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市已經下了幾場大雪，外麵的積雪融了又落，新雪覆舊雪, 整日白茫茫一片。
    空曠的公寓，冷清安靜, 今昭從床上起來, 拉開窗簾, 不出意外看到了外麵一片白色，底下道路兩旁, 環衛工人在勤勤懇懇掃著積雪。
    昨晚又熬夜畫稿，結束已經是淩晨, 整個城市萬籟俱寂, 天邊啟明星微亮。
    這幾年她的睡眠質量越來越差，夜裏總是難入眠, 多夢, 睡不安穩, 每次都要疲憊到極點, 才能勉勉強強睡過去。
    起身拉開窗簾的功夫, 手機叮的一聲, 幾條新消息湧入，今昭往外頭走去, 順手點開軟件查閱。
    最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條合作方的信息，上麵貼心截了地圖過來，用箭頭還有文字標示。
    【彌燈大大, 我們公司最近裝修，暫時搬到了這裏辦公, 路可能有點難找，你按照上麵地圖走，找不到可以打我電話tvt】
    這是一家遊戲公司，今昭和對方約了今天下午三點見麵，決定過來京市，也是這家公司的契機。
    她一邊在對話框回複收到，一邊走到廚房，拉開了冰箱。
    簡單的三明治和牛奶，放到微波爐加熱，今昭才得空，點出來查看其他。
    消息那一列，許明月名字後麵跟著幾個紅點，知道她最近來京市了，許明月接連給她發來好幾條內容。
    【昭昭，你在那邊都安置好了嗎？有沒有什麽不適應的地方】
    【聽說京市最近一直下雪，特別冷】
    【工作上進展順利嗎？有沒有...遇見什麽熟人？】
    她的性格如同當年，一直沒變過，就連試探都小心翼翼。
    今昭是大二那年，和許明月恢複聯係的，她不知怎麽的，竟然和江照輝大學在同一個城市，兩人一次同鄉聚會上見到，許明月問起了她。
    今昭的聯係方式隻有盛風有。後來不知道他們兩個聊了什麽，江照輝竟然問他要到了聯係方式，給了許明月。
    大四那年，許明月實習，一次工作出差的機會來了州市，兩人見上了一麵。
    時隔幾年，彼此的變化都很明顯，許明月剛從辦公地點趕來，簡練輕便的襯衫長褲，柔美的外表中多了一絲幹練的職場氣質，今昭更加令人驚訝。
    她穿著一條長裙，包裹住纖穠合度的身材，長發披在肩頭，美麗得落落大方。
    全然看不出往日那個永遠套在校服裏的瘦弱女生的影子。
    兩人的一碰麵，不約而同都有些生疏，隻是剛坐下聊了幾句，熟悉感就滾滾而來。
    即便外表再成長變化，她們的底色一如既往，許明月仍然是那個害羞內向、有點膽小怯弱女生，笑起來仍然會小心捂住自己的唇，眼角弧度含蓄。
    今昭看起來還是有些難以接近，話不多，隻是和從前不同，她會主動搭話，給她夾菜，像成熟了，又像是更加獨立。
    那晚分開，兩人喝了點酒，送她回酒店後，許明月一直拉著她的手不肯放，眼裏有淚，一個勁重複著。
    她大著舌頭，語無倫次，但是今昭還是明白了她的意思，臨別前，笑著輕輕擁抱了她一下。
    可能是舊時光裏的人重新出現，那段時間今昭總是出神恍惚，刻意壓製忘卻的記憶卷土重來，她反反複複做夢，想起在鶴鳴市的那段日子。
    夢裏的畫麵大多是灰色，總有道影子，少年模樣，站在那裏，今昭每次伸手去抓，那道影子就在她眼前消散，隻剩空氣。
    今昭每每深夜醒來，胸口都止不住心悸，她望著天花板深深呼吸，眼角潮濕，放在身側的雙手徒勞握緊，抓了個空。
    關於他的一切，就像是陣痛，在枯燥反複的生活中，時不時出現，宛如陰雨天氣的折磨，總是提醒著她。
    那一段日子，疼痛格外明顯，陰雨持續，夢裏少年永遠占據著她腦海，讓今昭沉溺在舊日的灰色沼澤裏，無法醒來。
    她知道自己不可能會忘記周北嶼，但沒想到，他會這樣長久反複的折磨著她，仿佛生長在她身體骨血裏，每一次呼吸都牽扯到疼痛。
    她好像得了一場慢性疾病。
    表麵上看起來和正常人無異，工作、出門、生活，日複一日，隻是在無數個平常的瞬間，她的靈魂會不自覺抽離，回到那個濕漉漉的鶴鳴市。
    今昭就是在那時候，收到了星未遊戲公司的私信。
    她對這家公司有所耳聞，才成立不到三年，風頭正盛，去年打造的一款闖關類遊戲爆火，在年輕人中間風靡，星未因此名聲大噪，前段時間還上了新聞，聽說已經通過了某行業龍頭的a輪融資，今年新開發推出的一款競技網遊也熱度不低，官博粉絲已經逼近了三十萬。
    今昭當時看到那條私信的時候，還特意點開了那個賬號確認了一下，看到底下那行認證和微博評論，才確認對方是真的。
    私信內容是，他們看中了今昭在微博連載發布的花與少女係列人物，想要用作目前正在開發的遊戲項目中，她的畫風和這個新遊戲很貼合，想谘詢購買她的版權。
    今昭知道建模和2d平麵是有一定區別的，花與少女是她個人很喜愛的一組作品，每個人物都傾注了心血，她考慮過後還是拒絕了，誰知道，對方過了許久，再度聯係她，這次是一條工作邀請。
    【如果少女係列版權不方便的話，大大考慮和我們合作定製遊戲角色嗎？這邊發大概資料給您，人物大大可以自由發揮，報酬的話我們這邊按照市場價給您】
    底下是一張價格圖，後麵的幾個零晃人眼，緊接著，對方又很快發過來一條。
    【另外我們辦公地點在京市，大大位置方便的話，可以來我們公司參觀考察一下，和我們項目負責人詳細聊聊再給答複~】
    其他的，今昭都沒有太注意，她目光定在京市那兩個字上，久久未曾移開。
    高考之後，今昭私下打聽過周北嶼的消息，他考得很好，市理科狀元，以排名第一的高分，被京市最高學府錄取。
    天之驕子，不負眾望。一路坦途。
    開啟他的錦繡前程。
    今昭那時拚盡全力，考了個不高不低的分數，能選擇的學校有限，最後以藝術生的身份，過了州市大學的分數線。
    勉強算是一本院校，薑芝蘭喜出望外，特意擺了一場酒席，慶祝她的“外甥女”考上大學。
    周北嶼畢業之後，好像留在了京市，他和從前的同學幾乎都斷了聯係，是幾次聚會時，許明月隱隱約約聽考到京市的同學提起。大家都不知道他的具體近況，周北嶼就像今昭一樣，在同學群中消失了。
    她的手指隔著屏幕，落在了京市那兩個字上，時間靜止，不知道過了多久，今昭垂著眼，緩慢在回複框中敲下兩個字。
    【可以】
    之後，她加上了他們美術負責人聯係方式，發過來的資料很簡單，他們新打造的是一個休閑類遊戲，分為大陸、森林、海島幾個模塊，他們看中她的畫風是因為剛好貼合了森林人物，裏麵設計了好多個精靈，都是以植物、花朵化人的，今昭的花與少女係列，恰好是他們想要的感覺。
    遊戲的人物資料更加簡單，精細度可能不需要這麽高，對於今昭來說，是完全可以勝任的工作。
    哪怕...去看看他生活的地方也好。
    大概是這個念頭占據了上風，今昭鬼使神差答應下來，隔兩天，買了去京市的機票，她開始收拾行李，準備短暫搬家。
    工作上的事情這些日子在微信上都聊得差不多了，今天去他們公司主要是簽合同，然後麵對麵詳細溝通一下。
    今昭習慣在家裏畫稿，如果沒有特殊當麵溝通的需求的話，她之後應該不會再過來。
    當初到京市時，為了方便，她租的房子就在星未不遠，樓下公交車就能直達。
    非早晚高峰，車內人不多，這些年她的病稍稍好了點，但依然不喜歡人多的地方，不喜歡和異性接觸。
    公交車到站，不到二十分鍾，今昭按照上麵發給她的地圖，找到星未公司大樓，乘電梯上了28樓。
    這裏整層都是他們公司，前台設立在不遠處，後頭的姑娘年輕漂亮，精神麵貌飽滿。
    說明自己事由之後，她立馬露出笑容，引她到旁邊休閑會議室入座。
    沒多久，裏頭出來了一個微胖的男人，推開門，笑意盈盈報出自己身份。
    就是那個一直在網上同她溝通的美術負責人。
    整個過程商談的非常順利，今昭仔細看過合同，沒有任何問題之後，在落款處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彌燈大大有沒有興趣參觀一下我們辦公室，來都來了，說不定可以順便認識認識之後需要溝通的同事。”
    他收起合同，笑嗬嗬地說，發出邀請。今昭想了下，似乎沒有理由拒絕。
    “好。”她隨著他起身，兩人一同往裏走去。
    “這邊是我們項目一部，這一整片都是他們辦公區域，後麵是二部，左邊這塊就是我們美術部門了，再往裏是行政財務那些...”
    隨著他的介紹，今昭視線打量著周圍，大概是新租賃的寫字樓，一切都很新，落地窗明亮，活力橙色穿插格子間，隨處放著綠植，旁邊還特意開辟出了一大塊休閑區域，擺著桌上足球遊戲機之類。
    很有遊戲公司的風格，年輕、蓬勃、充滿朝氣。
    “先前和你說了吧，我們公司最近在裝修，所以目前各部門沒有分那麽開，辦公地點都在一個大開間裏麵，有些混著坐，對了，這邊是我們三部，掌上物語這個遊戲就是他們在做。”
    今昭一聽，本能收起心神，朝他指的方向望去。透明格子間中，靠窗邊，一個男生坐在電腦前，專注凝視屏幕，敲著鍵盤。
    他穿著藍色襯衫，皮膚很白，眉眼散發著天然的冷意，整個人透著一股難以接近的疏離感。過於英俊的容貌在這般氣質襯托下，愈發顯得冰冷矜貴，高不可攀。
    過去五年，他比起少年時期，更加冷了。
    褪去少年人身上特有的溫純，冷冽感占據，從內而外散發出的寒意，如同常年白雪皚皚望不到頂點的嶙峋雪山。
    今昭目光猝然頓住，心髒收緊，耳邊聽到身旁人出聲介紹。
    “坐在窗戶邊那個就是我們三部的項目負責人，剛好他本人在，我帶你過去打個招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