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案定
字數:8018 加入書籤
直至月上梢頭,東府眾人才將縱火案與殺人案的人證物證初初理清,謝星麒酉時被差役帶去江州府衙收監,但如何處置林氏與嶽齊聲,宋啟智卻遇到了疑難。
正堂中,謝正襄奄奄一息地躺在長椅上,口中斷斷續續道:“就、就算謀害父親與他們無關,但你們也去白雲觀查問過了,他們二人通奸之罪已論定,那兩個孽障,更是為了謀騙謝氏財資……宋大人,我要、我要告他們,一定要將她們治重罪——”
宋啟智麵色嚴峻,一轉身,林氏也跪在了地上,“大人,民婦並非存心謀求謝氏錢財,當年民婦隻是府中繡娘,而非謝家家奴,若非謝正襄了民婦,民婦又怎會有如今結局若要治民婦之罪,那民婦亦要告他謝正襄,他良家女子,又該治何罪”
林氏鏗鏘哭訴,麵色堅韌,再無往日柔弱嫵媚之態,此言一出,直氣得謝正襄強撐著坐起來,“你、你這毒婦,當年你分明是半推半就……”
林氏忙叩頭,“大人,民婦並非半推半就,民女初次不從,被他打的滿身是傷,額角還磕破了,至今還留有印記,且當年民婦被送回下人院時,有好幾個繡娘侍婢都見過,她們如今有的還在謝家做活兒,有的早另尋主家,隻要大人去查問,一定能給民婦找到目擊證人,求大人為民婦做主!”
宋啟智看向謝星闌與秦纓,見二人麵沉無聲,便肅然道:“通奸之罪,無家室者徒一年半,有家室者徒兩年,至於奸罪,若得證實,則徒兩年起,奸汙身份卑下的良家女子,當罪加一等,你們雙方若要告官,通奸罪乃是板上釘釘,罪因時隔多年,則要細細定論,今日諸人先行收押——”
謝正襄聽此言,又氣得喉嚨裏嗬嗬做聲,“宋大人,你難道真、真要論我之罪當年、當年她分明是自願,且是她,是她勾引我,這些年她做我妾室,可是得意自在的很,多年未見她指證,怎今日就要反咬,咳咳——”
謝正襄怒意勃然,語不成句,沒說幾字,又猛地咳嗽起來,林氏聽得駭然,忙分辨道:“宋大人,他是在顛倒黑白!血口噴人!我好好的良家女子,怎會去勾引他若非當日獨身有孕,不知如何活下去,我也不會將錯就錯,若非他,待我攢夠銀錢,阿城哥回來我便與他成婚了,難道隻因為我後來被迫委身之舉,便當他之行不存嗎”
宋啟智看向謝星闌,“謝大人,本朝倒無舊案不可追的說法,隻是如今不好論處——”
謝星闌沉聲道:“既然雙方都要告官,那便一並收押,一案歸一案論罪便是。”
見謝星闌如此言語,謝氏宗親們紛紛交頭接耳起來,麵上雖不認同,卻也不敢明著駁斥他,謝正襄咳得麵色漲紅,指著謝星闌道:“你、你竟幫著那賤……”
“父親,你少說兩句吧!”
謝正襄還未說完,謝清菡打斷了他的話,她對宋啟智道:“宋大人隻管按照章程辦差便是,隻是我父親此刻病危,若是收監,隻怕保不住性命。”
謝清菡看了一眼林氏,瞳底暗色一閃而過,“他們幾個,宋大人該如何處置便如何處置,若查出我父親當年犯事為真,再將他帶去收監也不遲。”
林氏麵上閃過急慌,隻去看同樣傷重的嶽齊聲,又望向哭腫了眼睛的謝星麟,“就算我們有錯,可是麟兒尚且年幼,他沒有錯,大小姐,你……”
謝清菡禁不住冷笑,“你不會想說,要我念在這幾年的情分,想法子養著他吧你是不是忘記自己如何教導他了他雖喊我大姐,可何時將我當做姐姐哪次不是仗著父親和祖父寵愛口無遮攔他過了幾年養尊處優的日子也該知足了,如今該跟著你們學學何為是非黑白……”
見林氏眼圈迅速紅了,謝清菡輕哼道:“你當年或許受了侵害,但與我無關
,當年我母親因你們的好事而死,這些年你更明裏暗裏貶損我母親,挑撥是非,我不與你算賬便已夠了,你往後如何,自有大周律法處置,我不落井下石,但你想裝可憐求寬宥,那也是做夢!”
林氏絕非蠢笨之人,一聽此言,便明白謝清菡不好哄騙,當下眉眼一振,抱住謝星麟道:“大小姐說得對,也好,無論如何,我們一家人在一起,至少往後我們再也不用偷偷摸摸,再也不必膽戰心驚了——”
謝星麟這大半日才懵懂明白,不禁哭道:“母親,嗚嗚我怕,我不想離開家裏……”
林氏深吸口氣,“傻孩子,這不是你的家。”
宋啟智搖了搖頭,對謝星闌和秦纓道:“謝大人,縣主,眼下時辰不早,我便命人將他們該收監的收監,明日再繼續查證,舊案若要查,也的確需要幾日,若有什麽新的消息,我再往府上來找二位商議。”
謝星闌應好,宋啟智大手一揮,立刻有衙役上前將林氏母子帶出,嶽齊聲重傷在身,也被一並抬了出去,等他們一行離開,謝清菡掃了一眼謝正襄道:“此番多謝四哥和縣主了,無論是幫我洗清冤屈,還是捉到凶手,都靠你們機敏睿智,否則真不敢想要鬧多大的笑話,如今父親病倒,祖父喪禮未完,我會請師父做法事安祖父亡魂,再另算吉日出殯。”
謝清菡字詞篤定,毫無驚怕惶然,謝星闌與秦纓對視一眼,皆是放下心,謝星闌便道:“既如此,府中便交給你整飭,有要幫忙的,隻管派人過來。”
謝清菡應是,又親自將謝星闌幾人送到了耳門。
待走上廊道,李芳蕤長長地出了口氣,“真是沒想到,這府裏竟生出這等事,經此一場,你三叔隻怕是要元氣大傷了,不過以後再無人管著謝清菡了,我看她極有主見,亦十分果斷,比她父親厲害不知多少,有這樣一個女兒,便是招贅又如何”
謝星闌道:“她的確不似尋常閨閣貴女,隻是年紀尚小,要掌家也頗為不易。”
秦纓看他道:“那些宗親隻怕也不願看她掌家。”
謝星闌點頭,卻是道:“若真要留府招贅,這也是她必要曆練的,今日已是初九,我們也不好在江州多留。”
李芳蕤點頭道:“眼下案情已經查明,該如何辦便如何辦,我看這位宋大人也是十分清正的,謝正襄重病,又被告了官,由不得他再胡鬧,隻要謝清菡穩得住,那東府便都是她說了算,我看她性子剛烈,不會出岔子。”
“如此自是最好。”秦纓說完看向謝星闌,“你還未去祭拜父母。”
謝星闌抬眼,隻見夜空之中疏星朗月,他道:“明日我出城一趟。”微微一頓,他又看向秦纓和李芳蕤,“你們可願出城看看”
李芳蕤來了興致,“有何景致”
謝星闌道:“崇明山景致不算奇絕,隻有個白馬寺,江州百姓都說十分靈驗,你們若有意,便隨我一道看看,我將你們送去寺中再去陵園,兩處並不遠。”
李芳蕤一拍手,“好呀,這幾日我還未出去看過,也不知白馬寺什麽最靈”
這一問卻將謝星闌問住,待回了府中見到江嬤嬤,嬤嬤才說了起來,“白馬寺的菩薩都靈驗,其中藥王菩薩、地藏王菩薩、觀音菩薩,尤其靈驗,多病多災和求姻緣的,求子求福的,都常去祭拜,平日裏佛誕祈福百姓們也常去白馬寺。”
李芳蕤忙道:“那我定要給外祖母拜拜藥王菩薩!”
既定了明日出城,江嬤嬤和張伯便一早安排,待席間論起東府之事,眾人少不得再生感歎,待用完了晚膳,謝星闌便與江嬤嬤道:“我們在江州已有六日,京中陛下尚等複命,兩位小姐也要早些歸家,便不多留了,最晚十一啟程回京,此番回京,我欲帶兩件父親和母親的遺物。”
江嬤嬤早
知謝星闌不多留,但聽聞十一便走,還是滿臉不舍,“好,公子帶回京中,也多個念想,那公子打算帶什麽”
謝星闌道:“帶父親的畫和母親的香譜吧。”
江嬤嬤心下了然,“夫人生前喜好製香,好幾本香譜奴婢都收在盒子裏,老爺的畫多,公子要帶那夜宴圖”
謝星闌點頭,“父親臨摹的夜宴圖極多,選兩幅便可。”
江嬤嬤應是,“好,此番回來不易,奴婢再給公子和兩位小姐備些江州特產帶上,還有兩日,奴婢準備來得及——”
江嬤嬤說完,急慌慌叫來知書、知禮吩咐,隻怕準備的不夠周全。
經了這一日波折,眾人都覺疲累,第二日要出城訪寺,謝星闌眼看時辰不早,先送秦纓和李芳蕤回房歇下。
翌日清晨,眾人剛起身至前院,江嬤嬤便道:“天還沒亮東府便派了人過來,說昨夜大小姐連夜將林氏和兩位公子身邊的仆從都發賣了,其他宗親們也都安頓了下來,後來和那道長一算,算到了明日辰時是最近的吉時,大小姐也懶得拖延,徑直定了下來。”
謝星闌微微頷首,“也好,辰時尚早,送葬出城,回城時尚未天黑,我也正可觀禮。”
江嬤嬤應是,“奴婢已經說了公子和兩位小姐啟程之事,大小姐想必也知道了,車馬都齊備了,公子和小姐們先用早膳——”
見謝清菡行事利落,自也令人放心,秦纓幾人用完早膳,便朝府門處去,張伯備好了三輛馬車,兩輛給秦纓幾人,一輛裝滿祭品,至朝陽初升時,一行人馬出謝家巷,徑直往城門方向疾馳而去。
清晨天光明澈,秦纓和李芳蕤也好好看了看小橋流水的江州城,待出城上了官道,老遠便見遠處青山翠黛,間或蒼黃點綴,正是秋色怡人。
白馬寺在崇明山北麵的半山腰上,謝家的陵園則在崇明山東北山腳,謝星闌縱馬在前,先護送她們往白馬寺去。
馬車上,李芳蕤輕聲道:“纓纓要去求什麽”
秦纓道:“自然是求我父親身體康泰。”
李芳蕤嘖道,“你可聽見江嬤嬤昨夜說了,白馬寺求姻緣也十分靈驗,怎未想過為自己求求姻緣”
秦纓眨了眨眼,意味深長看著李芳蕤,李芳蕤赧然道:“我隻是在想,前次被父親母親逼著,要我嫁給韋家公子,後來雖有了轉圜,但下一次又是誰呢我比你年長一歲,等此番回京,多半是要議親的。”
前世李芳蕤成婚後的確十分不順,但如今世事大變,李芳蕤的命途自也會更改,她不由握住李芳蕤的手道:“你若想求,便去試試,經過前次,郡王與郡王妃再為你求親,也會以你的意思為重。”
李芳蕤看著秦纓,“那你呢太後早有意為你指婚了,連我哥哥都是太後考慮的對象。”說至此,李芳蕤忽然來了興致,大睜著眼睛看秦纓,“說起來,你覺得我哥哥怎麽樣我們這樣要好,你若做我嫂嫂那我可高興死了!”
秦纓失笑,“你哥哥人中龍鳳,自是要配大家閨秀的,我可不是良配。”
李芳蕤牽唇,“你身份這般尊貴,怎不是大家閨秀”
秦纓莞爾,“哪有日日探人命案子的大家閨秀”
李芳蕤聞言眼珠兒一轉,忽然掀起簾絡看向了窗外,“如此說來,你難不成要配一個能日日陪你探人命案子的世家公子”
李芳蕤看著車前縱馬的謝星闌,又笑著看秦纓,秦纓心頭一跳,“芳蕤!”
她輕呼一聲,立刻驚動了車外眾人,謝星闌勒韁,又調轉馬頭到了馬車旁側,“怎麽了”
秦纓掃了謝星闌一瞬,撂下“無事”二字,又一把將簾絡放了下來,謝星闌望著晃悠悠的簾絡一陣莫名,他搖了搖頭,又催馬往前去。
馬車裏,秦纓耳廓微熱道:“你可莫要亂說!”
李芳蕤歪著頭道:“那不是照著你的說辭我看你與謝大人頗為合契,謝大人待你也十分不同,倒也並非沒可能,隻不過謝大人在外素有惡名,侯爺大抵想為你尋個安生的夫婿,或者,你覺得我柳家表哥如何”
秦纓無奈搖頭:“你且多為自己打算,我父親定是要再留我幾年的,我亦不想早早嫁人。”
李芳蕤一想,便也點了頭,“是了,你父親必定舍不得你,不像我父親,罷了,車到山前必有路——”
前次李芳蕤被逼著離家逃走,心底自有酸澀,但她性情豪爽,隻又掀了簾絡,與秦纓論起江州的清朗秋色來。
慢行了一個時辰便到了崇明山下,謝星闌令裝著祭品的馬車先往謝氏陵園去,自己則領著秦纓等人上山,又在山道上走了半個時辰,午時未至,白馬寺山門便近在眼前。
謝星闌並未下馬,隻道:“張伯熟悉寺中,讓他帶你們逛逛,我此去一個時辰便可歸來,謝堅和其他翊衛也留給你們吩咐。”
秦纓下來馬車,“你安心去吧,慢些回來也無礙。”
謝星闌點頭,又叮囑張伯與謝堅幾句,方才打馬下山,他一走,秦纓和李芳蕤便步入白馬寺山門,又拾階而上,沒多時便到了寺內。
白馬寺為前朝所建,氣象宏大,寺內外又有參天古木環繞,愈發襯的寶殿莊嚴,禪意幽靜,張伯熟悉此地,無需知客僧師父引導,自己做起向導來,知她們要為親長祈福,拜完大雄寶殿,便入了藥王菩薩殿,沁霜與白鴛幾個亦跪地祈福。
尚未拜完,張伯從門外進來,笑道:“縣主和李姑娘可要求簽今日惠元師父正在觀音殿誦經,由他手施的簽文很是靈驗。”
秦纓看向李芳蕤,“可要去試試”
李芳蕤路上還存著求問姻緣之心,此刻到了寺中,卻不好意思起來,“我……”
秦纓牽唇,“來都來了,不如我去求一簽好了。”
她領頭而出,李芳蕤不好猶豫,自跟了上來,待到了觀音殿,果真見一位老師父的法案前排了五六位香客,香客們隻需冥想所求之事,惠元師父便可得一簽文,若不解其意,還可令師父再解簽文。
等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到了秦纓跟前,秦纓落座,與老師父對視兩眼,很快,老師父寫下一簽,又有小沙彌交給秦纓,秦纓心有疑惑,拿著簽文走開兩步方才細看,隻一看,眉頭瞬間皺了起來……
張伯見狀不由問:“縣主簽文如何”
秦纓輕聲道:“‘危灘船過風翻浪,此身不戀舊叢中’,我求的是歸程路上是否安泰。”
張伯聽得心驚,忙道:“這……這小人也是聽說的什麽準不準的,其實……其實都是他們為了名聲隻說好的不說壞的,也不算靈驗的……”
張伯話未說完,李芳蕤也蹙眉走上前來,“你看這簽文,怎不像好的啊”
秦纓轉身看去,喃喃道:“秋夜寥寥思舊鄉,風盡花殘天降霜……”
李芳蕤道:“風盡就罷了,花都殘了,還降霜,秋夜寂寥,卻思舊鄉,總不至於是我以後要出遠門吧”
秦纓忙問:“你所求何事”
李芳蕤眼波微動,“我求的是一年之後,我際遇如何,從這簽文來看,怎麽瞧著不太好呢”
張伯大為後悔,“都怪小人壞了兩位姑娘興致,這求簽也做不得準的,咱們、咱們不如去拜拜其他殿宇還有好幾位菩薩沒拜呢。”
秦纓將簽文收起,拉了李芳蕤道:“不礙事的,也的確不會簽簽盡靈,咱們還是多求菩薩們保佑吧——”
李芳蕤將簽文攥緊,轉身便交給了沁霜,又一邊去地藏王菩薩殿一邊道:“實在不成,咱們回京再去一趟相
國寺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