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觸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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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咱們已經出了京城地界, 這西麵岸上乃是洛州意陽縣,因此前麵的險灘,被稱為意陽十二灘,您看這西側的山壁, 筆直鋒利似劍一般, 雲滄江便靠山壁而下,今日到明日, 咱們攏共要過十二道江灣, 不但水流湍急,暗礁亦多, 天氣晴好便罷,若遇風雨,最老道的船工也要提心吊膽……”
付彪語重心長說完, 又看了一眼前方天穹, 秦纓蹙眉道:“若真是危險, 不如在前麵尋一處碼頭靠岸?”
付彪搖頭, “這前頭沒有大碼頭了,隻有到了江明才能靠岸。”
見秦纓秀眉緊擰,付彪寬慰道:“您放心, 雷雨天氣在下也走過多回, 不易出大岔子, 但屆時風緊浪急, 船上客人極不好受。”
秦纓放下心來,“這倒不怕。”
待陪著李芳蕤用完早膳, 二人一道到了謝星闌房中, 剛一進門, 謝星闌便遞上來一張地圖, “你看看,南下幾州府輿圖,當日案發之後,楚州刺史錢維已封鎖了整個慈山縣和楚州以東的各處要道,但中間尚有大半日功夫,不知凶手如今是否還在慈山縣內。”
秦纓拿起地圖細看,李芳蕤也從一旁湊了過來,“慈山縣在楚州以東,正在雲滄江畔,凶手行凶之後總不至於再從水路逃走吧?也不一定立刻就有合適的船,若走陸路,慈山縣的官道隻有南北兩個方向,南邊往楚州城再去渝州,北麵可去往洛州,而若從其他小道離開,則多往連州方向走——”
秦纓輕訝,“你怎知道得這般詳細?”
李芳蕤揚唇,“我隨父親在軍中時,最喜看他們細細繪製的各處輿圖,看兩遍便能記個大概,後來出門遊曆之時,雖未去過慈山縣,但當時去過楚州城,距離慈山隻有大半日路程,待離開,我們並未沿官道折返,而是從慈山西的小道抄近路上官道往渝州去,那條小道沿著山梁,是直往連州去的,路上還有岔道可通往信陽。”
宣平郡王府的封地在筠州,位於連州西南,李芳蕤又因四處跑過,對周圍幾州府可算了如指掌,秦纓頓覺李芳蕤跟來並非無用,她看向謝星闌,果真謝星闌也眉眼微鬆。
謝星闌這時道:“可算得上四通八達了,當初第一樁案子便生在連州,他們若是跑,說不定會再回連州。”微微一頓,他又問:“信陽這些年吏治如何?”
李芳蕤頷首:“極好,自從叛軍被平,朝廷派來信陽的官吏皆是能臣,再加上我父親領兵戍衛,信陽反倒比嶺南渝州、越州幾府還太平些。”
李芳蕤說完,對上秦纓探究的眸子,怕她不懂便接著道:“你應該知道信陽是何地吧?那裏是當初信陽王的封地,可沒想到十八年前因陛下削藩,令他們起了謀逆之心,當時還攛掇了幾州府節度使,很快集齊二十萬兵馬北上,逼得陛下退走豐州。”
秦纓自然知道信陽王反叛,“當時我年幼,京城又離得遠,倒是不知後來信陽這邊如何整頓了。”
“叛軍用了兩年多才徹底清繳,那時候信陽百姓過得極苦,連我們筠州都被牽累,若非父親掌兵,那些殘餘的叛軍多半要入城殺燒搶掠,後來朝廷令鄭將軍幾個南下,將餘孽清理殆盡,又查出許多當年資助叛軍的商賈士人,一番整飭下來,信陽元氣大傷,花了十年才恢複了從前的繁榮,後來的信陽城內,皆是談李長垣父子色變。”
李芳蕤一口氣說完,又道:“我當時年幼,也什麽都不知,這些都是我哥哥、母親告訴我的,後來這些年但凡到信陽為官的,總是分外小心,生怕犯了陛下忌諱,連城內衙門的差役都比別處更多些,如此狠狠治了幾年,別說反軍,便是偷雞摸狗的沒了。”
謝星闌道:“吏治越好,關卡越多,他們越不敢去,若還被困在慈山,有了畫像,一切便好辦的多了。”
案發在慈山,行在途中所言,皆是籌謀推測,沒多時,秦纓拿著刑部整理出來的囚犯名錄研究起來,畢竟時至今日,她們仍無法確定凶手作案的動機。
謝星闌繼續畫像,李芳蕤業對著輿圖寫寫畫畫起來,秦纓瞟見她在輿圖上標記出幾處小道的路徑,便道:“你善地形,若是能從軍,倒適合做繪輿圖的參軍——”
李芳蕤輕哼,“參軍算什麽?我怎麽也該是將軍!”
秦纓笑而不語,這時李芳蕤手邊的硯台忽然被晃的動了動,她轉身看向門外,蹙眉道:“風越來越大了。”
秦纓放下卷宗,待走到門口一看,果然看到一樓付彪正領著人收走甲板上的雜物,又將船帆降了一半,再看前方中天時,便見烏雲變作了黑雲,團積壓頂,正醞釀一場大雨。
江風烈烈,令秦纓裙袂飄飛,船身也愈發晃蕩,李芳蕤站在她身後,一手捂著胸口麵露難色,“不成,又想吐了,我吃點兒藥回屋子裏待著,這日不好過。”
秦纓連忙將李芳蕤送回房中,又囑咐沁霜照顧,待出門時,便見謝星闌也站在回廊上看那黑雲密布之地,秦纓站去他身邊,“船老板說他們尚能應付。”
謝星闌點頭,“今日早些用膳,晚間莫要出屋。”
天氣如此不佳,付彪也不敢大意,酉時不到便命人送晚膳去幾人房中,膳後秦纓去看李芳蕤,果然見她又吐過一回,隻用了點點心作罷,窗外風聲呼號,拍打著窗欞吱嘎作響,沁霜也被搖的發暈,憂心道:“船晃得厲害,縣主的藥收效甚微,到了晚上隻怕更難熬。”
秦纓一邊檢查屋子一邊叮囑:“晚上莫要離開屋子,若有事,便讓賀歧來喊,你們也莫要出去,晚上風大,還要當心屋內火燭,晚些再吃一丸藥,隻要熬過今夜便好。”
沁霜應下,待夜幕初臨時,秦纓方才回自己屋子,白鴛提著一盞油燈,也有些心驚膽戰,住在隔壁的沈珞和馮聃亦不敢大意,酉時過半,天色全黑了下來。
逼仄的倉房中一燈如豆,隨著船行,門外風聲越來越駭人,不多時,白鴛蹙眉道:“縣主你聽,好像下雨了——”
秦纓聽到了,雨勢從遠到近,從弱到急,半炷香的功夫不到,劈裏啪啦打在後窗之上,船身隨著浪濤起伏,屋內桌椅雖已固定,桌案茶幾上雜物也收了大半,可奈何風大浪高,船身隨浪拋起,又斜斜墜下,直令船身似要傾翻一般,白鴛緊挨秦纓坐著,某一刻,船身忽地一震,直令堆放在角落裏的一套文房四寶咣當落地。
白鴛麵色一白,“這是怎麽了?”
看著滿地狼藉,她想起身收拾,秦纓一把將她拉了住,“先別管。”
響動不小,卻很快被風雨掩蓋,白鴛沒經過這般陣仗,怕得厲害,又強撐道:“縣主別怕,這些船工都是老手,會沒事的——”
秦纓耳邊風聲轟鳴,又聽見巨浪拍打在船舷上的聲音,她拍拍白鴛手背安撫她,卻又聽見一樓有人在呼喊什麽,很快,隔壁的房門似也開了,秦纓將白鴛按在榻邊坐下,忙起身往門口走去。
踉蹌著走到門口,果真聽見外頭有人聲,秦纓一把打開房門,迎麵而來的冷風冷雨逼得她呼吸微窒,廊道上卻已空無一人。
她抬步而出,隻聽見一樓人聲嘈雜,往下一看,便見一樓甲板上站了不少人,嘈雜之中,秦纓依稀聽見了“沉船”二字。
她心頭一跳,回頭對白鴛交代:“你別出來,我去去便回。”
白鴛來不及多言,秦纓關上門,扶著船艙往樓下行去,夜色如墨,漆黑的天穹似破了個窟窿,天河水不要命的往下倒,借著幾盞搖晃的風燈走下樓梯,待到了一樓,搖晃反倒減輕了幾分,甲板上有翊衛看到秦纓出現,連忙朝謝星闌稟告。
謝星闌轉身,見秦纓冒雨下樓,忙迎上來,“你怎下來了?”
風急雨大,秦纓肩頭很快被打濕,她卻隻看向甲板,“出了何事?”
謝星闌擰眉道:“船底觸礁了。”
秦纓恍然大悟,難怪船身會有劇震,竟是觸礁了,想到付彪白日裏說過的沉船事故,她心跳得極快,“可損了船身?”
謝星闌往甲板看了一眼,“一處船艙之中有少量滲水,但具體船體損毀多少,在船內看不清楚,船老板已令船工跳去江中查看。”
秦纓目光四掃,隻見船帆已被完全放下,船速減緩,隻順著江流緩移,但也因此,船身盡隨浪濤搖蕩,而四周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雨夜,兩岸青山似巨獸匍匐,風雨浪濤,皆是要吃人的怒吼。
古人言欺山不欺水,到了這一刻,便是秦纓心底都生了恐懼,雨水在秦纓腳底匯集成溪流,忽然船身一晃,直令她生出個趔趄。
謝星闌一把扶住她左臂,“當心——”
秦纓一顆心沉若千鈞,麵色亦不好看,隨風而來的冷雨撲在她麵上肩上,打濕的鬢發貼在她冷白的頰側,謝星闌指節微緊,未立刻收手,“人剛下去片刻,我送你回房,若真是損毀的厲害,我們還有時間補救。”
秦纓搖頭,“讓我等著,回去什麽都不知道才最心焦。”
她深吸口氣鎮定下來,謝星闌放下手,轉身站在了她身側,他人高馬大,頓時將斜風急雨擋了大半,秦纓轉身看他,急跳的心微微一安,又見他眉眼寒峻,目光晦暗,是在看甲板上忙碌的眾人,卻又像是透過這些人,看到了更久遠的一幕,而他的視線至多落在甲板盡頭,絕不往那浪濤咆哮的江水中多去一寸。
秦纓收回視線,心腔子揪成一團。
甲板上,翊衛和五六個船工,正緊緊拽著兩條粗麻繩,其他人則打著琉璃燈往江水中照,付彪憂心忡忡地往下看,看船上水性最好的船工潛入水底查看船身,足足等了一刻鍾之久,眾人手中麻繩劇烈拉扯起來,付彪見狀,趕忙吩咐,“快!往上拉!”
秦纓和謝星闌見狀,也紛紛上前,不多時,眾人將一個褪了上衣的精壯船工拉上了船,船工已是力竭,喘了幾口才道:“沒事,隻有第三倉撞出了一條裂縫,從船艙內排水修補便好,其他地方都是好好的。”
船工們歡呼起來,付彪亦大大的鬆了口氣,見謝星闌和秦纓還等著,忙道:“沒大事沒大事,公子小姐,我們進倉房說話,都打濕了。”
秦纓和謝星闌往一樓用膳的船艙走去,付彪則吩咐船工們修補船艙,沒多時進來同他們解釋,“二位放心,在下這船共有八個底倉,每個底倉都做了分隔,便是其中一個底倉進水了,其他底倉也是完好不透水的,如此還可保證航行,如今隻有一倉裂了縫,這不算什麽,我已吩咐他們排水再行修補,隻要不再撞第二次,最近十天半月都無礙!”
秦纓高懸的心至此刻才真正落了地,“太好了,辛苦剛才那位師傅了。”
付彪笑開,“他便是跟了在下十來年的人,水性一等一的好,我們船上像他這樣的還有四五個,所以白日在下才說無大礙,隻是客人們不好受。”
秦纓放了心,可身旁謝星闌忽然問道:“這樣大的客船,底倉漏水幾處才會沉?”
付彪笑意一散,思忖道:“至少得有個四處,且還要看貨物多少和損毀的程度,若隻是慢慢透水,那便不斷排水便是,而即便四處底倉灌滿了水,那也隻需要將船上的貨物扔掉,也能勉強行船靠岸保住人命,走水路的客船若真遇險,都會如此行事。”
秦纓隻以為謝星闌是擔心行船在這十二灘上再度觸礁,可等她目光落在謝星闌麵上時,心底卻“咯噔”一下,隻見謝星闌眉頭緊擰,麵上盡是驚疑難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