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義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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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西,十一月間的涼州城早就入了冬。
    雖然仗打完了,但戰後的事情並不比戰時來的少,比如消化戰果,如何處理降卒,對戰死士卒的撫恤,有功將士的封賞。
    沙洲都督陳守圭,甘州都督趙文徽,節度副使張仁願都被召回了涼州。
    帥府節堂,一眾河西高階文武官員齊聚一堂,商量軍政大事。
    已經被加封為“尚書令”的美髯公傅懋修,名位上已經超過幾個在職宰相了,身穿一身蟒袍,坐在主位上,儀表堂堂,威嚴日盛。
    而傅津川除了得到官階變成了正四品的雲麾將軍,還被加封了一個清河縣子的爵位,也是能堂堂正正憑借自身官階列席會議。
    “金帳汗國已經派了使者過來,想要出金銀牛羊,贖回被俘虜的萬餘豹師部眾。”
    “隻要豹師?鷹師就不要了?”
    “被俘的阿史那延慶說了,鷹師的不是王族直領,他們的這些蒙安都在這了,誰出麵組織贖人?他倒是說放他回去,由他出名組織各部族的贖人事宜。”
    “不如就如他所願,正好換些牛羊和銀錢,補充咱們河西的損失。”
    “依我看,河西地廣人稀,有不少地都能開出軍屯來,如果那些鷹師沒人贖買,不如就直接讓他們充作軍屯。”
    “可行,正好讓金帳汗國多拿些牛來做耕田,補充軍屯。”
    這時候傅津川開口道:“那些降卒能否先讓我選出幾百人?”
    涼州別駕裴恕道:“傅郎君有什麽打算。”
    傅津川道:“這次大戰,我軍雖然大獲全勝,但金帳汗國的遊騎騎射俱佳,來去如風,我軍斥候損失頗多,我想單獨從這些降卒裏麵挑選一些,組一支騎軍,專門用來對付小股金帳遊騎和斥候。”
    傅津川的提議並不算新穎,實際上河西軍中本就有些胡人和羌人,但是獨立成軍,組成一直由降卒組成的騎兵,卻是大晉軍中從來沒有過的。
    “完全是降人組成,這是不是風險太大了?”
    涼州刺史徐勉質疑道。
    傅津川道:“這些降卒也都是北鏡牧民,哪懂什麽華夷之辯?讓他們吃飽,他們就能給你打仗,在給他們塊地,他們就能給你賣命。”
    “傅郎君這話不假,我那白亭守捉裏也有北鏡的逃過來的,打起仗來一樣拚命立功。沒什麽不同。”.
    原白亭守捉使,現在已經是武威軍副使的史萬年附和道。
    “如此就準你招收六百人,隻是沒有軍額,算作義從。”
    傅懋修拍板,事情也就這樣定了下來。
    藩部羌胡歸屬朝廷,或者自願跟隨正軍作戰的武裝部隊,都可以算作義從。
    義從沒有軍額,也就自然沒有軍餉,打仗有時候都得自帶幹糧。
    不過這也正是傅津川想要的結果,因為義從不算是正規軍,大多都是藩部羌胡,平時受的限製也少。
    如此一來,自由度卻是更高了。
    等眾人散去之後,帥府節堂裏就剩下了父子二人,傅懋修這才問道。
    “你那六百人,打算如何養?”
    傅津川笑道:“那些藩部怎麽活著的?涼州這邊不缺地,農忙時侯種種地,閑著時候在帶著他們割韭菜,或是直接去青唐境內劫掠一番,不然幹養著他們做什麽?”
    這就是大部分河西羌胡的生存方式。
    半耕半牧,互相劫掠。
    節府對羌胡部落的互相攻伐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要不鬧得太大也懶得操心。
    但若是劫掠商隊,或者漢家村鎮,那必然是要興兵問罪的。
    而且河西的漢人也都是民風彪悍之輩,個個都會弓馬,不然在這種地方也活不下去。
    所謂“關東出相,關西出將”,廣義上的關西就包括關中河西隴上等地,也是自古出精兵的地方。
    “不過你還是要小心些,這些羌胡也都是些養不熟的白眼狼,老話說的好,‘養狼當犬看見難’。”
    傅懋修又叮囑道。
    傅津川點點頭,“我曉得輕重,多謝阿耶教誨。不過我本來就是養狼,正要拿著些狼去跟外麵的狼撕咬,看家的事,還得交給自家人。”
    傅懋修不在言語,說道用兵練兵,他未必強過自家兒子。
    而且自家三郎的性子他也是知道的,強悍至極。馴服幾個降卒不是手到擒來?
    接下來的時間裏,傅津川就不在參與帥府的議事了,而是跑到的降兵大營來挑選騎射俱佳的武勇之士。
    降兵大營位於城外,能看見不遠處的天梯山,還能看見山上的皚皚白雪。
    “其實在這邊挺好的,我都不想回去了。”
    站在帳篷門口,烏思獨吉手插在皮袍袖子裏,兩隻腳來回的跳著步,用這種方式讓身體熱乎一點。他身高足有八尺,頭上四周的頭發都剃光了,隻留下頭上像個茶壺蓋一樣,一張看著質樸的北地人麵孔。
    同伴仆固懷德抬頭看了一眼他,然後繼續劈柴。
    “因為這邊給飯吃嗎?”
    仆固懷德的身軀非常健壯,臂膀很寬,腰腹肥碩,看上去像一個水桶。個子不算高,走路一瘸一拐的,這是因為很多年間少年時的他奮勇衝進了暴躁失控的馬群裏,以斷腿的代價護住了主人的姓命,所以才成為牧奴的們的首領。
    在這場大戰以前,他手下管著十個牧奴,一百多匹好馬,已經算是大人物了。
    不過這些現在都跟他說再見了。
    他的主子,王族出身的蒙安術律安達死在了白亭城外,作為主子的牧奴兼任護衛,也自然失去了他曾經的地位。
    烏思獨吉笑了笑,然後搖搖頭。
    “這邊沒有主子。”
    仆固懷德聽到這句話也笑了起來,這就是兩人不一樣的地方。
    烏思獨吉喜歡現在,而他懷念過去。
    也懷念他在草原的那個女人。
    “我們留在這邊吧,我才剛聽說,白亭的那個傅將軍要挑幾百個人,要射箭好的。”
    烏思獨吉說道。
    仆固懷德停下了手上劈柴火的活計,“你說真的?”
    “那你肯定能留下,你是射雕手。”
    在北境草原上,隻有射術最好的弓手才能被稱為射雕手。
    烏思獨吉就是一個射雕手。
    說話間仆固懷恩把斧子遞到對方的身邊,讓對方劈柴也熱乎熱乎。
    烏思獨吉接過斧子,也劈起了柴,嘴裏卻是沒閑著。
    “我在草原上沒什麽牽掛了,不想回去了,就留在這挺好的。你也留下把懷德。主子死了,你是護衛,回去可能會被斬首。”
    仆固懷德聽到這裏默然了。雖然他很想念那個女人,也想念過去,但烏思獨吉說的很對,他回去很有可能會被新的蒙安殺掉。
    兩人說話間,營裏突然發生了響動,成百上千隻馬蹄踐踏地麵的轟鳴,還有無數人狂呼怒吼後的呼嘯。
    仿佛能夠掃蕩一切的風,聲音有遠到近,在風雪中奔襲而來。
    “怎麽回事?”
    “是晉國的騎兵。”
    一支數百人的晉國騎兵衝入了營帳之內,俘虜們早就識趣的把大片空地讓了出來。
    當先一騎勒住韁繩,黑色的高大戰馬在急停之間嘶吼,然後馬蹄用力的踏在了地上,就好像踏在所有人的心裏。
    哪怕是一眾北境男兒,自詡在馬背上長大的金帳人,也不得不承認,眼前的晉國將軍,這騎術確實一等一出彩。
    卻正是一身黑色甲胄,外罩錦緞戎袍的傅津川。
    “拜見傅將軍。”
    負責管理俘虜大營的巡防士卒急忙過來拜見。
    “忙你的。”
    傅津川點了一下頭,算是回應。然後坐在馬上看著整個俘虜大營。
    “我要六百個勇士給我效力。”
    “每天有飯吃,管飽。”
    於是,整個大營都議論起來了。
    管飽啊,在草原上,這些普通牧民有幾個能每餐都吃飽?
    每到冬天,北境草原都會餓死好些人。
    大多是老弱病殘,當然也有本來還身強力壯的。
    熬不過嚴冬那是常事。
    所以,光是那兩個非常平常的“管飽”二字,就足以讓很多人為傅津川賣命了。
    “我要有本事的,更要有勇氣的。不管你們之前是鷹師,還是豹師。”
    隨後,成千上萬的降卒開始報名了,不過其中還是以鷹師的降卒為主。
    經過三天時間,各種條件篩選,選拔出了將近七百號勇猛善射之士。隊伍被命名為“飛蝗義從”。
    傅津川特意找到張仁願和陳守圭,跟他們要了此戰繳獲的青唐甲胄。青唐人的弓弩綿軟無力,甲胄和刀劍卻極為精良。
    駐地在涼州城外,祁連山附近。
    六百餘人分作六隊,一隊百人,設立一名隊正為長官,選的都是悍勇之輩,其中就包括了烏思獨吉和仆固懷德。
    “這羊肉烤的不錯。”
    一群人圍著一堆篝火,火上架著一整隻黃羊,烤的滋滋冒油。傅津川用小刀切下一塊羊肉嚐了之後說道。
    “謝將軍誇獎,我之前是給那邊的王爺烤羊肉的,也會煮羊湯,烤胡餅。”
    一個身材矮壯的漢子說道,臉上堆滿了笑。
    傅津川笑道:“難怪,北境這地方你還能吃這麽胖,看來無論在哪裏,廚子都餓不到。”
    “哈哈哈哈。”
    幾個親衛和飛蝗義從的隊正聽後都笑了起來,渾然忘記了不久前還刀兵相向。
    這也是這片土地上的常態,昨日還你死我活的對手,今日說不定就是自己人。
    但對於大多數人而言,比起仇恨,活下去,才是更為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