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水匪

字數:6837   加入書籤

A+A-




    第章水匪
    秦纓一行抵達白溪渡口時,尚未至申正,碧空之上秋陽高懸,但迎麵來的江風,卻如刀子一般割人,北方冬寒,已悄聲蔓至南國。
    謝堅從碼頭跑過來,稟告道:“公子,此番租用的商船是給京城送綢緞與玉器的,如今底倉裝滿了貨物,二樓空了兩間廂房,一樓也有一間,船老板知道咱們人多,又將三間雜物房清出來,您和兩位姑娘各住一處,其他兄弟們擠一擠便可。”
    李芳蕤一聽忙道:“那我住一樓,我怕暈!”
    謝星闌聞言點頭應下,先命眾人將隨行箱籠搬下馬車,謝堅又道:“船上包括水手、廚子、雜工在內,攏共十二人,還有船老板一家,他妻子和五歲的女兒也同行。”
    正說著話,一個麵色黝黑的中年男子帶著兩個著粗布短打的隨從走了過來,謝堅道:“這便是船老板,名叫萬宇。”
    萬宇早就在碼頭候著,此來是幫忙搬行李的,他恭敬地行了禮,先請謝星闌一行上船,這座樓船兩層,因是商船,並無客船來的精致,艙房內也簡陋許多,幾人稍做安置,半個時辰後,萬宇吩咐揚帆。
    江麵上寒風蕭瑟,雲滄江兩岸山巒也不比南下時蒼翠,西垂的斜陽灑下滿江金輝,映出一片洶湧波光,秦纓和李芳蕤收拾停當,披著鬥篷站在船舷邊遠眺,沒多時,聽見一樓甲板上傳來幾道銀鈴般的輕笑,正是萬老板的女兒。
    二人沿著船舷走向甲板,很快會心一笑,隻見小萬姑娘紮了雙髻,正與一個膀大腰粗的水手翻花繩,水手五指粗笨,翻不出花樣,逗得她喜笑顏開。
    見她們出現,萬夫人從船艙走了出來,“芸兒,快來拜見兩位貴人。”
    萬芸收好花繩,乖巧地上前行禮,她生的清秀可愛,因隨父母在江上走,雙頰生著一抹風吹日曬的紅暈,李芳蕤道:“你們是江州人”
    萬夫人應是,李芳蕤又問:“小姑娘也一直跟船”
    萬夫人道:“是,她父親跑一次京城,便要走一個多月,我們孤兒寡母的擔驚受怕,幹脆一同跑船,從她三歲上我們便同行了,好歹一家人在一處,我也能幫著做些活計,還能少些請人的工錢。”
    李芳蕤聽得欣慰,掃了一眼樓船道:“這船不小,運貨也不少,你們銀錢上應不算拮據。”
    萬夫人苦笑搖頭,“這商船是我家夫君租來的,南北一趟雖能掙些銀錢,但抵去船號的租銀和大家的工錢,便剩不了多少,趁著我們尚未年老,隻能多辛苦些,好給她攢些家業做嫁妝,免得將來長大了嫁不去好人家,還容易被欺負。”
    聽萬夫人口氣,萬芸似是他們獨女,他們雖非富足之家,卻全心為女兒打算,這不禁令二人想起謝正襄府中之事,兩相比對,愈發令人唏噓。
    見她二人好說話,萬芸也不認生,大著膽子掏出花繩,“兩位姐姐要與我翻花繩嗎”
    李芳蕤笑開,秦纓道:“好呀,我與你翻。”
    二人將萬芸帶去李芳蕤艙房外的廊道,又搬了兩把竹椅落座,李芳蕤一邊看一邊捂著心口道:“幸好此番提前用了藥,倒是安生多了,否則這七八日真是難捱,也不知京城如何了,按時辰推算,南詔的使臣隻怕已經入京了……”
    萬芸自不懂這些,秦纓也不避諱,“謝星闌已飛鴿傳書回京,再有兩日便得信兒了。”
    李芳蕤道:“我記得此番要來兩位皇子和一位公主,也不知會是誰來,南詔人善用巫毒之術,刁鑽粗蠻,此番來大周,隻怕又是要求我們冶鐵治河之術。”
    秦纓看向她,李芳蕤道:“你不知嗎南詔生在極西南之地,那裏是望不到頭的廣袤密林,多毒蟲毒蛇,一年十二個月,他們那要下八個月的雨,每年許多百姓死於洪水泛濫,多年前他們便想求我們的治河築堤之術,他們那裏有銅鐵礦藏,卻無冶鐵工匠,便能聚齊兵馬,但所用兵器脆硬易折,根本不成氣候。”
    李芳蕤輕哼道:“聽說整個南詔,隻有不到十座書院,可想而知多少人未受教化,他們的百姓學識心智皆不及我們,隻配做個邦國仰人鼻息,三月時,我聽說西南邊疆不穩,便是這些南詔人在作祟,正麵打不過我們,便用些陰險招數搶掠邊民,我們的公使文書送到他們邊城去,那些將領竟是不管,一看便是上下沆瀣一氣。”
    秦纓勾著花繩的指節微頓,“若隻有一個南詔,或許不足為懼,但西羌、北狄皆是威脅,萬一他們有朝一日齊心合力,大周如何應對”
    李芳蕤微訝,“這怎可能南詔陰險,西羌粗蠻,北狄更是悍狠,且這幾家,也是有世仇的,這些地方舉國皆是莽夫,哪裏知曉縱橫捭闔之術”
    秦纓目光落在繁複的花繩之間,語聲亦肅然了一分,“但天下間沒有永遠的仇敵,他們的世仇無外乎是邊境領土侵占,說白了便是一個‘利’字,他們能因利而對立,也可因利而聯盟,隻要這利益足——”
    秦纓說著話語一斷,隻覺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她猝然抬頭,登時見廊道盡頭,謝星闌不知何時站在了那裏,他人處在陰影中,目光幽深難測,莫名令秦纓心頭發緊。
    見她語滯,李芳蕤也隨她看去,見謝星闌下來了,立刻道:“謝大人深受謝將軍教導,想來極懂軍事,你且來說說,看纓纓所言有無可能”
    謝星闌緩步走出陰暗,便見他眉眼和煦,並無異常,他淡聲道:“大周立朝百多年,從未見周邊部族聯合過,可能性的確不大。”
    李芳蕤得了認可,接著道:“對呀纓纓,南詔這幾部族有各自信奉的神靈,極是抱團,他們從不相信外族人。”
    見謝星闌都如此言語,秦纓眸色更肅,大周如他二人所想者,何止萬千,誰能料到僅僅一年之後,大周便一敗塗地,不僅乖乖奉上匠人巧術,還送上宗室貴女和親。
    秦纓心腔高懸,“但——但他們狼子野心,不會永遠安於一隅。”
    李芳蕤揚唇,“那又如何,若他們敢光明正大舉兵,豈非正給了大周攻城略地的借口反正大周又不會敗給他們彈丸之地。”
    “姐姐,你翻錯了……”
    萬芸忽出一言,驚得秦纓垂眸,這才發覺花繩已亂,她忙想挽救,可拉扯之間,反而將花繩打成了死結,秦纓抱歉地笑笑,“還是你更厲害。”
    萬芸不怵秦纓與李芳蕤,可眼下謝星闌來了,她卻有些害怕,將花繩收起,萬芸乖乖告退去找萬夫人,秦纓看著她走向船頭,待一回身,便見謝星闌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四目相對,謝星闌瞳底浮著疑惑,“你不關心兵戰,怎忽然擔心起這些”
    李芳蕤也是不解,但很快她道:“是我剛才說了那幾個部族並非善類吧……”
    秦纓喉頭艱澀,麵上隻能順著李芳蕤應是,“我不關心兵戰,但偶爾也聽聞邊境並不平順,雖都是小打小鬧,可萬一呢……”
    謝星闌牽唇,“大周北麵有定北侯掌管的北府軍,西南有鄭國公所轄的鎮西軍,這兩支重兵皆是精銳,足以抵擋南詔與北狄二部,便是真打的不可開交,還有長清侯府掌管的龍武軍在隴西腹地,屆時可馳援南北,絕不會有任何差池。”
    原文中並未細說大周如何戰敗,但秦纓仔細一想,心底有了幾分計較,“這三軍是兵強馬壯,無錯,但鄭家與崔氏多有不睦,定北侯又聽聞是一等一的純臣,誰都不得罪,誰也都不交好,到時各自為政,可並非牢不可破——”
    李芳蕤輕嘶一聲,“纓纓,你說的我都害怕了,你對案子有興致就罷了,怎還論起兵戰了你若喜好此道,回京之後,我送你一筐兵書瞧瞧。”
    秦纓莞爾,“我可沒做將軍的心誌,罷了,我也隻是隨意說說,你看,太陽快落山了,這天氣晚上更冷,咱們早些把你房裏的炭盆點著——”
    秦纓拉著李芳蕤回她艙房,二人剛轉身,謝星闌尋常的神色一暗,劍眉亦緊緊地擰了起來。
    時節已入初冬,江上雖是風平浪靜,天氣卻越來越嚴寒,白日裏無事時,眾人皆在各自艙房避寒,船行三日後,終於得了從京中來的消息。
    馮蕭一行已將犯人押解回京,但謝星闌身為龍翊衛指揮使,貞元帝自然在等他回京複命,所幸商船除了補給之外,並不在半途停靠,行程便緊湊了許多,船行五日之後,便到了南下時觸過礁石的意陽十二灘地界。
    意陽十二灘要走兩天兩夜,此番商船運貨吃水極深,且是逆流,便要多走上一夜,幸而萬宇跑船多年經驗豐足,第一夜秦纓與李芳蕤未感分毫顛簸,至第二日晨起,才知已經過了第十灘。
    這日天氣晴好,碧空如洗,申時過半,秦纓剛與李芳蕤曬完太陽,便被謝堅請到了一牆之隔的謝星闌房中。
    連著數日,謝星闌出門的時辰不多,此刻進門,便見他身邊長案上擺了一摞公文,此時他將一卷文冊遞上來,“還有三日抵京,你看看有何疏漏。”
    正是衙差遇害案的公文,馮蕭回京之時雖帶了證供,但謝星闌要麵聖,自然還要準備周全,秦纓坐在案幾一側,細致地翻了起來,還未翻看幾頁,忽地轉首看謝星闌,便見謝星闌目光落在她麵頰上,也不知在看什麽。
    “你這兩日時不時盯著我,可是有何事不成”
    秦纓警醒,自能發覺謝星闌與在江州時不同,謝星闌倒是坦然,“我隻在想你父親如何教導出你這樣的性子,三月之前,我從未想過能與你一同離京辦差。”
    秦纓眨了眨眼,乖乖看回公文,“三月之前,我也還為你惡名所驚呢。”
    謝星闌牽唇,正要說什麽,秦纓忽然道:“這一路上你雖未提,但我看你還是不喜出艙房,你父親母親之事,可有章程了”
    謝星闌眉眼微肅,“回江州無所獲,如今想來,隻能從當年乘坐的客船入手,那船號是京城的,且出過這樣大的船難,他們應當還有印象,若能獲取船員名冊,逐一排查,或許能發現些許端倪,我們府上自己人已查無可查了。”
    秦纓點頭,待看完了案卷,便將文書交回,“並無疏漏,很細致周全。”
    謝星闌接過案卷,忽而道:“你若無趣,我這裏正有幾本閑書可看。”
    榻幾之下放著兩本薄冊,謝星闌取出遞給秦纓,秦纓打眼一掃,蹙眉:“我當真無心兵法,你自己留著看吧,無事我便走了,我還不如與芸兒玩花繩呢。”
    秦纓說著起身離去,待出門下樓,白鴛跟在後疑惑道:“縣主怎急匆匆的。”
    秦纓蹙眉嘀咕,“謝星闌這兩日怪怪的……”
    白鴛自是不懂,跟著秦纓進了李芳蕤房中。
    樓上房中,謝星闌盯著手中兩本極易懂的兵書出神,謝堅適才就守在門口,此時癟嘴道:“屬下從未見過真有人給姑娘家贈兵書的,臨川侯又非行伍之人,縣主也不習武,公子您琢磨了這幾日,就想了這麽個法子。”
    謝星闌將書冊扔在榻邊,凝聲道:“是啊,不習武,不看兵法,甚至連大周疆域圖都未熟悉,這樣一個人,怎會料到大周將有兵禍”
    謝堅一愣,“您說什麽”
    謝星闌微微狹眸,又道:“這一路上,她可曾提過半次崔慕之”
    謝堅惶然不解道:“不曾啊,不僅未曾提過崔慕之,便是崔慕之來的信,都被縣主嗤之以鼻呢。”
    謝星闌沉聲道:“竇家案發之後,她與陸柔嘉有約的那夜,崔慕之與盧月凝去過花神廟,沒幾日,陸柔嘉便與長清侯府退了親……”
    謝堅抓了抓腦袋,莫名道:“您怎麽又想起了此事這不正說明,縣主給身邊人帶去了好運嗎那陸姑娘起初可不知崔慕之與盧家小姐糾纏不清,後來剛好碰見,便絕了陸姑娘的念想,這是多好的事!”
    謝星闌不再言語,入定似的坐到了暮色時分。
    夜裏寒意更重,剛用完晚膳,李芳蕤與秦纓便早早回房歇下,謝星闌上樓之時,隻見她艙房門扉緊閉,待回自己屋子,瞧著燃燒通紅的炭盆吩咐道:“把這炭盆送去隔壁。”
    謝堅眼瞳一瞪,摸了一把凍僵的麵皮,隻好傾身去端炭盆,沒多時轉身回來,手中炭盆仍在,謝堅笑嗬嗬道:“公子,縣主不要,縣主說咱們的屋子本就在風口,她那裏的炭盆緊夠了,讓咱們留著取暖——”
    謝星闌眼風掃過來,仿佛無聲說了句“沒用的東西”,謝堅笑意一僵,連忙道:“那屬下再去——”
    他正轉身而出,謝星闌又道:“罷了,安歇吧。”
    謝堅尚且猶疑,見他當真寬衣,才心顫顫將炭盆放了下來。
    燈燭熄滅,艙房外江風呼嘯,船艙內卻極快地響起了一道鼾聲,謝星闌心緒紛雜地躺在榻上,凝神半晌,才入淺眠之中。
    謝星闌不知自己睡著多久,但昏昏沉沉之間,一振嘈雜的驚呼聲令他一個機靈清醒過來,他屏息靜聽,很快,一個挺身坐了起來。
    同一時刻,被驚醒的謝堅利落地朝門口奔去,他拉開門扇,待看清江麵上點點火光,立刻回頭疾呼道:“公子,是水匪——”最近轉碼嚴重,讓我們更有動力,更新更快,麻煩你動動小手退出閱讀模式。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