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慈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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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續三日,秦纓核對案卷之時,偶有走神發怔,待謝星闌作畫時,她又將視線落在謝星闌身上,目澤幽幽,像在琢磨什麽。
這日暮色時分,謝星闌畫完最後一筆時,抬眸便見她又一錯不錯望著自己,四目相對上,秦纓卻十分自然的看向畫像,“如何?”
謝星闌晾了晾墨跡,將畫像遞過去,秦纓看了片刻,點頭,“五官更清晰了,不管他做何裝扮,隻要樣貌在此,便不愁旁人認不出。”
說話間,秦纓道“按照腳程推算,他應當是案發之後立刻離開了京城,不如先讓付老板他們看看見沒見過此人?”
謝星闌頷首,“試試罷。”
秦纓拿著畫像出了艙房,謝星闌看著她的背影麵生幾分疑惑,謝堅守在門口的,此時上前道“公子怎這般神色?”
謝星闌凝聲道“這兩日她有些古怪,看著我時,眼底總有些擔憂之色。”
謝堅眨了眨眼,“這還不簡單!縣主這是關心您呐!咱們如今知道當年的船難或有古怪,可奈何時過境遷,又有差事在身,便是複查也沒門道,縣主一定是覺得您為了此事犯難傷情,自然便擔憂您了!”
謝星闌看謝堅一眼,半信半疑,“是因如此?”
謝堅笑嗬嗬道“不然還能為了什麽?”
他也有些唏噓地看向秦纓離開的方向,“縣主心地良善,又拿您當好友,好友幼年遭逢家變,若真非意外,那可是天大的仇痛,她擔心您也是正常的不是?”
謝星闌眉頭微蹙,輕聲道“好友——”
謝堅未聽清這二字,又轉身道“這船上信鴿不多,謝詠如今也去了慈山,依屬下看,隻得等差事完了,方才可從長計議。”
謝星闌麵色微肅,“要追查,便要在當年帶著的謝家仆從和那些消失的船工身上查。”
謝堅長歎一聲,“這可不易,謝家仆從還能回江州找找名目,但那幾個船工,卻是不知籍貫與姓名的,碼頭上船來船往,想來無人記得十三年前的幾個無名小卒。”
謝星闌眯眸,“當年是謝正襄善後,他知道是哪家船號的客船。”
謝堅微怔,“公子是想回謝氏一趟?”
謝星闌轉眸看向艙門外,行船早入楚州境內,如今已是深秋,但越是往南山川愈是綠意蔥蘢,此刻暮色昏黃,從船窗看出去,便見兩岸山丘重巒疊嶂,蒼翠繁茂,直令謝星闌想到了埋葬謝正瑜夫妻的崇明山,他已有五年未回去掃墓。
他收回目光,沉聲道“先以差事為重。”
謝堅並無意外,隻哼道“公子此番大公無私辛苦勞頓,待此番差事了了,看朝堂上那些隻會打官腔的愚臣還敢說什麽。”
謝星闌緩緩搖頭,“秦纓尚未叫苦,你倒替我叫起來了。”
謝堅一聽又掛上討好笑意,“那是自然,縣主都不覺辛苦,我們更該以身作則,快到慈山了,隻望這次的差事能速戰速決,若早日抓到差犯,說不定還能回江州一趟,反正走水路就在半途……”
謝星闌未做聲,正在此時,秦纓拿著畫像回來了,進門便道“付老板他們都看了,果然都說沒見過此人。”
謝星闌安撫道“後日便可到慈山縣碼頭,屆時告示張榜便是。”
秦纓隻得歎氣應下。
江上行船枯燥無趣,李芳蕤又伴有暈船之症,一路上時好時壞,很是折磨,但她並非嬌弱女,整整十一日堪堪撐了住,時至九月十二午時前後,她與秦纓站在船頭,終於遠遠地看到了停靠了不少樓船的慈山碼頭。
天光晴好,行船駛入泊灣,還未靠岸,李芳蕤便眼尖地看到岸上有人相候,謝堅亦道“公子,是謝詠和馮蕭他們,一旁的應該是楚州官員。”
樓船緩緩靠向碼頭,船身輕輕一震後,付彪帶著船工搭好木橋,等在棧橋上的謝詠和馮蕭當先迎了上來,二人身後還跟著三個中年男子,當首一人器宇軒昂,氣度不凡,謝詠二人正要行禮,謝星闌先擺了擺手,他二人聞弦知意,立刻將見禮之言咽了回去。
謝星闌轉身與付彪等人辭別,付彪他們雖不知謝星闌幾人到底是何身份,卻也猜到他可能是官身,當下更是惶恐,又親自將他們送下了船。
待走過棧道,謝詠才對一旁的為首的中年男子道“公子,這位是楚州刺史錢大人,這位是楚州府衙捕頭趙明安,這位是慈山縣衙捕頭黃義。”
謝星闌與楚州刺史錢維曾有過一麵之緣,此刻拱手道“勞煩錢大人久等。”
錢維忙擺手,又請謝星闌往不遠處的馬車走,“該等該等,謝大人奉禦令而來,乃是解我燃眉之急的,等幾日又算什麽?”
慈山縣距離楚州城近,因此是為楚州水路要地,碼頭占地不小,此刻幾處棧橋上人來人往,實在不便說話,錢維言畢,又看向他們身後的秦纓和李芳蕤,有些疑惑道“這二位是……”
謝星闌低聲道明她二人身份,直令錢維上下打量秦纓,“這位便是雲陽縣主——”
謝星闌平聲靜氣道“雲陽縣主受封禦前司案使,亦奉令協助查案,至於李姑娘,則是同遊至此,並不算有公差在身。”
李芳蕤聽得輕嘖一聲,心道謝星闌可真是公私分明,錢維了然一笑,“好,我明白,隻是二位身份尊貴,到了這裏可要保重安危才好,否則我來日回京,實在無法向兩府交代。”
秦纓徑直道“錢大人不必擔憂,我們自會保重的,敢問如今受害者屍首何在?”
見秦纓單刀直入,本還對她司案使之名頗為懷疑的錢維不敢大意,正色道“在慈山縣的義莊之中,事發之後,立刻將屍首保存起來。”
言畢,錢維又看向謝星闌道“我收到消息的時候,已經是趙大人遇害五個時辰之後了,我一邊往京城上書,一邊下令封鎖了慈山各處道路,這幾日,也在城中挨家挨戶的調查,目前查到了幾處古怪,但不確定是否和趙大人之死有關。”
謝星闌點頭,又看向謝詠,謝詠道“京城來了信函,賓州的卷宗也已經到了,都放在慈山縣縣衙之中,有我們的人守著。”
聽聞此言,秦纓和謝星闌都放了心,沒多時走到了備好的馬車旁,因知道秦纓也要來,錢維多備了兩輛馬車,正夠幾人同乘。
謝星闌此時命人拿出備好的畫像,吩咐謝詠道“找幾個人立告示,再將此畫像張榜,以此通緝凶徒——”
“通緝凶徒?大人已經找到見過凶徒之人了?”
說話的是慈山縣縣衙捕頭黃義,其人看起來不至三十,五官端正,麵皮白淨,乍看之下氣度端方,但細看時,卻覺眼底透著幾分細碎精光,今日他未著公服,看起來不似公差,反像個富足人家的少爺公子。
一旁楚州府衙的捕頭趙明安也道“不是說如今最難的,便是數起案子都未找到目擊者,唯一的目擊者是死裏逃生的受害者,看到的也是凶徒帶著棉套的樣子?”
不等謝星闌開口,秦纓便道“的確還未找到目擊者,這畫像也是一試,若能找到線索便好,若找不到,隻能從趙大人之死入手。”
她看了一眼碼頭往西的官道“隻希望凶徒還未逃出慈山。”
謝詠接過畫像吩咐人手,錢維道“好好好,大人和縣主想到了辦法便好,此去慈山,還要走半個多時辰,先上馬車,回了縣城再議。”
眾人上馬車出發,其餘人則都禦馬而行,沿著官道走了半個多時辰,道路兩側的民居驟多起來,沒多時,一處民坊棋布的縣城映入了眾人眼簾。
城門口設有關卡,但趙明安行在前,自是暢通無阻,慈山縣縣城占地不算大,卻坊市齊整,樓台畫棟鱗次櫛比,眾人剛入城,迎麵而來的便是一副市井繁華之景。
未時剛過,青石街道上百姓如織,兩側的鋪子裏也不時傳來叫賣,而走了沒多遠,若有似無的藥味兒飄到了馬車之中,秦纓掀簾去看,便見這條主街上竟是一家挨著一家的藥材鋪子,其間亦有醫館林立,她不由想到了陸柔嘉所言。
她看向前麵禦馬的黃義,“黃捕頭,南明山距離此處多遠?”
黃義殷勤地催馬靠近,指了指西南方向,“南明山在西邊,距離慈山縣隻有半日路程,您是想去南明山瞧瞧?南明山上有處藥王廟很是靈驗。”
秦纓搖頭,“我隻聽聞南明山盛產藥材。”
黃義聞言笑意一盛,“您說的不錯,每年許多人去南明山采藥,不過那山上頗為險要,要采的也是珍貴奇藥,而尋常藥材,咱們慈山縣的藥農都種得出來,您看到的這些藥材鋪子和醫館,都是我們本地人開的,我們這裏出過好些神醫禦醫,如今還在宮裏當值的也有,在我們這裏,便是三歲小兒都會望聞問切。”
秦纓稱奇,“哦?宮裏哪位禦醫是慈山人?”
黃義麵色一僵,又連忙道“這……這個小人記不起來了,反正是有的,我們這裏還產靈芝和人參,您若是想帶些回京中,小人可為您……”
黃義話未說完,隻覺一道實質般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抬頭一看,便見走在前的馬車簾絡也掀了起來,車內昏暗,黃義雖看不清謝星闌的麵容,但他知道謝星闌正看著他,那視線寒峻滲人,直令他艱難地吞咽了一下。
“小、小人可孝敬您。”
黃義縮著肩膀道出此言,惹得馬車內的李芳蕤輕嗤一聲,她似笑非笑道“看看,這才剛到縣城,咱們就能收受賄賂了。”
黃義聞言,額際冒出一片冷汗來,“不不不,小人絕非此意,小人多嘴。”
秦纓隻覺這黃義有兩分輕浮,言辭亦不十分周全,便也懶得再探問,道了句“她與你玩笑”便落了簾,馬車沿著城中長街一路往北,一炷香的功夫後,停在了一處門庭莊嚴的合院之前,正是慈山縣縣衙。
下馬車時,留守的其他翊衛也迎了出來,錢維等幾人下了馬車道“你們一路辛苦,先進去飲茶歇息,緩緩再說。”
“不必歇息了。”謝星闌不做停留,徑直往衙門內行去,又涼聲道“拿卷宗來,辦公務要緊,再將你們查到的古怪細細道來——”
謝星闌聲氣不佳,錢維也不知怎麽了,思來想去,記起了回京述職時與謝星闌有關的傳言,他心中暗道不妙,忙快步跟了進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