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深市(“我要認你做親兄弟”...)
字數:6496 加入書籤
所有人都在火車站等著郝四道, 孫二柱忽然說:“看,那是嫂子!”
其他人說怎麽可能,那可是孫淼淼哎!十裏八鄉最美麗的姑娘, 向來都是四道哥追在她屁.股後跑的,她怎麽可能會來送四道哥?可是大家順著他手指指過去的方向一看,那月台上俏生生地站著的人不是孫淼淼還能是誰?
以前他們都為四道哥不值得過,付出了那麽多有什麽用, 人家壓根瞧不上他。可是轉眼間她居然會給他們送肉吃,還送四道哥來火車站。
郝四道坐上了火車,向老婆招手說:“淼淼, 回家吧!”
孫淼淼在月台上衝他招了招手,火車越走越快,郝四道心心念念的人最終縮成了一個小點,消失在視線中。
郝四道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 大家輪流拍了拍他的肩膀, 都衝他擠眉弄眼。
“我老婆沒來送我呢!嫂子卻來送四道哥了。”有個人羨慕地說。因為掙不到錢,在家裏沒什麽地位, 老婆都不願意搭理他。
其他人搖搖頭,“好歹你還有老婆,我們連個女人的影子都沒有!”
大家躊躇滿誌地坐在火車上,綠油油的皮革坐墊泛出一股新鮮的氣味。因為票賣得匆忙, 出門還得開介紹信,他們一行有十幾個人,隻買到了五張坐票,其餘都是站票。
好在都是年輕小夥子, 站著也不嫌累。要是累了,擠在一塊坐著也能坐得下, 大大小小的尿素袋裝幾乎裝滿了車廂,地上橫七豎八地放著。好在這年頭大家外出行李都不多,這一趟車很多都是奔著深市打工去的。
火車上聚集著天南海北的人,以前火車大多是公家的幹部出差坐,少數是普通老百姓出遠門探親。現在大家聽說東部沿海設立了好多特區,好多都奔著特區去賺錢。
下了火車,郝四道按著電報給的地址找了過去,一路打聽到了一家廠房,他跟門衛報了自己的名字,不一會兒,劉慶從裏麵迎了出來。
劉慶熱情地跟郝四道說:“郝兄弟你來了,我帶你們吃頓晚飯吧。”
他臉上掛著一道灰,精神有點憔悴,比一個月前瘦了不少。看起來這些日子他過得並不算好。
劉慶帶他們去國營飯店吃了飯,呈上來的道道都是大肉。幾大盤深井燒鵝端了上來,店家炒了一個油麥菜,湯裏帶著切得碎碎的鴨血和冬瓜,飄著嫩嫩的蔥花。
豐富的菜肴讓大家不住地吞口水,劉慶給店家付了錢。幾個小夥子睜大了眼睛看他,疑惑地問:“為什麽你不用付糧票肉票?”
劉慶從懷裏掏出一堆政府發的兌換券,笑眯眯地說:“這兩年鵬城要蓋樓房,外來打工的人口越來越多,政府要解決他們的糧食問題,就發了臨時的兌換券,這邊不用糧票和肉票了。”
在國營飯店還有吃飯不要肉票糧票的道理?大夥稀奇地看著他手裏的兌換券,打他們生下來各種票、券就存在了,不敢想象糧票肉票都取消會是什麽模樣。
範書玉好奇地問:“這頓飯貴不貴?”
“不貴,這一桌隻花了五塊錢。這家店建國前就在了,味道很不錯,我們本地人都愛吃。”
居然隻花了五塊錢,平均到每個人頭上還不到五毛。範書玉點點頭,鵬城可以讓人混得下去。這頓飯有肉有菜還有湯,撫慰了大老遠舟車勞頓趕來的小夥子們。
郝四道想問劉慶電報裏是怎麽回事,但是話繞到嘴邊又吞了進去,天大地大不如吃飯最大,飯吃完了再說!
劉慶在電報裏說生意不好做,蟲原料的價格暴跌,要麽定金他不要了,那批貨留給郝四道;要麽郝四道來一趟,但他隻能再給郝四道三百塊。四千五百塊尾款一下子縮水成三百塊,任誰都不可能接受。
郝四道這段時間為了收購蟲飼料已經花去了幾乎所有的訂金,現在還欠著兄弟們的工錢,他們辛辛苦苦收了一個月,三百塊是絕對交代不了的。
酒足飯飽後大家商量著今晚在哪裏落腳。
劉慶喝了點酒,臉蛋已經喝得微醺泛紅,他拉著郝四道說:“四道啊,不是我為難你。我自己也虧了好多錢。”
“現在誰都知道做這個能掙錢!我看到一大把的撈佬運著蟲飼料來到鵬城,都等著蛇口的船拉走。十幾塊一斤的幹知了猴一下子跌到幾塊錢、幾塊錢,三塊錢都沒人要!我自己也虧了好多好多錢……”
郝四道沒想到他一股腦地把所有的事都倒出來了,吃酒喝肉的兄弟們忽然一靜,“啪嗒”一聲,鴨腿掉進了湯裏,湯汁濺了一臉。
郝四道拿掉他的酒杯,鎮定地說:“劉哥,你冷靜冷靜。你現在給我們找個落腳的地方,我們總會想出辦法的……”
劉慶根本不信郝四道,他這個外地來的什麽都不懂,他有什麽法子?他醉醺醺地從兜裏掏出了二十塊錢交到郝四道手裏,幾個鋼鏰還掉到了地上,吱悠地轉著。他立馬俯身到地上撿鋼鏰,像極了電影裏那些破產潦倒的商人。
收蟲子苦不苦,當然苦。他們有的人連輛單車都沒有,光靠兩條腿跑。二柱每天騎著單車到處拉貨,皮被曬脫了好幾層,汗水流進裂開的皮膚裏,那股酸爽的滋味沒法形容。但為了掙錢,這都不算什麽。
他們最難過的是出門前還跟父母說要帶著錢回來,讓他們過上好日子,可是這一切都沒有了。
郝四道攥著他的領子,輕鬆地像拎小雞似的把他提了起來,兩道鋒利的橫眉倒豎:“劉哥你真的喝醉了,不要說胡話了。”
他讓劉慶喝了一碗清水,劉慶終於清醒了些。
劉慶呐呐地抹了把臉,他根本沒想到郝四道看了電報還會來,還是一群人千裏迢迢地背著蟲原料、坐了火車來找他。本以為郝四道靠不住,可是如約運來的原料的是他,劉慶卻反悔了。
劉慶隨便在廠房找了間空屋子,找來了幾張席子墊在地上,讓這幾個青年將就著睡一晚。
他解開尿素袋看了郝四道帶來的原料,知了猴每一隻都很新鮮,個頭肥大,摸著它們手裏還殘留著一絲陽光的餘熱。
第二天,郝四道一大清早就出門了,到各地去了解行情,晚上揀了一摞別人不要的廢報紙回來。劉慶自己也在發愁,沒心思關注郝四道,索性也沒管他。就這樣他一連早出晚歸,每天帶幾份報紙回來。
不知道郝四道跟他的兄弟說了什麽話,他們這幾天每天到了飯點就找劉慶,吃完飯就出去逛,逛累了就回來,儼然像是來鵬城度假似的。
劉慶天天管飯,管了幾天錢包受不了了,他截下郝四道問:“你們來到這裏也呆了幾天了,村裏不用收莊稼?”
郝四道拿出一份報紙,笑眯眯地跟劉慶說:“劉哥,我這幾天想出了一個法子,就看你願不願意試試了。”
劉慶啞然無語,“你還在想這個事?”
郝四道沒回答他的問題,一本正經地攤開報紙,先是問:“劉哥,你還有錢嗎?”
這個問題劉慶答不是、不答也不是,郝四道現在算是他半個債主,他索性沉默了。
郝四道沉聲說:“我發現本地日報這裏有一片招商信息區,花100塊就能登記信息。劉哥可以馬上登報發一個高價收魚鳥原料的廣告——”
瘋了,真是瘋了!手裏堆積的魚鳥飼料都賣不出去,還登記高價收原料廣告?劉慶剛想冷嘲熱諷,卻聽到郝四道繼續說:
“我這幾天觀察,很多人都依舊堅信賣飼料能發財,市場是盲目的,很多人手裏的信息都不對稱。隻要讓人堅信它能掙錢,總會有人願意買它。但凡讓人看到它有超過50的利潤,資本就會鋌而走險……”
郝四道越分析,劉慶眼睛愈發亮,“有,我還有錢,我馬上去登報!”
他熱情地拉住郝四道的手,仿佛抱住一塊浮木,“四道兄弟,要是我手裏的原料解決了,我就認你做親兄弟。”
郝四道沒說話,默默地合上了報紙。
孫淼淼在做生意的同時,也沒有落下功課的複習。
每天賣完豬腳飯回來,她就抓緊時間溫習課本,郝四道離開了一個星期,她把他買的試卷寫完了大半。
孫淼淼記得這幾年的理科題目特別難,不敢掉以輕心,複習的時候公式定理都自己一個個嚐試著推導一遍,有時候還會去知青點請教一下念過高中的知青。
好在這些課本以前她前世翻過好幾遍,做過卷子後很快就揀起了記憶。除了偶爾知青點的劉煥亮會對孫淼淼冷嘲熱諷幾句,學習方麵沒有什麽不順的地方了。
月底,周治跟孫淼淼透露了還想繼續訂豬腳飯的想法。
孫淼淼的玫瑰花發繩意外地受到女同誌的擁躉,女同誌幾乎人手一朵。外麵的人為了要這種頭繩,還拖鐵路局的同誌到飯堂幫他們打一份豬腳飯。
男同誌也會光顧周治的窗口,有的想給對象買一條、有的是家裏的姊妹想要。隻要沾著一點《廬山戀》的東西,都能掀起一陣跟風。豬腳飯味道也不錯,為了要發繩去吃飯大家也不覺得虧。
兩個星期下來,孫淼淼從周治這裏掙了四百六十二塊,在集市批發零售這裏掙了一百六十八塊,她們自己在火車站賣豬腳飯掙了兩百塊。除去分給劉迎珍的錢、做發繩的耗材費,她這裏終於攢夠了五百塊。
算算時間,也快到開學的日子了。趙巧蓮把客人給的錢收進包裏,問:“淼淼,過幾天不忙了我帶你去找以前的班主任。”
快十一點的時候,孫淼淼把最後一份豬腳飯送給了徐老頭。徐老頭冷淡地看了眼休息室的飯盒,雖然他的心冷得跟石頭似的,但每天一頓豬腳飯下來,也焐熱了一點。
他冷冷地說:“火車站最近有鬼鬼祟祟的閑散人員,你最好小心一點。”
孫淼淼點頭,笑眯眯地放下飯離開了火車站。
孫淼淼不敢掉以輕心,回到村裏告訴了郝四道的兄弟,跟他們打了一聲招呼。郝四道出門做生意之前告訴她,如果碰到什麽危險可以去找他的兄弟,他們可以每天陪她一塊做生意。
不過一連幾天都相安無事,孫淼淼請這些兄弟們吃了幾頓豬腳飯,恢複了正常的作息。
一天,孫淼淼騎著單車去供銷社買做發繩的材料,路過一條街,沒料到車子忽然被人衝撞開來。兩個賊眉鼠眼的男人把她拉進了小巷子裏,他們搓著手,眼神肆意地打量著她,嘴裏說著下流的話:
“好美啊,來讓我摸摸,不虧我們守了那麽多天。”
孫淼淼沒有想到居然在這裏碰到危險,她一向小心,從出來做生意的第一天開始,她就在包裏放著辣椒水和刀。這段時間每天砍豬蹄膀手勁也變大了,如果拚個魚死網破,他們占不到便宜。
她把手探進背包裏,握著刀子用力地刺了流.氓一刀,隻是可惜刺歪了。
“叼你老母,臭女表子!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這時候朱大勇騎著單車從巷子裏衝了出來,“嫂子,你先走!我來對付他們!”
孫淼淼驚訝地看著朱大勇,沒想到他竟然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雖然朱大勇力氣大,但一個人對付兩個窮凶極惡之徒還是有些吃力。孫淼淼握著手裏的刀,正在猶豫不決之際。這時兩三個人探頭走了出來,“嫂子,你退後點,這裏有我們!”
另一個笑眯眯地問:“嫂子,沒嚇到吧?”
他們四個很快就把那兩個流。氓揍得鼻青臉腫,朱大勇特意挑著臉揍,狠狠地碾了好幾腳對方的命根子。
孫淼淼把單車扶起來,收拾了一下滿地的狼藉。她意外地問:“你們怎麽會在這裏?”
朱大勇說:“我們一直沒走開呢,在附近工作。”
原來朱大勇等人暗中在火車站找了一份臨時的工作,幫旅客搬運行李。孫淼淼賣豬腳飯,他們就搬行李,一直幹到她平安回到村裏為止。反正在哪不是幹活,火車站掙的錢反而更多。
幸虧他一向謹慎小心,否則今天嫂子豈不是要出事,他還對不對得起四道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