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N.遊戲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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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一宵勾了勾嘴角。
    “如果我想犯規呢?”
    “那我就把你關到外麵睡。”蘇洄揚了揚眉, 吹涼了雞蛋羹,滿足地吃了一大口。
    寧一宵直接道:“你睡不著。”
    “我本來也睡不著,可以看書看電影或者畫畫。”蘇洄笑了。
    他起身, 從冰箱裏拿出沒喝完的半瓶酒,倒在杯子裏抿了一口, “怎麽樣, 玩不玩?”
    寧一宵拿過杯子,“來吧。”
    他們從餐廳島台轉移到客廳。
    客廳很大, 挑高顯得空曠,包豪斯風格的裝潢, 牆壁上的裝飾畫很複古。地上鋪著墨綠色的地毯,沙發柔軟蓬鬆, 像被壁爐烤化的軟糖。
    寧一宵走到一旁, 將黑膠唱片機打開,放了蘇洄愛聽的音樂,又開了一盞落地燈,一瞬間,原本空蕩蕩的房間裏忽然流溢出溫度。
    蘇洄拿開茶幾,盤腿坐在地毯上, 將酒杯放在一邊。
    “這樣吧。”他打開手機上的時鍾, 選擇了一個三十分鍾的倒計時, “先來真心話,大冒險放在後麵。”
    寧一宵坐在沙發上, 眼底浮出笑意, “你怕什麽?”
    蘇洄揣著明白裝糊塗, 摸了摸自己的耳釘, “當然是怕某些人太早犯規, 玩不下去。”
    說完,他伸出手,像小孩子一樣將右手握拳放在肩上,準備出招。
    “快點,石頭剪刀——布!”
    蘇洄比出了一個剪刀,寧一宵則是布。
    第一局就占了上風,是個好預兆。蘇洄頗為開心,“你輸了!”
    寧一宵點了點頭,倚靠著沙發,表情漫不經心,“問吧。”
    “讓我想想……”
    蘇洄思考的時候眼睛會下意識往上看。
    “有了。”他眯了眯眼睛,“寧一宵,你是什麽時候近視的?”
    寧一宵怔了怔,而後笑了,“好不容易贏一局,就要問這種問題嗎?”
    蘇洄卻煞有介事,“我一直很好奇啊,你以前都不戴眼鏡的,我記得你視力很好的,就是很想知道。”
    他知道寧一宵不會理解,但蘇洄就是對他身上發生的任何一點小變化都很在意,很想知道原因,想了解他們錯過的每一件事。之前沒有問,是因為沒有合適的立場,前男友的位子太難堪,比陌生人都不如。
    但現在不一樣了。
    那六年裏的一無所知,蘇洄想慢慢填補。
    “願賭服輸,快點回答。”
    寧一宵思考了一秒要不要撒謊,但既然是真心話,他還是打算坦誠些。
    “之前的視力是還不錯,後來出車禍之後,醫生說我右眼視神經受損,所以右眼的視力變得很差,看東西很模糊。不過因為最近幾年一直在治療,恢複了一些,現在不戴眼鏡也不太影響看東西,不過左右眼視力有差距,還是戴著比較好。”
    蘇洄這才知道,原來他戴上眼鏡,根本不是因為近視,而是那場車禍的後遺症。
    他不敢想象,如果寧一宵當時沒有被及時救治,會怎麽樣。
    見蘇洄的眼神變得難過起來,坐在沙發上的寧一宵俯下身,伸手捏了捏他的下巴,“發什麽呆?”
    “沒有你想的那麽嚴重。”他收回手,隨口說,“醫生都說我命大,他說他們急診一周下來就要看到不少車禍傷患,我已經是程度很輕的了,沒有傷到要害。”
    蘇洄不太相信寧一宵說的話,因此沉默了幾秒。
    寧一宵抿了一口酒,“第二局?”
    蘇洄卻沒有抬起手,而是起身走過去,張開雙臂,“先抱一下。”
    “好。”寧一宵半摟住他的腰。
    蘇洄低下頭,吻了吻他的眼睛。
    寧一宵自嘲,“還好臉上沒有留疤。”
    蘇洄又親了一下,“留疤也不要緊,怎麽樣都很喜歡你。”
    這句話倒是取悅到寧一宵。
    遊戲還在繼續。
    “石頭剪刀布——”
    蘇洄石頭,寧一宵布,局勢逆轉。
    寧一宵提出的第一個問題像是明知故問,直視蘇洄的眼睛,語氣溫和,“這六年裏你過得好嗎?有沒有開心一點的事。”
    這是兩個問題。
    但蘇洄並沒有在意。
    似乎每一對分手後的戀人,再次遇到彼此之後,都會問出類似的問題。但他們沒有問過,直到複合,寧一宵才拋出這樣的問題,比起好奇,更像是一種安撫。
    蘇洄沒有裝堅強,但笑了笑,搖頭,“不太好,有點倒黴,一直磕磕絆絆的,不過仔細想想,我之前好像也沒有很好,唯一快樂的一小段時間就是和你戀愛。”
    他隨手抓了個抱枕,抱在懷裏,揪著抱枕的角,“開心的事……硬要說的話,其實就是能被懷特教授帶去紐約學習吧,再具體一點的話……”
    蘇洄的記憶力不比尋常人,很多事都快忘記了,記得的也大多是一些不太美好的過往,這些似乎總比令人開心的小事來得深刻。
    他努力回憶,想到什麽,眼睛亮了亮,“我們不是在西雅圖的那間酒店遇到的嗎?第二天我去西雅圖藝術館參加展覽,就有一個人收藏了我的作品,其實之前也有過,但是沒有這麽快,而且之後我外婆就檢查出來肝癌,所以這個藏家算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寧一宵表情沒什麽波瀾,頗為正經,仿佛這件事和他沒有一點關係。
    “是嗎?”
    蘇洄點頭,“而且他人也很好。我們偶爾還會互發郵件,他還用我的作品做了一件小禮物送給我,我感覺他很懂我,和別人不太一樣。”
    他說這個藏家的時候,臉上不自覺帶了微笑,歪靠在沙發上,語氣很可愛,令寧一宵不自覺有些吃味,明明麵都沒見過,隻是偶爾聊聊天,就能讓他覺得與眾不同。
    假如他知道真相,又會怎麽樣?
    “你很喜歡他?”寧一宵故意問。
    蘇洄覺察出寧一宵微妙的表情變化,立刻澄清,“不是,就是單純的欣賞,朋友之間的那種。”
    寧一宵點點頭,握著酒杯的手腕晃了晃。
    “你不要多想哦。”蘇洄強調,“我都沒有和他見過麵。”
    寧一宵忍住笑意,“嗯,還挺乖。”
    他說完,又故意刁難,“沒有我的話,會喜歡上他嗎?”
    這種問題蘇洄壓根沒考慮過。
    “我不知道,這種假設我做不出來。”他皺了皺眉,“我好像沒辦法喜歡上其他人了,也想象不出來喜歡其他人的樣子。”
    這話聽上去討巧,但並非是討好寧一宵。
    這段感情就像是刻在蘇洄身體裏的一場夢,出現過,幻滅過,又失而複得,他所有可以用來陷入愛河的情感與天分,全都孤注一擲了,再也沒有更多的、可以拿來分給任何別的人。
    說著,蘇洄笑了,“我更容易喜歡上小動物,見一個愛一個,但人類嘛……”
    他搖了搖頭。
    “好了好了,下一局。”蘇洄催促著。
    遊戲的走向開始被蘇洄一直以來的壞運氣操控。
    “又輸了……”蘇洄氣得拿左手打右手。
    寧一宵將杯子放下,一副勝利者的姿態,“剛剛的隻能算是開胃菜,我要動真格了。”
    這話聽上去像威脅,蘇洄拿過杯子,又倒了些酒,“幸好是真心話環節,問吧。”
    寧一宵眉骨高挺,一雙眼窄長而深邃,不笑的時候天然氣場就很強,哪怕什麽都不做。
    他用一張冷淡至極的臉發問:“分開這麽久,有沒有想著我自慰過?”
    蘇洄想過他會問一些不太正經的問題,但沒想到這麽快。
    他屈起一條腿,下巴抵在膝蓋上,垂下眼來,避開了寧一宵的眼神。
    “有……行了吧?”
    寧一宵不打算這樣放過,“這麽簡單?之前可都回答得很深入。”
    聽了這話,蘇洄抬眼,“你想聽多深入的?”
    他的眼睛總是濕潤明亮,像孩子的瞳孔,卻又帶一點渾然天成的誘。
    “都可以,你決定。”寧一宵笑容很淡。
    蘇洄還是很認真地回答,“其實分開之後,大部分時間都是鬱期,躁期來得很少,也很短,平時根本沒時間想這些,但躁期還是會有,控製不了,所以有過幾次……”
    剛剛複合就要當著男友的麵承認自己分手後想著他自己做,實在是太羞恥了。
    “想著我?”
    “嗯。”蘇洄聲音越發小了。
    不隻是想,還有幻覺。
    幻覺來得最嚴重的時候,蘇洄無論做什麽,“寧一宵”都在身邊,陪他說話,甚至碰他,抱他。
    仔細想想其實很恐怖,但當時的蘇洄分不清,那是他麻痹的日子裏非常快樂的時候。
    “這樣總可以了吧?”蘇洄瞥了一眼寧一宵,進行下一輪。
    寧一宵這次出了剪刀,敗給蘇洄。
    蘇洄很容易高興起來,一個小小的勝利就會讓他笑得很開心,但他也有些醉了,開心得一仰頭便會頭暈目眩。
    穩了半天,他問出一個不算太刁鑽的問題。
    “分開之後,想我的時候會做什麽?”
    寧一宵想了想,“還記得你送我的小貓玩偶嗎?”
    蘇洄緩慢地眨了下眼,“嗯。”
    “我會看它,捏捏它的小手、它的腿,或者摸一摸它的頭。”
    “就這樣?”蘇洄想象到那副畫麵,覺得寧一宵有些可憐。
    寧一宵笑了,“你是想聽什麽限製級的答案嗎?”
    蘇洄立刻擺手,“才不是。”
    寧一宵有樣學樣,“才不是~”
    他們又快速比了一輪,寧一宵罕見地連敗。
    蘇洄得意到了頂峰,問題也不好好想了,“你是什麽時候喜歡上我的?”
    寧一宵覺得他有點飄了,“這種問題是不是應該在六年前就問清楚?”
    “這有什麽關係……”蘇洄又抿了一口酒,“反正六年前六年後你都是我男朋友,快說啦。”
    寧一宵繞不過他,停頓了片刻。
    “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吧。”
    蘇洄其實有過猜測,但聽到他親口說,還是怔了怔。
    寧一宵繼續說,“在影音室,你遲到了,偷偷溜進來,當時投影的光落到你臉上。我第一次發現,原來會有這麽漂亮的人。”
    “很明顯吧。”寧一宵笑了,“你不是還特意告訴我,我盯著你看了很久。”
    “不是特意。”蘇洄立刻糾正,“因為我那個時候在躁期嘛,說話比較直接……所以這算一見鍾情嗎?”
    他笑得像獲得了獎勵的小朋友。
    “嗯。”
    蘇洄本來想說,自己對他也是一見鍾情,但他覺得應該要寧一宵自己問比較好,於是壓住了差一點的脫口而出。
    “下一局下一局。”
    誰知就在這時,鬧鍾突然響了。
    寧一宵挑挑眉,“大冒險要開始了,蘇老師。”
    酒精的後勁漸漸起來,蘇洄感覺熱。
    他每次喝醉,那張幹淨而飽滿的臉上總會顯出幾分迷惘,薄的上眼瞼抬起,露出倦怠的一雙眼。
    蘇洄還是維持著比劃的姿勢,等待寧一宵伸出手。
    寧一宵握拳,而他比出了剪刀。
    蘇洄懷疑寧一宵是不是有什麽讀心術,不然為什麽可以一直贏。
    “又輸了……”
    他仰頭往後倒在沙發上,兩條腿在地上伸直了,自暴自棄。
    寧一宵穿著拖鞋的腳輕輕碰了碰蘇洄的腳尖。
    “還沒開始就耍賴?”
    “沒有耍賴。”蘇洄坐起來,“你提吧,別太過分就行……”
    “什麽算過分?”寧一宵故意逗他,“脫一件衣服,過分嗎?”
    蘇洄低頭看了一眼。
    “好吧。”
    這一切完全沒有按照蘇洄的想象走,原以為自己可以贏下幾局,占據上風,讓寧一宵按照他的來。
    但現實卻完全相反。
    蘇洄動作很慢地解了最上麵的兩顆紐扣,然後直接拽著衣擺脫了下來。他漂染的銀發被弄亂了,蓬鬆微卷,在客廳暖黃的光下閃著光,半掩著蘇洄紅透的耳根。
    他身材清瘦,腰細,有不明顯的條狀腹肌,喝過酒,整個人的皮膚都泛了紅,肋骨的形狀若隱若現,今天戴的臍釘是很小的小蝴蝶,閃著細微的光。
    寧一宵忽然想到他戴那條鑽石腰鏈拍的照片,昏暗的光線下,交錯的閃亮鏈條懸在腰上,一舉一動都熠熠生輝。
    蘇洄的手臂白得晃眼,內側的靜脈線條清晰可見,像淡藍色的葉脈。
    “可以了?”蘇洄發現他看得認真,伸出一隻腳,踩在寧一宵膝蓋上,帶著一點命令的口吻,“下一局。”
    這次蘇洄成功扳回一局,以剪刀敵過寧一宵的布。
    一朝翻身,蘇洄頗為得意,把寧一宵提的要求原封不動扔回去,“脫一件衣服不過分吧。”
    寧一宵不予置喙,但照做了,他穿著寬大的黑色無帽衛衣,抬手脫下,晃了晃頭。他的頭發也長長了些,很蓬鬆。
    蘇洄很喜歡這個小動作,令他想到一些大型犬。
    寧一宵的膚色較他而言深許多,體型差也很大,肌肉線條分明,肩很寬。蘇洄覺得自己大概是昏了頭,才會連他身上的傷疤都覺得性感。
    “你也沒有天天健身,為什麽肌肉這麽好……”蘇洄感歎老天不公。
    “我經常遊泳。”
    寧一宵對直接展示傷口卻什麽都不做,有些不適應,但蘇洄似乎很喜歡。
    “好看嗎?”
    蘇洄很乖地連連點頭。
    “下一局吧。”寧一宵說。
    不太走運,蘇洄又一次輸了,石頭對上布。
    “我的手氣怎麽會這麽差啊。”
    蘇洄幾乎知道寧一宵會提出什麽要求了,他簡直無地自容。
    寧一宵笑了,“要反悔嗎?”
    “當然不。”蘇洄已經做好準備,但令他沒想到的是,寧一宵根本沒有按照他的預計行事。
    “那就好。”他站起來,影子如一片深色的陰翳降落,覆蓋住蘇洄的身體。
    又一次,蘇洄如同回到那些幻覺與現實交錯的日子,在狹窄而孤獨的房間裏,他被黑夜拴住手腳,焦渴地企盼著寧一宵的擁抱和親吻,他出現過,但都是假的,是不存在的。
    現在,真實的寧一宵走過來,遵守了遊戲規則,沒有碰他,隻是俯下身子,在蘇洄耳邊低聲說了一句話。
    他說完,退開些,坐回到他對麵的沙發上,好整以暇地等待觀賞。
    “開始吧。”
    蘇洄的脊背被燈光烤得焦灼,也被清晰的視線所審視,像一本隻有圖片的書,被毫無障礙地閱讀。
    他有些昏沉,扶著沙發的邊緣站起身來,落地窗外的海灘上飛過一群白色海鷗,如同衣料落下,無聲地墜入礁石之上。
    那些海水裏因呼吸而打開的貝殼,攤開內裏的柔軟時,毫無防備,但隻要有一點風吹草動,便會瑟縮著收回。
    蘇洄泛紅的膝蓋在顫抖。
    太亮了。
    他閉上眼,也不自覺擰起眉。房間裏溫度適宜,像每一個令人沉醉的春夜,但他的前額與後背已經沁出黏濕的汗水。
    “別咬著。”寧一宵聲音低沉,“鬆開嘴唇。”
    時間被拉長,分針在盤麵劃過三分之一的弧度。
    棕色的皮沙發沾濕了就會貼得很緊,像透不過氣的一個吻。
    “可以了吧……”
    “no”寧一宵看上去理智,頭腦清楚,就像是在對實驗對象做最科學的判斷。
    “not even cui”
    “寧一宵,你有病……”
    蘇洄忽然靠近了,帶著粉色的餘燼和一點點不悅,靠過來,手臂攀上他的脖頸,開始耍賴,“不想玩了。”
    寧一宵卻故意將手拿開。
    他們此時此刻的樣子,令蘇洄想到了弗雷德裏克·萊頓的油畫《塞壬與漁夫》,簡直如出一轍。
    “為什麽要躲……”蘇洄有些難以忍受。
    寧一宵嘴角平直,壓著情緒,“蘇洄,這都是你定的規則。”
    “這麽聽話,你是小狗嗎?”
    蘇洄笑意朦朧,坐上來,聲音很輕,有些含混。
    微弱的氣流在過近的距離裏流動。
    “那你最好別伸手,a nigh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