯。老板可以嚐嚐它。”
孫淼淼遞了一份豬腳肉上去,兩塊錢豬腳看似沒有利潤,但劉大爺提供的豬肉指標最多隻有五十斤,多了就沒有了。隻要有豬肉指標,豬肉成本就是八毛錢一斤。
周治嚐了嚐豬腳,滋味果然不錯。油水足,肥而不膩,他心想這姑娘挺會做生意,居然盯上了他。周治忽然聯想到月台新來的賣豬腳飯那一家子,年輕的那個姑娘被同誌們傳做“豬腳西施”,人長得靚、豬腳飯也好吃,不是眼前這個還能是誰?
他穩穩地拿上了茅台酒,“就兩塊五那個,我每天要三十斤豬腳。不過我有個條件,我這邊打算賣一塊二一份飯,你那邊不能賣一塊,不然生意做不下去。”
別看周治隻有一個窗口,可是掙的錢卻不少。隻要有外地考察團來x市,下了火車肯定要到食堂吃一頓,公職人員出差一餐的標準是一塊五,夠周治掙得盆滿缽滿了。
孫淼淼不假思索地答應,她把手裏大部分豬腳承包了出去,自己隻剩二十斤豬肉,明天想賣光豬腳飯還不是眨眼的事?這麽一想,孫淼淼得趕緊去辦個體戶營業執照,申請糧肉指標。
周治給了她三十斤的火車站飯堂的豬肉票。
孫淼淼談完生意後跟郝四道離開了火車站,明天開始要供應豬腳肉,需要采購更多的醬醋油鹽和香料。
熙熙攘攘的集市人流如織,郝四道怕騎著單車碰到了人,幹脆走了下來小心翼翼地推著單車走,讓未婚妻坐在車上。已經過了一天之中最熱的晌午,傍晚的餘暉落在他們身上,餘熱未消,迎麵吹來的風卻已經有了涼意。
孫淼淼坐在單車的後座上,貪婪地望著街上的一景一物,灰撲撲的城市充滿了新和舊的衝突,建國前就已經存在的老舊棚戶區將拆未拆,嶄新的筒子樓充滿了人間的煙火。以前男女上街都要保持距離,可是現在新蓋的電影院卻張貼起大膽又羅曼蒂克的廣告,街上不乏有悄悄拉起手的男女。
對岸傳來的靡靡之音,風靡了一條街。百貨商店裏擠滿了手裏拿著錢要買專輯磁帶的青年。
郝四道跟孫淼淼說了兩句話,發現她走神了。他捏了一下老婆的臉,不高興地提醒道:“淼淼——”
孫淼淼回過神來,笑盈盈地說:“剛剛那首歌真好聽。”
郝四道仔細聽了一下,確實挺好聽的。歌聲婉轉甜美,還是首情歌,唱得纏纏綿綿甜蜜自然,“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兒開在春風裏,開在春風裏。”孫淼淼難得有喜歡的東西,以前從來不會跟他開口。
他舌頭頂了頂牙齒,從兜裏掏出一把錢走到隊伍的最前麵。
一張磁帶專輯不便宜,約是工人半個月的工資,饒是這樣也阻擋不了這些音樂發燒友高漲的熱情,整個國營商店被擠得水泄不通。孫淼淼隻見隻見郝四道跟排頭的青年學生聊了兩句,用手指了指隊伍的最末端,青年學生愣了愣,開心地拿了錢排到最後一個。
郝四道很快買了一張《甜蜜蜜》專輯,從人潮中艱難地擠了出來。
孫淼淼雖然很喜歡,但還是搖搖頭說:“四道哥我們沒有收音機,聽不了還是退了吧。這張專輯不便宜呢……”
一台收音機更貴,要價近兩百塊,城裏工人都要勒緊褲腰帶省吃儉用攢上一年半載的錢。
郝四道把專輯寶貝地放在孫淼淼的包裏,不許她拿去退,“誰說的,淼淼相信我,我們很快就有收音機。”
可是……他們哪有那麽多錢?孫淼淼無奈地看著他一頭熱地抱著專輯,心想等會一定要阻止他買收音機。
結果郝四道載著孫淼淼來到一家半導體商店門口,停下了車。
郝四道說:“我要找點舊元件,修一修家裏的半導體。”
半導體店的同誌隨意地給他指了裏麵的架子,眼皮子抬也不抬。
郝四道在舊貨櫃上精心地挑選了一堆自己需要的東西,他買了一把二手的電線、電子管、電容、天線,最後付賬的時候付了兩塊錢。郝四道又騎著車去了國營商店,買了一對新的喇叭、一堆大容量的二號幹電池,花了八塊。
他寶貝地把它們一一放進包裏,拍了拍孫淼淼的頭,笑眯眯地說:“我們回去吧。”
郝四道回到家後用刀子刨出幾片薄板子,開始著手裝起了屬於他們的“收音機”。孫淼淼把裝豬腳的木桶洗幹淨,再把豬腳的毛刨掉,看見郝四道手裏的電線已經裝得有模有樣了。
天色黑了之後,孫淼淼燉上了豬腳,跑去郝四道家看了一趟。
孫淼淼推開門,隻見他穿著白色的汗衫坐在凳子上搗鼓著手上的電板,天氣炎熱,他身上的汗衫已經濕透了,隱約地露出肌理的痕跡。
屋子裏開了很久不用的電燈,燈光下他微微地抿起嘴,側臉的眉骨和鼻子很高挺,烏黑的眼瞳裏滿滿都是眼前的機器,目光專注,仿佛對待他的愛人般,那靈活的手指不停地工作著。
郝四道聽到了動靜,朝她招招手,“淼淼你過來。”
孫淼淼走了過去,他拆開了袋子拿出了一盤磁帶。隻聽到“哢嚓”的一聲,他的拇指摁下了什麽東西。
那一刻,歡快甜蜜的歌聲頓時充滿了整間屋子,“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兒開在春風裏,開在春風裏。”
“在哪裏,在哪裏見過你,你的笑容這樣熟悉。”
“老婆,好聽不好聽?”郝四道眼裏現在滿滿地映出了她驚喜的麵孔。
孫淼淼隻感覺到這股春風仿佛吹進了心裏,聽得心房不可遏製地顫動,這首她聽過千萬次的歌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