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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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裏醉酒的事情, 葉嘉已經強製地抹除了大腦中關於這件事的記憶。抱著一種‘隻要我不想它就煩不到我’的心理,葉嘉理直氣壯地把昨晚自己強按著別人親給忽略過去。
    大清早醒來,麵對周某人時不時瞥過來的眼神, 葉嘉都硬著頭皮裝作無事發生。
    周憬琛也沒有為難她,裝作一副掩不住惆悵的姿態去洗漱。
    大雪下了一夜, 晨起時門外堆積成一片銀裝素裹的世界。弄根棍子插下去, 至少有一尺深。葉嘉都覺得神奇, 這一夜的降雪量能達到這麽深。
    果然‘淵冰厚三尺, 素雪覆千裏’這樣的詩句不是誇張。
    “不成, 這天兒眼見著就得冷, 怕是今年不好過冬啊。”葉嘉站在門口,瞧著漫天的雪色眉頭皺得老緊。孫老漢和阿玖天沒亮就在院子裏鏟雪,一會兒還得將吃食運去鋪子裏。雪不鏟掉, 車不好架。葉四妹把孩子抱到前院來,也拿個掃帚在院子裏幫忙掃。
    “除了燒火盆,咱們這邊也沒別的法子想。”
    餘氏自然也覺得冷, 往日在燕京。王府是鋪有地龍的。有仆人在外頭燒火,熱氣會通過火道傳到屋子裏。屆時地麵上也會鋪設氈毯,放上火盆。便是大冷天兒裏穿單衣也不會覺得冷。
    到了這地方, 她什麽也不懂。前幾年的冬天都是靠著命大硬撐下來的。
    葉嘉不知餘氏這些年在西北寒冬苦熬的艱辛,有事情就想辦法解決,她是不會硬熬的:“咱身子骨都弱,不能硬熬。得想個好辦法取暖, 不然人能凍出毛病來。”
    若是旁人這麽說,餘氏定然沒寄希望。許是葉嘉這大半年來表現太靠譜了, 如今她說什麽她都信。這廂葉嘉才說要琢磨好辦法過冬, 餘氏苦寒的心就放下了不少。沒人比她更能體會這塊地界冬日冷, 說是徹骨寒都算是輕的。這也是為何這邊皮毛那麽金貴的原因。破布襖子哪裏能有皮毛保暖?
    越到年末,市麵上的皮毛就越貴。
    說起來,每年這個時候阿玖是要帶人進山的。他們倒賣皮毛,冬日裏野獸正是皮毛最厚的時候。抓到了剝出一張完整的皮,賣出去就是三四兩的進賬。
    阿玖這段時日一直琢磨著帶人進山,但考慮到葉嘉這邊有事叫他,他才耽擱到大雪降下來還沒進山。
    這事兒葉嘉是不清楚的。若是清楚怕是會更早地找阿玖談。但葉嘉也確實準備過個兩日與阿玖談談,畢竟去西域這事兒也隻能指望他或者他手下信得過的人。葉嘉這邊找人,是暫時尋不到合適的。如今首要之事自然是解決寒冬天冷的事兒。
    葉嘉是知道古時候就有盤炕技術的。
    據葉嘉的了解,舊石器時代就已經保有篝火取暖的過冬方式,那時候被稱為火坑。之後又出現了炙地。所謂的炙地,便是掘火坑,人坐臥在地上烤火,灶與烤火二者相結合出現了火地。北魏時期才有了地麵烤火並設置煙道的技術,漸漸的,又發展出在火前設置一堵牆,演變出低火牆。演變到最後,東北農村地區出現了與床榻結合,最後才成為人們熟知的火炕。
    但是炕這種東西也隻在東北地區,也就是如今的幽州以北。這種燒炕盤炕的技術秦末漢初出現在此地,但並未普及,華北、西北這邊出現過一麵炕。但其實西北這邊禦寒主要還是皮毛。
    也就是說,要找人盤能睡的炕,還得她自個兒把原理跟技術先掰扯清楚了才能找人幹活。
    周家如今住的這個屋子已經建造好了。若是要盤炕,有些地方該拆就得拆掉,有些地方還得重新弄一下,這麽一搞起來就是個不小的工程。葉嘉繞著自己的屋子四周看了看,又去各個屋子都瞅了幾眼。若是弄好了火炕,怕是家裏的柴火都不夠用了。
    不過好在她這個院子後頭就是一片樹林,用柴火,隻管背個簍子去林子裏撿便是。
    琢磨了半天,能盤炕。就是不同的地兒盤不同樣式的。屋裏睡覺的地兒自然是得用土炕,外頭堂屋能撅出個地炕。實在不行,也是能弄個一麵炕或者炙地。
    原始就原始點,隻要不冷,就都好說。
    葉嘉想好了要盤炕就不會再拖延。畢竟拖延到最後受凍的也隻有自己。西北這邊冬日裏溫度降得飛快,指不定哪天滴水成冰她連找人幹活都找不到。這麽一想,她又去取了周憬琛的筆墨紙硯,在紙上畫出結構圖,又將裏頭該如何鋪設仔細地拆分出來。
    怕人看不懂,她特意拆分的十分詳細。
    等她畫好圖出來,葉五妹跟孫老漢都已經駕車去鋪子。葉五妹著急去擺朝食攤子,大雪天的也不怕沒人上街吃,左右她幹的積極得很。
    葉四妹還在院子裏掃雪,雪堆得老高,光打在上麵亮得刺眼。
    葉嘉眯著眼睛瞥了幾眼,問了聲餘氏在哪兒。
    “大娘去後頭撿柴火了。”葉四妹擦了擦臉上的雪粒子,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回來。她穿得是厚皮毛,阿玖給她弄來的做了兩身。大冷天兒的她也不怕冷,臉熱的都紅了,“姐,你是有什麽事要找人幹嘛?我這會兒不忙,我給你搭把手。”
    葉嘉哪裏是有事要忙,她是要出去。家裏沒人得跟餘氏囑咐一聲:“阿玖呢?我找阿玖有些事兒。”
    葉四妹是知曉阿玖想跟著葉嘉做生意,也清楚他心裏那些盤算。每天夜裏,阿玖上床抱著她就會跟她念叨。此時聽葉嘉說要找阿玖,立馬就回話道:“阿玖說有點事兒出去一趟,約莫中午就會回來。姐這事兒著急麽?要不要我去把他找回來?”
    “出去了?”這麽一會兒的功夫,阿玖都出去了。葉嘉擺擺手,“不用不用,等他回來說也一樣。”
    葉四妹看葉嘉的樣子。心裏實在是好奇。她雖說不大懂生意,好些事也一知半懂的。但時常聽阿玖念叨著,人的腦子總是會靈活起來。心裏有些想知道是不是生意上的事兒,畢竟上回阿玖帶人出去跑了一趟回來,葉嘉拿了三十兩給他們。這個掙頭,當真是不小。
    “姐,是生意上的事兒麽?”葉四妹性子綿軟,說話也綿軟。
    葉嘉瞥了她一眼,既然有心要阿玖幫著做事,有些事也能跟四妹說說。指不定阿玖那邊還能聽進去四妹說的話。葉嘉琢磨著一會兒阿玖回來也不一定能說上話,就先跟葉四妹提了一嘴:“這不是跟程家簽下來的大單子。往後東西要往西域賣,全聽程家人說,我是不大信的。得尋個信得過的人一路跟過去,把這路程跑熟,也能摸清楚如何跟西域人打交道。”
    葉四妹眨了眨眼,心裏高興姐姐跟阿玖想到一塊去了。阿玖才跟她嘀咕做跑商,她姐就這邊遞路子,還專門找人帶著:“姐是想叫阿玖去?”
    “嗯,旁人我信不過,親妹夫還是能放心的。”
    說著,葉嘉看著她又皺了皺眉頭:“不過阿玖也不能老是跑,你跟孩子這邊……”
    “沒事,姐,我也不是那麽嬌氣的人。”葉四妹心裏一暖,不由的又想起自己成婚時什麽都沒有,姐姐打了首飾偷偷塞給她的事兒。自家姐妹那都是血親,旁人怎麽能比得上,“再說,阿玖在外頭奔波難道不是為了我跟孩子有好日子過?他掙了錢也是給我花的。”
    葉嘉聽這話倒是笑起來。心裏納罕,難道是她愛錢愛的太明顯,以至於四妹五妹被她帶的都有點歪?
    “嗯,家中的錢捏在手裏確實是不錯的。”葉嘉思索片刻,給了她肯定。
    葉四妹彎起眼睛驟然笑起來。還別說,四妹如今也有些長開了。跟葉嘉這張臉有五分相,比起葉嘉明豔到有些攝人的美,四妹的麵相顯得柔和溫婉。葉嘉覺得自己教的也不算錯,雖說古時候男女地位天差地別,但手裏掌握著財政大權,還是會多很多話語權。
    既然阿玖不在,餘氏又去後頭撿柴火。葉嘉便去屋裏換了身厚衣裳,自己出了門:“四妹,你在家中看著家。娘若是回來了你跟她說聲,我街上牙行去找泥瓦匠。”
    說完,葉嘉就拿著一把傘出了門。
    不得不說,大雪之後,街道上是徹底的冷清下來。甚少見到行人,瓦市也沒開。沿街兩邊的商鋪倒是開了幾家,但大多數是關了門的。古時候的交通不似後世那般發達,大雪封路了不好走。小商販也不能這個天氣冒黑趕路來鎮子上,沒了客人,商鋪自然就會歇息了。
    好在牙行還開著,隻是留了一個小門,裏頭兩個活計正坐在火盆旁邊烤火。
    葉嘉進去把自己的要求說了,那烤火的夥計思索了片刻就說能找著人。不過這個天兒不好下鄉,直說三日後叫葉嘉再來一趟,屆時定會有泥瓦匠來接工。
    “不能盡早嗎?”葉嘉就是想趁著這幾日不忙,盡早把炕給盤了,“我能多加點工錢。”
    那牙行的夥計這麽一思量,到也不說別的。葉嘉工錢給的多,他們抽的傭金自然也多。既然如此,不如就去熟識的泥瓦匠家走一趟。昨兒大雪,今兒肯定都在家貓冬,找人也便宜。
    “那行,勞煩你在這等會兒,我出去走一趟。”
    葉嘉被客氣地請到屋裏坐著。那夥計弄了兩條袋子紮了腿,帶了個氈帽就匆匆出門。不一會兒,就有兩個黑臉的粗壯漢子跟著牙子過來。來之前牙子已經跟他們說過了葉嘉招工的要求,自然都是能吃這碗飯的人。其他的不用說,隻說好了工錢就能領人回去幹活。
    一般來說,市麵上泥瓦匠的工錢是一次活兒三百文。學藝不精的可能要便宜一半。葉嘉著急,說了要給他們加工錢大雪天幹活,價格就再提升一百文。
    這個價格給的,兩個漢子都激動了。葉嘉這邊還沒問,他們就忙說能幹。
    既然如此,這事兒就這麽說定了。
    葉嘉這邊到時候工錢是要給牙行的,牙行再付給泥瓦匠。還別說,抽成還挺厲害的,一次活兒抽兩成的工錢。這怪不得說無奸不商,牙行抽得也確實有些多。
    工錢是幹完活兒結,兩漢子先隨葉嘉回去。
    葉嘉帶著人回周家時,餘氏剛好帶著幾個孩子回來。孫俊兩小子一人背了一大捆,年紀沒多大就開始幹活。蕤姐兒也抱了一小捆,一大三小四個人回來。撞見葉嘉,餘氏往葉嘉身後兩個人身上瞥了瞥。還沒問話,葉嘉就把事情給說了:“冬日裏天冷,找人回來盤炕。”
    “炕?”餘氏對這個不大懂,炕這個詞也是頭一回聽說。但是看葉嘉的樣子,這個東西是挺著急弄的。她於是便點點頭,讓幾個小孩子先進院子:“要家裏搭把手麽?”
    “嗯。”屋子裏盤炕,自然得把家具等東西都搬出來。
    家裏沒多少好東西,搬出來倒是不怕丟。主要是葉嘉這大半年賺的錢在屋梁子上。等會兒幹起活兒來肯定要進進出出,她得把錢箱子叫餘氏看好了。等該交代的交代了,葉嘉還得去街上買東西。畢竟盤炕也是要材料的,黃土,生石灰,泥板,磚頭。這些東西少一樣都不行。
    葉嘉這邊跟餘氏說好了要把屋子半空,又親自去把錢箱子拿出來送去了餘氏的屋子,叫她一定要看好。餘氏自然清楚厲害,抱著錢箱子回了自己屋,葉嘉再去街上走一趟。
    去之前,先去了鋪子叫了孫老漢。孫老漢駕車跟著一起來。
    那磚窯沒開門,但家裏還是有人在的,敲了門有人應。
    大白天的雖然沒開張,但真有人生意送上門也不會往外推。那磚窯的管事聽說葉嘉要買東西,就把人往後頭庫房那邊帶。跟磚窯的人商量了價格,買夠了轉頭和生石灰,泥板倒是沒有。畢竟這地兒沒人用過,磚窯弄不出來也不奇怪。不過好在沒有泥板,拿薄石板也能代替。
    “薄石板倒是有,”磚窯這邊石板不少,就是厚度可能有點厚,“你看這個成麽?”
    葉嘉看了眼石板的厚度,確實是厚了點:“你這邊能磨的薄一些麽?”
    “能是能,但是得費點功夫。”磚窯的掌事做生意客客氣氣的,葉嘉要多厚他能給磨多厚。但要的多的話,得有些功夫才能有貨。
    “那行,按照這個大小的,我約莫得要三百來塊。”土炕得分三層。夯層、炕道和炕麵。泥板得按照炕麵的大小鋪滿一層。炕麵的大小葉嘉是以五尺寬六尺長的麵積來算的。葉嘉瞥了眼薄石板的大小,估摸地算出來的,“店家,你們大約什麽時候能磨好?”
    “要得急的話,你下午來拿吧。”管事的看得出葉嘉著急,說會盡快找人做。
    葉嘉想了想炕一上午也盤不好,便也點點頭:“那我下午再來一趟。”
    來回跑這幾趟,葉嘉回到家時餘氏已經叫人把屋子裏的東西搬出來了。其實也多少東西,葉嘉的屋子裏出了床鋪桌椅,兩個櫃子一個箱籠,就剩一個梳妝台。大雪天的也不好放到院子裏去,就挪到另一間空屋子裏。要盤炕,自然是兩個屋子一塊盤。
    餘氏那邊東西也差不多,也都挪到空屋子裏去了。
    生石灰這邊運回來,黃土得出去挑。葉嘉不曉得黃土哪裏能有,但兩個泥瓦匠清楚。
    “東家安心,且拿兩個桶跟繩子扁擔出來,我們去挑便是。”泥瓦匠來了一上午,除了幫忙搬東西,都在閑著。想著人家願意多給一百文的價格,他們自然是不好意思歇著。
    他們能找到黃土,葉嘉就讓他們去挑。
    餘氏看著半空的屋子,材料也才拉回來一半,擔憂晚上沒地兒睡:“這炕得多久才盤的好啊?”
    “天氣好的時候,一天就夠了。”盤炕得先在牆上掏兩個洞,一個是燒火口,一個則是留著的煙道。家裏燒炕得做好煙道,不然大晚上的被煙熏著是個人也受不了。磚塊和泥,生石灰是來壘炕的底座。葉嘉瞅了眼生石灰,又問起來:“到哪兒能弄到幹草?”
    “不是有生石灰和泥和了麽?還得加幹草?”餘氏是見過一回葉嘉叫人來修屋頂,親眼見過自然知道這些東西的用處。提到幹草,周家沒田沒地也不種莊稼,幹草自然是沒有。
    “生石灰不行的,不經燒。土泥越燒越堅固,加點幹草能增強土泥的強度和韌勁。”葉嘉一麵清點著材料一麵盤算還缺什麽。倒也不把時辰都耗費在等薄石板上。盤土炕要做的步驟很多,鋪上薄石板是炕麵上鋪的一層,他們可以緊著功夫先把幾個屋要弄炕的,把
    這邊弄得快,先弄的是葉嘉跟餘氏的兩個屋子。這邊兩泥瓦匠把下頭底座都給鋪好,煙道也給留出來。差不多也到了下午。
    炕盤好了還得等它幹,至少需要個三到五日。
    葉嘉不是小氣人,要盤炕自然得都給盤上。她跟餘氏這兩邊屋子要盤,葉四妹夫妻跟孫老漢住的屋子也得盤。大冬天的,也沒得小氣把人給凍壞。畢竟兩間屋子都住著小孩兒葉嘉也不忍心。隻是家裏的屋子不多,空出來兩間能做個置換,等這兩個炕能睡人,再盤那邊兩個炕。
    孫老漢又去了磚窯一趟,把磨好的薄石板拉回來。一天的功夫,兩個炕就盤好了。這兩漢子是真能幹活,葉嘉特意留兩人在周家吃了飯,吃完就跟他們去了牙行把賬給結了。
    抽成了兩成,兩瓦匠幹了一天活拿了三百多文。
    等出了牙行,葉嘉看兩人喜滋滋地揣著工錢又把人叫住:“我家那邊還得再盤兩個炕。等五日之後這兩個能用了,你們再來我家一趟。下回來就不經過牙行,我把工錢直接結給你倆。”
    兩漢子沒想到還有這好事兒,當下千恩萬謝:“東家好心,五日後我們在去一趟。”
    葉嘉點點頭,回了家中屋子是暫時不能住人了。餘氏將她的東西搬到了東側靠裏的屋子。那個屋子有點背陰,但應急的時候也沒有要求那麽多。床擺在牆角,餘氏特意將上麵的被子鋪了兩層。櫃子裏頭本來給周憬琛用的褥子也鋪到了床上,當真是司馬昭之心。
    事情一忙完,餘氏就把錢箱子給還回來。葉嘉打開來看,裏頭的銀子銀票是一點沒動。餘氏在這方麵是真的有素養,除了葉嘉給她的零花錢,她都不會主動要。
    到了傍晚天色瞧著不大對勁,沒一會兒又開始下雪。
    駐地那邊聽著動靜不大對,似乎亂糟糟的感覺。葉嘉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有些慶幸她的主要生意不是放在開鋪子做吃食上。不然冬日裏這種天兒一多,駐地要出事,根本就沒有賺頭。但香胰子的事情是不能放了。
    跟程家簽訂的契書沒有明說送多少貨,隻訂好了多少抽成,抽成的時間和達成條件。至於一次性運多少過去是看他們這邊的供貨。葉嘉的想法自然是越多越好。畢竟程家一年也才走三趟西域。下回再去西域,估計得小半年以後。若是跑這一趟隻賺一點點,她又何必大費周章?
    香胰子一日製不了太多,葉嘉這邊都是每日製幾百塊留存起來放到空屋子裏晾幹。因為香胰子至少需要十五日的晾幹時間。
    也就是正月程家走鏢之前十五日內,她這邊都要盡量抽出空閑來製作。
    鎮上屠戶越到年關,殺的豬就多了。因著有些村子的村民會養牲畜,到了這個時候會殺豬宰羊過年。要豬胰子就方便許多,葉嘉隻需要跟屠戶說好價格,他自會幫葉嘉帶過來。
    不得不說,孫老漢先前去李北鎮帶回來的百來斤澡豆是幫了大忙。若沒一次性囤這麽多,他們這邊怕是要空等。這回不僅要製作足夠帶去西域的貨,還得給梨園巷和玲瓏鋪子留出固定的貨源。葉嘉看著澡豆粉一日比一日少,終於還是把阿玖給叫過去。
    阿玖其實早聽葉四妹提了葉嘉想叫他跟去西域的事兒,早早在等著。
    事實上,那日隨葉嘉一塊去程家談事兒,他心裏就已經有了底。畢竟周家就這麽多號人,都是女子就周憬琛一個男子。他若是白身,這事兒自然是他親自帶隊去。可周憬琛是軍職,輕易不能離開東鄉鎮。再有一個孫老漢幫著周家做事,可孫老漢那麽大年紀,哪裏經得住長途跋涉。
    作為親妹夫,阿玖自認自己在葉嘉這,肯定比孫老漢要信得過些。但說實在的,要不要去西域,阿玖心裏也有些難以抉擇。他若是孤身一人,跑多遠都沒事。傷了死了也沒人牽掛。可如今娶了媳婦兒,生了兩個孩子。他多少有些放不下妻子和兒子。
    “你放心吧。我在這,肯定會把咱兩個兒子照顧好。”葉四妹倒是很看得開,雖說小夫妻感情正是融洽的時候分別很苦,但阿玖不能一輩子拴在她褲腰帶上,“再說,姐也不會叫我吃不上飯。”
    這倒是。葉嘉對兩個妹妹怎麽樣,阿玖心裏清楚。
    有了葉四妹的支持,阿玖來這邊坐下,才聽葉嘉開口說起事兒就一口答應了。
    應承得太快,葉嘉都沒反應過來:“該不會你早就有這個打算吧?上回去程家,盯著程家那個燙金牌匾看了許久……”
    “叫姐看出來了。”阿玖羞澀地撓了撓後腦勺,“我總不能一輩子沒出息。”
    葉嘉聽他承認也笑了,她就喜歡誠實的人。
    “不過這回臘月之前得需要你這邊去外頭采買看看。”葉嘉沉吟片刻,道,“不拘是輪台還是關內,隻要你能找到合適的貨源。品質好,價格公道,供貨源穩定。隻要確定了這些,你跟哪家作坊或者商鋪合作都行,不過我本人傾向於找作坊直接合作。”
    阿玖自然知道,一般來說,買東西第一手肯定比過了一手要便宜些。
    “作坊熏澡豆,以這個作為主要產出,貨源會更有保證一點。若是找商戶合作,商戶本身也是從作坊進貨,中間過了一道,價格肯定高出一截。”葉嘉不清楚阿玖這方麵有沒有經驗,但還是處於謹慎的原則給他解釋一遍,“你這邊談的好,我也不叫你白跑。跑一趟,也是會給你跟你手下那批人算傭金的。”
    “姐,我倒是不擔心傭金的事兒。”親兄弟明算賬,這事兒上回葉嘉就說的很清楚。
    阿玖是知道周家在製作香胰子的,這幾個月他偶爾也會撞到一家人忙碌的場景。但是出於避諱的態度,他每次碰到了都不敢多看。
    “就是這澡豆的好壞,我不大容易分辨。”阿玖說實誠是真實誠,他這人在外頭其實也混了好些年。但多年見識的最多的就是皮毛,皮毛好不好他一眼能看出來。澡豆是好是壞,那就不好說,“若是姐放心叫我去買,得先指點我如何辨別澡豆好壞。”
    “這是一定的。”這個事兒不用阿玖說葉嘉也要講,“第一回去,我跟你一道走。”
    說實在的,就算信任阿玖,葉嘉也還是得留個心眼。就跟先前與徐有才合作,她沒留心眼才任由徐有才把貨源給死死捏在手中。這回既然要長久合作,葉嘉自然得親自去跟外頭的澡豆作坊談。拿貨能叫阿玖去,但簽契書和挑選貨物得她親自經手。
    阿玖揚了揚眉,不管出於何種心思,他沒覺得葉嘉做的哪裏不對。
    “那行,”阿玖也點點頭,“姐姐可訂好了何日啟程?”
    “得盡早。”葉嘉素來不喜歡毫無準備的生死時速,她做任何事都要穩紮穩打才安心,“冬日裏晝短夜長,日子眨眼就過去。若是拖延,怕是幾場大雪下來就得拖到明年。”
    既然要合作,葉嘉也準備搞得正式一點。她也不是要把阿玖收攏到手下做事,還是以平等合作方的方式簽契書。阿玖如今手裏頭也有點銀子,勉強弄個押鏢隊也是能成的。如今沒有押鏢隊,但阿玖本人是能找到人做事的,便也可以。
    這樣就等於葉嘉跟阿玖合作,後頭的事情阿玖跟別人去談。
    葉嘉想了想,幹脆就當場寫了一封契書。
    關於押鏢的費用如何算,權責如何分,意外情況又如何辨別權責,等等。她照著後世的運貨合同給弄了一份,寫好又滕了一份。一式兩份,阿玖也識字。讀了一遍,雙方就正式簽字畫押。
    “既然弄得這麽正式,我就回去跟那群兄弟說一聲。”阿玖拿到正式的契書,笑得兩隻虎牙都冒出來。
    葉嘉除了見過上回拉瓜的四個人,別的都沒見過。但也知道這群人年紀都不算大,都是年輕人。當下點點頭,“你去談,這個事兒挺急的。等這場大雪停了,咱們就得去外頭找貨源了。”
    阿玖晚間也沒在家留飯,跟葉四妹打了聲招呼就走了。
    葉嘉好不容易理清了這些事兒,天已經黑的伸手不見五指。五妹早已把飯弄好了,學著葉嘉做了一盤爆炒羊肉,做得辣口的。冬日裏天冷,又弄了熱乎乎的烀餅。這個是葉嘉上回偷懶做了一回。葉五妹看了就學會了,第一次做,還別說,味道挺香。
    他們正準備吃飯,周憬琛才攜著一身雪粒子從外麵進來。
    點點如今已經有半人高,到了冬日裏身上爆毛。毛茸茸地仿佛炸開,大了一圈。聽見動靜就動了動耳朵,眼睛沒睜開,一點起身的意思沒有。
    葉嘉在桌子旁邊坐下來,就把腳塞到點點的肚子
    堂屋的門是半闔著的,吱呀一聲被推開。
    葉嘉抬起頭,跟眼睫上落了一層雪的周憬琛對視了。他不知從哪兒來,身上的衣裳破爛了許多。胳膊和衣裳下擺都是泥,葉嘉愣了愣。燈火照著他的來年,周憬琛那雙眼睛在燭火下閃爍著盈盈的光:“我去換身衣裳。”
    餘氏這才注意到他身上的狼狽,放下筷子站起身:“這是去做什麽了?怎地弄成這幅模樣?”
    “出了點小事,前些時候抓到的一批拐子逃了。”周憬琛含糊地說道,“沒受傷。”
    “拐子?抓到的拐子還能逃?”
    “嗯。”周憬琛眼中眸色暗沉,低低地應了一聲。又著重囑咐道,“最近這段時日切記看好家中孩子。”
    餘氏皺著眉頭,看了一眼葉嘉。
    葉嘉幹脆放下了碗筷站起身,剛要跟過去。
    見周憬琛推的是原先住的那間屋的門,她眨了眨眼睛。餘氏沒忍住彎起了眼角。誰也沒提醒他今兒換屋子了。
    果然他頭才伸進去看了一眼就又退回來,扭頭看向眾人周憬琛的心裏一咯噔:“屋子搬了?”
    “嗯。”葉嘉沒張口,是餘氏先張的口。葉嘉看她搭話就又把筷子給拿起來,夾了一筷子肉塞嘴裏慢慢地咀嚼。餘氏此時說的話就沒那麽好聽,至少在她親兒子聽來是不算好聽的:“看你心煩,幹脆把這個屋子給拆了。把你的東西都給搬出來。”
    周憬琛:“……”
    他一直以為母親說那些話是為了激他,誰承想還真的會把他的東西搬出來。周憬琛心裏不大順暢,目光不自覺地落到葉嘉的臉上。
    葉嘉咬著筷子無聲地看他,也沒有解釋一句的意思。
    頓了頓,他忽地抬手撫著嘴角。
    在葉嘉的眼皮子底下,輕輕地用食指的中間關節刮了一下嘴唇。
    事不關己的葉嘉頭皮一緊,耳根和臉頰不自覺地熱了起來。她麵無表情地與他對視。周憬琛眼睫低垂,狼狽的打扮配著落寞的神情莫名有幾分委屈。他張了張口似乎想解釋什麽,葉嘉趕緊放下筷子:“娘,我帶相公去找衣裳。換了新屋子,東西放哪兒都不好找了。”
    說完,葉嘉從桌子後頭走出來,拉著周憬琛就進了後麵的屋子。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何事,但葉四妹葉五妹等幾個人莫名覺得剛才那兩人的動作哪裏怪怪的,都避開了視線沒去看。餘氏蹙了蹙眉頭,拿起筷子吃了口菜。低頭才看到蕤姐兒把她的小碗舉過來。蕤姐兒如今被養得白白嫩嫩,還有點胖墩墩的感覺。
    她一隻手舉著她的小碗,另一隻手拿著木勺子。噘著油乎乎的小嘴兒:“祖母,餓,菜菜。”
    餘氏趕緊收斂了心神,拿起她的小碗給她夾菜。
    夾了滿滿一碗,蕤姐兒心滿意足地捧著一碗菜去一旁的矮桌子上吃。孫俊兄弟倆也坐在那,小孩兒那桌上沒菜,都是吃完了來大人這邊要。三個人一塊吃,比較起來就吃得多。
    葉嘉拉著周憬琛進了屋,周憬琛才知道換了屋子。這邊的擺設跟隔壁那個屋一樣,就是方位可能是反過來的。櫃子就放在牆邊,裏頭的衣物沒拿出來過其實還放在原地。不用葉嘉幫忙找,周憬琛自個兒就能找著衣裳。他找衣裳這功夫葉嘉把家裏盤炕的事兒給他說了。
    周憬琛不是餘氏那般不知俗事,自然知道炕是什麽。但那東西隻有在幽州那邊見過,嘉娘是怎麽知道的?
    說起來,周憬琛並非沒有發現過葉嘉的怪異。正常來說,一個西北鄉下的姑娘不該懂得這麽多東西。若說先前覺得葉嘉隨口能吟詩,叫他驚喜。如今炕這東西一擺出來,由不得他不懷疑葉嘉的身份。事實上,周憬琛知道炕這個東西還是上輩子。
    因著女真族縷縷騷擾大燕的東北幽州之地,他親自率兵討伐才了解到火炕的存在。嘉娘一個土生土長的西北姑娘,又如何知道火炕,還真的能把火炕給盤出來?
    這個異常已經叫周憬琛難以忽略,他眼睫微微一動,略有幾分深沉地打量起葉嘉。
    葉嘉敢盤炕,就不怕被人發現。說實在的,她身上的異常之處可太多了,細究就處處是破綻。她不知道一個西北土著少女是何等模樣,更不清楚原主是個什麽模樣,她隻能照著自己原本的方式活。若是往後真要跟周憬琛牽扯不清,這些事無論如何都避不開他。
    況且以周憬琛的敏銳,應該早就發現她古怪才是。
    兩人四目相對,葉嘉坦然而無畏。周憬琛舔了舔嘴唇,沉吟了片刻,眸光卻柔和下來。如今不是個好談話的時機,眼波流轉間他便又將疑問壓回肚子裏去。點了點頭:“那個火炕大概多少日能用?”
    “一般來說三到五日。當如今這個天兒,至少五日才能幹。”
    葉嘉不清楚他方才停頓那一下是想說什麽,但看他剛才那個神情顯然是覺得古怪。但是他為什麽選擇不問,這讓葉嘉覺得費解。她看著他一件一件衣裳拿出來,不需要她幫忙,幹脆就不在屋裏待著:“灶上有溫著的熱水,要用就自己去提。”
    說完,她人已經出去了。
    周憬琛拿衣裳的手一滯,食指屈指頂在唇上。思索了片刻,勾唇緩緩一笑。把衣裳放到床上,也轉身出去拎水拎桶。來來回回都要經過堂屋,弄得幾個人吃飯都有些不自在。
    孫老漢葉五妹幾個人自打周憬琛回來就放下了筷子,餘氏倒是吃了兩口,但後頭也放了筷子。葉嘉出來就看到大家夥兒都放下筷子不吃,等著。便又回到自己位子坐下來:“都繼續吃吧。相公洗漱還有好一會兒,大冷的天兒一會兒飯就涼了。他一會兒吃,我給他做便是。”
    葉嘉這麽說,其他人的眼睛就又看向了餘氏。
    餘氏琢磨著也成,這麽等著一會兒飯涼了又不好吃。不如兒媳過會兒給做新鮮的。於是就拿起筷子也吃起來:“都趁熱吃吧,等會兒收拾幹淨,嘉娘再給允安做便是。”
    她話這麽說,其他人便也忐忑地拿起筷子吃。
    不過吃了兩口也就放開了,什麽事兒都沒有喂飽肚子重要。吃罷飯,葉五妹便端著碗筷準備去後廚,孫老漢也去燒熱水。林澤宇左右看看不知道能幹什麽,就縮在一邊不說話。周憬琛可算是洗漱好,換了身衣裳走出來瞥見了就點了他:“往後吃完飯洗刷碗筷,洗衣裳這事兒,叫他來做。”
    葉五妹一愣,看向牆角站著的少年,看向她姐。
    “嗯。就讓他做吧。”十幾歲的少年洗個碗也不是什麽虐童的重活,再說,五妹也就比他大兩歲而已。沒得她親妹子又做飯又洗碗的,十兩銀子買回來的仆役反而吃飽了什麽事都不做。
    葉嘉扭頭看見發梢沾濕了水的周憬琛,隨口問了句:“相公可用飯了?”
    “尚未。”周憬琛搖了搖頭,“嘉娘,我今兒一整日沒用飯,做點易克化的吧。”
    葉嘉:“……”
    五妹將碗筷遞給了林澤宇,葉嘉則起身去了後廚。
    吊罐裏湯還剩一些,葉嘉便給他下一碗湯麵。她做湯麵快得很,五妹做飯時揉的麵團子剩了不少。手切麵很快的,麵條子放下去燙熟了撈上來,過一遍涼水再放進滾燙的湯之中。葉嘉給他調了個料,弄了點辣椒醬放在湯邊上。
    端過去時,周憬琛人已經在屋裏。燈火隨著風輕微的搖晃,時不時劈啪一聲炸響。瞧見葉嘉進來,周憬琛才放下筆抬起頭。他伸出手去接,而後就坐在葉嘉的跟前安靜地吃麵。
    真的有人能做到吃麵也不發出一丁點兒聲音。
    葉嘉早已經洗漱過,今日裏忙了一天她也累得很。冬日裏天冷,她在。點點的窩挪到了床腳,葉嘉剛準備躺下去,周憬琛忽然咽了嘴裏的吃食輕輕地開了口:“嘉娘,昨日對我做出那等事,你一點交代都沒有麽?”
    輕飄飄的一句話猶如一道悶雷劈在腦袋上,葉嘉拉被子的手一滯,瞪大了眼睛。
    “莫要找借口說你喝醉了什麽都不記得。”周憬琛微微側過臉,眼睫在鼻梁上拉出一道細長的影子。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是半點不顧,似乎生怕葉嘉眼一閉又睡著了。
    正準備睡的葉嘉:“……”
    葉嘉不說話,他幽幽地又問:“嘉娘,就沒有什麽話要對我說麽?”
    “……說什麽?”葉嘉扯了扯嘴角,她的頭皮跟她的嘴一樣的硬。此時此刻,難道說她要對她醉酒後騷擾的人正麵說,她就是饞人身子,她臭不要臉嗎?
    葉嘉此時那點兒零星的睡意瞬間就跑光了,她扶著被褥坐起身。
    四目相對,周憬琛竟然還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湯。
    “昨夜的事。”
    葉嘉猶豫了下,回答道:“那……對不住?”她也不是故意的,身邊有這樣一個身材樣貌性情都絕佳的年輕男子時不時的晃蕩,兩人夜夜還睡在一個屋。葉嘉就算有用一顆鐵打的心髒也難免會心動的吧?不喝酒的時候她努力裝的不在意,喝了酒放飛自我她也沒辦法控製啊。
    “就隻有這樣?”周憬琛驚了,瞪大了眼睛看向她,仿佛她竟然能夠做到如此厚顏無恥。
    葉嘉的臉頰克製不住地紅了,又熱又紅。
    “你想如何?”
    周憬琛眼中幽光一閃,蹙了蹙眉頭,狀似思索。
    許久,他才開口試探道:“今夜,我能上床睡嗎?”
    葉嘉眼睛猛一下抬起,掃向他。
    周憬琛又喝了一口湯,坐姿分毫不亂。光照著他半張臉,因為吃麵而紅透了的嘴唇上還染著水光。他緩和了一下口氣,略有幾分可憐地道:“天冷了,睡在地上冷得骨頭受不住。”
    情況有點變化,周憬琛不得不改變對待葉嘉的方式。
    就在方才他推開隔壁屋子看到火炕的那一瞬間,他意識到一件事。眼前的嘉娘,或許不是母親為他娶回來的葉氏。周憬琛不清楚葉嘉是個什麽情況,是不是跟他如今的狀況相似。但很快他意識到不是,原先的那個妻哪怕印象稀薄,周憬琛也記得那人也沒有渠道懂得這麽多東西。
    眼前這個人,分明就是另一個人。
    雖說不知是什麽緣故落入了他懷中,周憬琛都不想放手。方才在洗漱之時,他回憶了這段時日兩人的點點滴滴,意識到之前溫水煮青蛙可能不是那麽適合。嘉娘,好似比他以為的要灑脫且大膽,並且,她甚少有時下女子的羞怯。或許饞他的美貌,但卻在關鍵時候分的很清楚。
    想要讓嘉娘在意他,舍不下他,他們之間必須有足夠多的糾葛和信任。
    葉嘉看他眼睫低垂著,光影的交匯讓他看起來頗有些落寞。她心裏不由地反省起自己,總叫周憬琛睡地上是不是太過分。其實仔細想想,冬天地寒,她睡床上都覺得冷。周憬琛身子骨再強壯也受不了吧?
    ……不過,當初睡地上這事兒又不是她要求的!
    “你想睡就上來睡,又沒人趕你下去,是你自己要下去的。”葉嘉其實隱約感覺到兩人之間有些變化。自打昨夜的畫麵在腦海中晃悠了三四遍後,葉嘉麵對周憬琛時的想法就不由得下流了許多。
    她也不想下流啊,但是這人總是勾引她哎!
    葉嘉目光不自覺地落到他沾了水光的嘴唇上,偷瞄了兩眼就被他給逮了個正著。葉嘉臉頰一熱,吸了吸鼻子移開視線。還是被人盯著又不願意服輸,就硬著頭皮又把目光移回來跟他裝無辜。
    周憬琛也看出了她的故作鎮定,心裏好笑麵上卻十分控訴。
    “除此之外,嘉娘沒有別的跟我說麽?”周憬琛眨了眨眼睛,素白的手把碗筷放下去,不知何時他那碗麵都吃完了。湯也喝完了,真是不動聲色的風卷殘雲。
    頓了頓,他又問道:“或者,嘉娘沒有什麽要問我麽?關於我和周家。”
    葉嘉心口一跳,抬起眼簾。
    “嘉娘一直不與我交心,是因為怕麻煩,還是因為我與母親沒有對你坦白?”周憬琛意識到這個問題一直不挑破,葉嘉還是會跟他裝傻下去,幹脆捅破了。
    葉嘉本來還是想回避,因為這個決定太重要了,可能會影響她十年二十年的人生。她努力的慎重,盡力的冷靜。但不可否認,時不時會被周憬琛給引.誘到。這也是她糾結回避的原因,貪圖人家美色又下不了決心做好陪伴人一生的準備,一直避重就輕。
    從來放任她蒙混過關的周憬琛不知怎麽滴忽然強勢起來,葉嘉頓時有點猝手不及。
    她的心裏有點煩躁,心髒跳動的飛快。可是麵對周憬琛,她又不想跟他就此徹底無緣。真的是……想要自由又想要抓到難得動心的人,果然天底下沒有兩全其美的好事。
    抿了抿唇,葉嘉幹脆一梗脖子承認了:“都有。”
    葉嘉的腦子一直很清醒,就是太清醒了才會理智地做出選擇:“周憬琛,周允安,我確實對你很動心。你的長相,脾性,處事態度都很合我心意,但是你太麻煩了。看得出你不是個普通人,也看得出你有野心和抱負。遊龍淺灘,你不會永遠留在小地方,總有一天會離開。”
    “……離開以後,外界的事情是不可控的。以後你的身邊會出現更多的麻煩,很多的誘惑。如今是因為你我同處於微末,朝夕相對,才會有親密無間的錯覺。一旦脫離了這樣的環境,一切都會變。外麵大千世界,美麗的人、有趣的人不知凡幾,誰也不能保證是對方的唯一選擇。你不能,我也不能。男女地位的不等,男子麵臨著更多的誘惑,當真能做到始終如一嗎?若不能,未來遇到的事情變不了造成誤解。亦或者,當距離或者事情造成認知的偏差,到時候誰又能保證你我還是如今日這般信任彼此。又或者似如今這般能共處一室,同在一盞燈下秉燭夜談?”
    她這麽直白的承認,周憬琛反而被她噎住。
    周憬琛從未想過葉嘉看起來大大咧咧,想的竟然如此透徹。誠然,外麵的世界確實諸多誘惑,人心易變。上輩子周憬琛就經曆過太多,太多的麵目全非。但是,他總是相信事在人為。
    頓了頓,他鄭重的問:“那不試試又如何知道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