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天花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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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狂風怒吼,叮鈴鈴、叮鈴鈴的隨風搖曳不休。
    淒厲陰森,越來越響,遠處層雲墨染,向外噴塗不休,好似怒海倒懸於空,隨時都要席卷而下。
    眾人臉色發白,目光緊緊鎖住遠處的徐冥。
    似是明白了多說無益,徐冥不再多言,目光遙遙鎖定孤鬆,忽然開口:“憑高遠望,見家鄉、隻在白雲深處。”聲音不急不緩,卻是鋒利如劍,一字一句,射向孤鬆。
    被徐冥氣機所引,孤鬆情不自禁的吐氣開聲,仰頭便是一聲清嘯!
    嘯聲一起,眾人便是臉色一變,想要阻止,亦是不能,聲嘯不同其他,不明節奏所以,誰敢貿然出聲。
    徐冥蓄勢已久,孤鬆嘯聲一起,眉頭一挑,口中再念一句:“鎮日思歸歸未得,孤負殷勤杜宇。”聲音漸漸由低拔高,卻是轉換如意,如羚羊掛角,雁過無痕,其間不沾半點拖泥帶水。右腳忽然往外邁出一步,霎時間,狂風湧動,整個青丘山脈都好似輕輕一顫。
    孤鬆臉色微微一變,嘯聲也隨之拔高,卻不像徐冥那般響亮明澈,而是忽剛忽柔,忽快忽慢,忽靜忽動,似與周圍融為一體,隱隱生出欲揚頓挫之感。
    赤鬆眉頭一展,似是有些放下心來。
    雪鬆暗暗點頭,沉吟不語。
    青鬆亦是佩服。
    嶽寧心中也是怦怦亂跳,沒想到師姐的敲爻歌竟已到這般程度,此番占盡天時、地利、人和,又是以己之長,攻彼之短,對方雖是徐冥,亦有一拚之力。
    徐冥微微動容,眼中神光暴長,一字一句:“故國傷心,新亭淚眼,更灑瀟瀟雨。”聲若雷霆,沉悶至極,又往前踏上一步,霎那間,天搖地動,嘶嘶嘶嘶之聲作響不絕,地麵紛紛龜裂開來,碎石如泉,四下噴濺,周圍樹木或是連根拔起,或是哢哢折斷不休。
    孤鬆臉色再變,卻是由白轉紅,胸口起伏不定,卻是在極力穩住嘯聲。
    “長江萬裏,難將此恨流去。”徐冥從容邁出一步,此番卻不再像先前那般地動山搖,風雲變色,而是變得飄忽不定,似是他整個身影都完全嵌入到了天地間。
    孤鬆臉色潮紅,幾欲滴出血來,嘯聲雖還未斷,卻也不像先前那般清亮明澈。
    “遙想江口依然,鳥啼花謝,今日誰為主。”徐冥含笑微吐,再邁一步。腳步輕盈,似是如履薄冰,笑聲纏綿如刃,卻又巧妙得插入嘯聲之中,絲絲縷縷,將那嘯聲割得雜亂無章。
    孤鬆臉色漸漸由紅轉白,嘯聲隨之由高變地,似是輕盈淺唱,又似低聲呢喃,纏綿悱惻,柔和悅耳,空靈之中卻又帶出絲絲曼妙。
    赤鬆微微一歎:“四師妹技止於此,再無餘力了。”
    “燕子歸來,雕梁何處,底事呢喃語。”徐冥口中再吟一句,身形卻更見飄忽,宛如與周圍的山川大地融為一體,似要以無邊氣勢,將孤鬆的嘯聲生生迫散。
    嘯聲越見低沉,孤鬆似是力氣用盡,忽地一斷!
    天地間突地一靜。
    所有的聲音瞬間消失,陷入死一般的沉靜。
    徐冥右腳落在半空,將落未落,似是一瞬間,也被止住了一般,再難邁出去。
    驀地,徐冥縱聲大嘯:“最苦金沙,十萬戶盡,作血流漂杵。”狂風陡起,天崩地裂!
    孤鬆口噴鮮血,軟到在地。
    霎時間,群山回響,盡是那句:“最苦金沙,十萬戶盡,作血流漂杵!”
    “杵”字餘音嫋嫋不絕,似斷不斷,將收未收!
    便在此時,一曲笛聲突然異軍突起,宛若長江大河,滔滔不絕,瞬息之間,便將那餘音蓋住。
    眾人心頭一震:“難道是他?”繼而又想,斷不可能,那人雲遊天下,早不知所蹤,若在山上,豈會等到此時方才現身?可這之人,其掌握時機之妙,切入節奏之準,絕對是一名難得的高手,眼下己方高手全在此處,這名無名高手,卻又是誰?
    徐冥眉頭一挑:“還有高手!”心中雖是暗暗起疑,但他此刻一舉擊敗孤鬆,正是氣勢如虹之時,豈能就此作罷。雖是尾聲,若要與笛聲相抗,隻得強行將尾音拉長,如果中途換氣,勢必出現凝滯空隙,無形中便弱了一籌。
    高手過招,最重氣勢,吹笛之人能看準這稍縱即逝的時機,心計之工,修為之強,可見一般,此刻若然聲勢一弱,不僅落了下乘,甚至會在心底留下陰影,從而影響武道上的修行,徐冥一代宗師,雖是吃了一個暗虧,卻仍是將那“杵”字餘音強行拉長。
    嫋嫋餘音突然變得鏗鏘有力,好似寶劍出鞘,鋒芒畢露。
    “砰砰砰”之聲不絕如縷,碎石迸裂,地麵遍布蛛網,如被千刀萬剮,慘不忍睹。
    眾人相顧駭然,心中又是驚懼,又是氣餒,此時此刻,徐冥尚有餘力,先前一番拚鬥,竟然未盡全力。
    似是受不住徐冥如此強悍的氣勢,笛音由高轉低,變得低沉婉轉,寧靜透明,澄澈悠遠,讓人塵心盡去,生不出爭鬥之心。
    “夫唯不爭,故無尤。”青鬆心中暗暗佩服:“剛不可久,柔不可守,這吹笛之人深明其理,此番以柔克剛,隻怕又是一場好勝負。”
    徐冥右手叉腰,一口氣似是無窮無盡,那尾音卻是越拔越高,宛若狂風卷雪,驚濤拍岸,崩雲裂霧!勢要一舉將笛音擊散。
    笛子音越發低沉,變得如泣如訴,時隱時現,淒厲哀婉,宛若杜鵑啼血,巫峽猿啼,又似寡婦夜哭,征人思歸。吹笛之人好似有無窮傷心事,一個個幽怨的音符徐徐而出,雖置於狂風巨浪之間,卻是絲毫不亂。
    聞者無不心旌神搖,薛紅葉更是莫名感到一陣撕心裂肺的酸楚難過,想到生死不明的楊戢,淚水滾滾而下。
    正自哭得傷心,卻聽那尾音漸漸凝成一線,猶如琴弦緊崩,再度拔高,餘音所致,群山共鳴,狂風怒號,雲海鷹揚,銀瓶乍破,千軍萬馬,動地而來。
    眾人心頭一緊,情不自禁的握緊拳頭,千山回應,萬壑來風,卻不知那吹笛之人要如何應付?
    那吹笛之人,手法卻是高明無比,忽高忽低,忽輕忽響,忽而急促,忽而緩慢,忽而悲傷,忽而喜悅,氣息控製徐緩有致,張馳分明,吞吐明快,猶若玉盤溜珠,曆音輕短,跳動節奏,好像一條錦鯉,雖是被困寒潭,卻自有天地。
    徐冥的那一縷餘音雖是驚天動地,一時間,卻也莫可奈何。
    眾人有驚又佩,又是歡喜無比,天無絕人之路,值此危局時刻,卻有高人解救。
    赤鬆眉頭微沉,似是想到了什麽,又是驚疑,又是歡喜,又是哀傷,又是彷徨,五味雜陳,莫衷如是。
    “轟隆隆!”餘音攻勢之下,四周山石紛紛炸開,花草樹木拔地而起。
    眾人皆是高手,眼見於此,不驚反喜,餘音漸漸失控,徐冥快堅持不住了。
    便在此時,笛音突地一變,變得高亢入雲,氣衝霄漢。好像那一條被困許久的錦鯉終於找到出路,一躍而上,幻化為龍,在浮雲間縱橫飛舞,挾雷霆萬鈞之勢,一舉將餘音撞得支離破碎,淩亂不堪,嫋嫋而絕。
    天地間忽地一靜,隻剩一曲笛音朗朗而歌,清脆高頻,震耳欲聾。
    一曲終罷,徐冥卻是臉色平靜,絲毫看不出受挫後的沮喪,反是撫掌大笑道:“黃庭起祥煙,繚繞空懸,飛香芬馥噴龍涎,寶錄翱翔躍鳳篇。好、好、好一曲天花引!”
    “天花引”三字一出,眾人‘啊’地一聲,齊齊轉頭看向赤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