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合情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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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殺人、劫掠、縱火乃是《大明律》中三大重罪,你隻需拿這些罪名告上去,無論是什麽衙門都不可能不理,不然便等同於公然瀆職!”
    “隻要收了你的狀紙,那便自然而然的就能引出你夫家族人搶奪家產的惡行。“
    沈湘芸聞言則略微有些擔憂的說道:“這樣會不會算是誣告?”
    李泰笑道:“他們上門鬧事是事實發生的,狀紙最多也隻是用春秋筆法把事情誇張了說一些,又怎麽能算是誣告呢?”
    “這樣當真可以?”沈湘芸有些不解了,在她眼中,對就是對,錯就是錯了,為何告個官卻還需要這麽多彎彎繞繞。
    李泰笑道:“你覺得一件案子的審判,應當是如何的?”
    “隻當是依照律法,秉公處理!”
    “那便如你這件案子,可有和律法條例有所記載?”
    沈湘芸不說話了,而李泰則繼續言道:“我當然希望有一部可以將世間所有有可能發生的事情全部囊括其中的律法出現,但問題便是,世間並沒有這種律法,所以並非所有案子,都是有例法可詢的,所以每當有這種案子出現,這件案子該如何判罰,隻在於審案的官老爺們的一念之間,所以庭審的過程,其實就等於是說服審案的官老爺們的過程。”
    頓了頓後,李泰又問道:“那你可知道,在沒有收取賄賂的前提下,這些官老爺們判案的標準是什麽?”
    沈湘芸原本想說‘公平公正’,但是話到嘴邊,卻又莫名的覺得諷刺,沒有說出口。
    李泰本就沒準備能從沈湘芸口中聽到什麽大案,因此自己回答了自己的問題道:“不管你想要的回答的問題是什麽,其實都是錯的,真正的標準其實隻有一件事,那就是情理,或者說換四個字,那就是合情合理!”
    看著沈湘芸露出疑惑的眼神,李泰直接解釋道:“所謂合理,其實就是有律例可循,自然也是最好的情況,不用費那麽多心思,按照規章製度辦事,總不會有人能從中挑出毛病,而合情,則就是看人下菜,隻是有的時候,官員們甚至為了合情,反而不用合理了。
    看沈湘芸依舊是半隻半解的樣子,李泰直接舉例言道:“舉一個簡單的例子,一位官員,以清流標榜,兩袖清風,鐵麵無私,若是碰上了兩個人爭奪某件財物,一人為樂善好施的富貴商賈,一人為好吃懶做連飯都吃不起的乞丐,這麽你覺得這位官員會將這財物判給何人?”
    “乞丐?”
    不知不覺之間,李泰和沈湘芸之間突然沒了那陌生的距離感,而是換成了李泰那最為熟悉的好為人師的模式,聽的沈湘芸都忘了自己剛剛還在堤防著這個男人。
    “沒錯,那些自詡正直的清流們往往會將財物判給乞丐,而這。就是合情,原因也很簡單,那便是因為乞丐看起來更值得同情,更需要財物!”
    沈湘芸臉上表現出一幅若有所思的模樣,隨後又聽見李泰言道:“所以你在公堂之上,不該表選出之前那副不卑不亢、剛強不屈的樣子。”
    “這又是什麽意思?”
    沈湘芸皺眉不解,自幼父親教導出來的良好品德又有那裏不對。
    李泰笑道:“若是平常,自然是沒有任何不妥,但是在公堂之上,卻是會讓人覺得你很有攻擊性。”
    不等沈湘芸說話,李泰又言道:“你且想想,你若是在公堂之上擺出含淚凝噎楚楚可憐的姿態,別人問你什麽都不說,隻是默默的哭,這樣場景,即便是那官老爺是個鐵石心腸,那些圍觀的百姓隻怕也會心生憐憫,而官老爺判案,自然也需要考慮民情,這便是合情!”
    “公子好意心領了,但小女子做不到!”
    沈湘芸表情頓時一僵,她連被人指著鼻子當麵罵克夫,她都未曾掉過一滴眼淚,此時聽見李泰所言,想象自己擺出那一副樣子,沈湘芸莫名便覺的周遭一寒。
    李泰聞言,則有些可惜的搖了搖頭,這女子雖說也稱得上是個奇女子,但還是迂腐了些,這要是柳清薇,李泰敢保證,隻要是對她有利的,她絕對不會拒絕。
    “姑娘不願倒也無事,我依然有把握讓姑娘贏下這場官司!”
    李泰的話音方才剛剛落下,隻聽門外突然傳來陣陣粗暴的敲門之聲。
    “小娘在家嗎,我來給您請安來了!”
    此言一出,李泰注意到,無論是沈湘芸還是萍兒皆都是臉色一變。
    “小娘?沈姑娘有子嗣了?”
    萍兒急忙說道:“才不是,是那顧家的人有人沒臉沒皮,非要搶著當我家小姐的兒子!”
    李泰又等著萍兒解釋了一番方才明白過來,難怪他剛才提議讓沈湘芸過繼一名顧家的幼子當兒子的提議,讓沈湘芸的反應這麽大。
    原來顧家人早就還怎麽做了,沈湘芸的夫家其實也並不是鐵板一塊的,過來搶奪遺產的乃是那短命鬼相公的親大哥一家,名叫顧增嚴,而顧氏一族,還另有一旁支,早就沒落了,全家上下隻剩下一個少年。
    那少年名叫顧青,自幼頑劣,一直養在主家那一脈,知道了這件事之後,便想著將顧青過繼給沈湘芸,而目的自然同樣的看上了沈湘芸的家產和嫁妝,隻不過他們雖然都是顧氏一族,但是肯定沒有顧增嚴這個親大哥搶奪家產來的名正言順,便另外想了一個辦法,先過繼去一個繼子,她沈湘芸一個女子,沒了丈夫,自當是該以子為命是從,到時候那家產自然而然的就能拿到手。
    “公子還是莫要出聲,那顧青就是個無賴,總是不知廉恥的跑過來亂喊一通,等一會裝作屋裏沒有人他就會走了!”
    李泰聽的有趣,那聲音渾厚,明顯不是幼童,至少是過了變聲期了,而沈湘芸雖然嫁為人婦,但今天怎麽看也就是十六七歲的少女,這顧家竟然能想著過繼一個歲數和沈湘芸差不多大的繼子,倒也算是個人才!
    第一百九十章 繼子
    “小娘,你快開門啊,我問過街口的人了,知道你在家!”
    聲音厚重又帶著些油膩,明顯不是孩童稚嫩的聲音,這顧家的主家確實是一點臉麵都不要了,竟然著過繼一個歲數和沈湘芸差不多大的繼子。
    “你們就放任他這麽胡亂喊下去?”
    李泰不解的問道,而萍兒此時眼中都快要哭出來了一般說道:“那還能怎麽辦啊,那無賴隻比我家小姐小一歲,真讓他進來,說不得要傳出什麽樣的閑話呢。”
    “那你還讓我進來了,就不怕別人說閑話?”
    李泰下意識的一句話,頓時讓場麵的氣氛變的有些尷尬,而李泰也意識到自己此言不妥,隻得尷尬的笑了笑,聽著外麵越來越強烈的敲門之聲便開口說道:“我去將他趕走!”
    言罷,也不等沈湘芸是否答應,直接起身來到大門,將門打開後,就見一個十五六歲的枯瘦少年,高舉雙手,似乎正要砸門,那少年正是顧青,再看到李泰時,眉頭頓時一皺。
    “你是何人?”
    語氣十分的粗橫,極度無禮,讓李泰聽的想要從懷裏掏出火槍好好教訓這小子一頓。
    不得不說,剿了這麽一次匪,李泰見慣了生死廝殺,行事和看待事情的角度也悄然發生了改變。
    若是以前,麵對顧青這種人,多半也是忍一忍就過去了,即便無論如何顧家的這點能量也不可能動搖到李泰的一根毫毛,但李泰大概率還是會秉著與人為善的行事準則。
    但是現在的李泰,不說行事間沒有了那麽多顧忌,胡作非為,卻也覺得有些時候,沒必要非要忍住自己的脾氣。
    人生在世,不過百八十年,忍來忍去的幹什麽,何不活的的痛快一些。
    正在李泰想著要不要直接拿火槍嚇唬嚇唬這小子時,卻見那顧青眉頭突然一挑,言道:“你該不會是來找我娘親提親的吧?”
    “嗯?”
    李泰聽的一愣,不知道顧青是從哪裏得來的這麽個結論。
    而後就見顧青突然不滿的說道:“我娘親生是我顧家的人,死是我顧家的鬼,你就算是想要來迎娶我娘親,那也該是先來找我這個當兒子,談論聘禮幾何!”
    李泰聽的好笑,放下了這時便教訓這小子的心思,饒有興致的問道:“那你倒是說說,這聘禮我該怎麽下?”
    “哼哼,也不怕告訴你,城東李家,福潤祥的孫掌櫃的,那可都看上了我的娘親,下的聘禮可都不少於千兩,你若是少於這個數,也就不用談了!”
    原來,顧青這人,當真不是什麽好東西,小小年紀,便到處宣傳自己乃是沈湘芸繼子的身份,而後靠著給沈湘芸拉親說媒,從中賺取好處。
    沈湘芸當時過門時,江寧縣的人可都是傳的風言風語,都到新娘子長得好看,加上所有人又都清楚,這沈湘芸的相公是死在拜天地的時候,也就是說沈湘芸此時雖然名義上是個寡婦,但實際上還是個黃花閨女。
    並不是所有人都相信什麽克夫之言,畢竟沈湘芸沒嫁過來前,那短命相公就總是以一副病死鬼的模樣現身,任誰都知道這小子活不了多久,種種相加,這江寧縣想要再娶沈湘芸的大戶人家還真不少。
    而即便是沈湘芸根本就沒忍下顧青這個繼子,他依然用著這名號,到處招搖撞騙。
    李泰大致了解了情況,心中雖然鄙夷,但是臉上卻是微微一笑,把手伸進懷裏作勢欲掏,而後靠近顧青笑道:“原來如此,那不知道我這東西能不能值千兩白銀?”
    顧青不知所以,但還是興奮和貪婪的湊了過去,可隨後便見到一直黑漆漆的槍口抵在了自己的胸口。
    “你要幹什麽,拿著根燒火棍你嚇唬誰……”
    顧青強顏厲色的說著,隻是隨後就見李泰微抬槍口,對著後方牆壁‘砰’的開了一槍,炸裂開的碎石蹦到顧青身上,打的他渾身一軟。
    尤其是當他看見李泰又開始不緊不慢的往裏麵重新裝填火藥之時,頓時驚聲尖叫了一聲,玩命般的往巷口跑去,隻是一邊跑,一邊還有水跡順著褲管流出來,竟然是直接被李泰這一槍給直接嚇尿了。
    李泰看的惡心,正掩鼻間,身後清冷聲音突然傳到。
    “公子到底是何人?”
    李泰回頭望去,就見沈湘芸皺眉看向自己手中火槍,李泰也不想解釋,隻是敷衍著哄騙道:“隻是普通人罷了,那一日養濟院嚇壞了我,特意搞來這麽一支火槍來防身。”
    沈湘芸滿臉都寫著不信之色,但李泰不願意多言,她自然也不會自討沒趣的追問。
    而李泰則指著屋內言道:“咱們先把狀紙寫完,今天下午重新上告,便將此事趁早解決!”
    “甚好!”
    ……
    下午,刑法司衙門,此時的門口依然是圍觀的百姓絡繹不絕。
    公堂之上,崔兆庸坐在上位,一臉無奈的聽著下方兩個百姓在那裏唇槍舌戰。
    事情起因便是一家的雞下了一個蛋,隻是那個蛋卻下到了另一家的院子裏,於是兩個人就因為這一個雞蛋的歸屬爭吵了起來。
    事實上,自從駁回了沈湘芸的案子之後,他崔兆庸處理的便一直是這些雞毛孫皮的事情。
    隻因為當時公堂之上,沈湘芸言明了,這刑法司無論是什麽案子隻要告了狀就必須要審理,不會寫狀紙,可以花兩文錢請刑法司的吏員代寫,而且見官不能打,更不用跪,這一下百姓們自然是樂開了花,誰還沒有一些陳年舊怨想要官府主持一下公道啊。
    崔兆庸此時內心煩的不行,隻覺得自己還不如回去當他的八品官呢,有心想要直接撂挑子不幹了,可是眼神卻時不時的瞥到最早後堂處的那個人。
    不是別人,正是依著李泰所言,不再隱藏身份,大大方方來到此處視察的楊憲。
    這已經是頂頭上司的頂頭上司了,崔兆庸當然不敢再當眾擺爛,隻得硬撐著處理著這些雞毛孫皮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