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疏勒城前埋骨地(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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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唐之狐”青誼結鬼章,在親衛豎著大盾的方陣中,靠近了城牆二裏的地方,親自指揮部下登城作戰。
    而實際上,這種大軍屯於城下,隻能讓一個個千人隊輪番去攀城蟻附的攻城戰環節,完全體現不出傳聞中青唐之狐的狡詐多智。
    傅津川坐在最高的主城樓上觀戰,身邊是史萬年和遮普華黎等諸多將校,賈師訓和郭待封則各自負責主城樓東西兩邊的兩段城牆防禦。
    大君直屬的中部萬戶,共萬人,十個千人隊,都身穿鎖子甲,手持刀劍,都是青唐難得的精銳。
    然而這些精銳,隻能跟野利、仁多兩大部族的戰士們一樣,借用飛爪和雲梯前赴後繼的攀爬城牆,他們大多數都沒能登上城牆,少部分上去了也很快被牆上的守軍送了下來。
    五裏外的高台之上,拓跋赤德和一眾青唐權貴一樣在觀看這場攻城戰。
    對比於前兩天擺在明麵上敷衍,今天攻城一方的青唐人攻勢要猛烈的多。
    這也說明了,拓跋赤德是真的想攻下眼前的疏勒城。所以他屬下的中部萬戶精銳才會不要命的強攻不止。
    而每一個勇士從城牆上掉落,拓跋赤德的心都好像在滴血。
    城牆上的守軍也不是泥捏的,在經過第一日的鐵騎突擊,第二第三日對方明顯有些怯戰狀態,這一日碰到一支悍勇的攻城部隊,反而讓守軍也起了火氣。
    這些守城的軍隊都是步軍,前日眼看著騎軍兄弟在城外殺的對方四散奔逃,士氣大振之餘,還有些不服氣,憑什麽你們能出城威風?
    前兩日的戰鬥,攻城方明顯有些應付的姿態,雙方像是點到為止的比試。
    今日,既分高下也決生死。
    守城的士卒也被激發了鬥誌,每一個垛口後麵都埋伏著三到五名訓練有素的步卒,或持槍矛或持盾,隻要有人上了,不是被戳死,就是被盾牌給推了下去。
    到了午時,天氣炎熱,青唐在付出不小的傷亡之後仍舊勞而無功,隻能回收攻勢,雙方偃旗息鼓。
    傅津川看著城下交替掩護的青唐人說道:“果然,一招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看看青唐人,這次就算是不參與攻城的各部也都隊形嚴整,想要故技重施是沒機會了。”
    遮普華黎笑道:“白亭一次,疏勒一次,以後誰與郎君對敵都要老老實實的結好陣勢,安排掩護之兵。郎君用兵,已經是當世名將了。”
    傅津川聽到之後笑了笑,不置可否。但心裏很有自知之明,名將?至少現在還差點意思。現在給他幾萬大軍讓他帶兵出征,若是沒有宿將輔佐,很難把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條。
    幾萬甚至更多的大軍出動,如何安營紮寨,各部行軍順序,如何保護糧道,天氣對於行軍的影響,諸如此類的事務都要主將來操心。
    傅津川雖然自幼受祖父教誨,各家兵法和曆代祖宗的行軍手劄也都爛熟於心,但真正指揮起大軍來又是不一樣的。
    但給他幾千人,甚至幾百人,這種數量的精銳在他手裏,往往就能打出上萬人的氣勢。
    而他在白亭、疏勒兩戰所展現的,是善於發現敵軍漏洞,然後針對敵軍的薄弱之處行雷霆一擊。
    傅津川自信,若是兵力都在萬人以下,兩軍對陣,他不輸於天下任何名將。
    但名將的標準,肯定不能是統兵萬人。
    按照祖父的話說,“連數十萬眾,進退有度,使兵食足備,攻必克,戰必勝,方為名將。”
    在傅家老國公,死後被追封為北地武毅王,活著時候就穩穩壓住定國公和初代燕王等一眾名將的傅巽眼裏,不能指揮調度幾十萬大軍,算不得名將。
    在傅津川看來,十萬是一個分水嶺。
    出身勳貴將門的傅津川,顯然清楚能指揮十萬人如臂使指,就已經是天下少有的大將之才了。
    已經足以稱得上是名將了。
    而青唐方麵,無論按照祖父的標準,還是傅津川的標準,都能算作名將的隻有一人,那人此刻坐在對麵的樓車上觀戰。
    “老國相,鬼章用兵可還有什麽不妥當的?”心在滴血的拓跋赤德問道身邊的國相論讚破。
    現在拓跋赤德急需這位青唐軍神給他吃幾顆定心丸。
    “大君,鬼章雖然年輕,但觀其部署進退有度,即便是我來指揮,也隻能這樣一隊一隊的往上衝,這種攻城從來都隻能用人命去堆,看的就是誰先承受不住,沒有任何的奇謀妙計可用。”
    拓跋赤德明白這個道理,但中部萬戶的傷亡還是讓他很難接受。那些都是他最忠誠的戰士,此刻卻隻能把鮮血灑在在疏勒城頭。
    “大君,不如今天不如就到這裏吧。”
    說話的卻是六指鄉彌洪,他是負責整個大軍居中調度的,雖然在大君麵前更像是個參軍。
    拓跋赤德聽了這話立馬就想點頭同意,但現在的局勢卻容不得他這樣做。
    仁多零丁和野利榮哥兩個人還在邊上看著呢。還有諸多小部族也都在看著呢。
    怎麽,大君的直屬部族打了半天就撤了?
    正在拓跋赤德兩難之際,一條軍報讓他不必在糾結了。
    赤佛堂城已經陷落。而且薛琮攻陷赤佛堂城以後,率軍奔著疏勒城來了。
    而且這條消息,最少是六七天以前的。
    如果薛琮走珈藍城小道,已經距離疏勒城不遠了。
    實際上,傅津川得到的軍報時間比拓跋赤德早了好幾天,並且要詳細的多。
    薛琮攻下赤佛堂城,完成滅國之戰的殊功,沒有在赤佛堂做停留,而是令其副將彭林率晉軍一千,藩兵三千鎮守赤佛堂,令堂弟薛璘率兩千藩兵押解月真國王、王後等諸多王公折返涼州。
    而薛琮自己,率兩千四百晉軍步騎,五千藩軍馳援疏勒城。
    這樣的消息讓拓跋赤德如墜深淵。
    這意味著薛琮這一兩日就能趕到,而他想攻下疏勒城的謀劃也全都化作烏有了。
    雖然薛琮這一路隻有七千餘人,但薛琮是誰啊?那是比起傅津川來,更加威名遠播的河西大將。
    薛萬夫,意為萬夫不當之勇。這個名號可不是他自號,而是青唐人、金帳人、以及諸多名號都不在的羌胡部落用鮮血幫他得到的。
    拓跋赤德甚至都可以想象,當“薛”字大旗出現在疏勒城外,城內的守軍會怎麽樣的歡呼雀躍。
    而青唐大軍在接連失利的情況下,又會怎樣的驚慌失措。
    這時候,很少主動發表意見的論讚破道:“大君,當斷則斷。”
    拓跋赤德看了他一眼,然後用力的點了點頭。
    “各軍準備拔營,退兵。”
    按照拓跋赤德所想,六萬大軍,士氣正盛,打一個疏勒城三五日也就拿下了。
    就算三五日拿不下,七八日總該拿下把?他沒料到月真國如此不堪一擊,連山堡四天告破,赤佛堂城也隻守了幾日就陷落。
    也不曾想第一日來到疏勒城下就險些被生擒。
    第二日,第三日...
    如今第四日,寸功未進。隻能放棄。
    這對他的聲望,絕對是一個打擊。甚至可以想象,回到青唐後幾個大部族,如仁多、野利、禹藏等豪族會更加的肆無忌憚...
    但此刻兵無戰心,隻能退卻,不然遷延日久,就算能夠與晉軍形成對峙,但補給線過長,必然會給晉軍可乘之機。
    糧道一但出現問題,數萬大軍絕難回到西海高原。所以即便心裏盤算再多,拓跋赤德也隻能放棄。
    青唐人的舉動,自然瞞不過城上的傅津川。
    上午的猛烈攻勢沒能持續到下午,如此虎頭蛇尾,在加上諸部的動態是瞞不過城牆上的眼睛。
    “郎君,看樣子青唐人是收到消息了,準備退兵了。”
    用兵老道的賈師訓很快就看出青唐軍這個老對手是在做撤退的準備。
    “薛將軍所部離此地不到百裏,瓜州援軍更是隻有數十裏了,我軍有望再拿下一場如白亭一般的大捷。”
    “哈哈哈,郎君不如此時在出城去殺他一陣如何?”
    史萬年更是興奮道。
    一旁的郭待封和遮普華黎也都一臉期待。
    傅津川笑道:“急什麽?城下幾萬人呢,還怕沒有功勞可立?”
    “哈哈哈,郎君說的是。”
    幾人也笑道。
    這時候傅津川臉上笑容斂去,取而代之的是軍議時候的正色。走進城牆邊上,望著青唐大營道:“我祖父,北地武毅王曾經跟我說過,他一生用兵數十場,隻有一敗,那就是仁宗嘉佑年間的第二次大非川之戰。那一戰我祖父總督十三萬大軍,進攻青唐的大非川,其中前部是當時的沙洲都督趙懷節,此人剛愎自用,貪功冒進,不等我祖父軍令就先行率軍進發,結果被青唐人殺的大敗,所部兩萬大軍,全軍覆沒,隻有他和十幾個親衛逃了回來。此時戰機已失,我祖父隻能順勢退兵,而那趙懷節也是世襲侯爵,自以為有爵位在身,可以免罪,祖父卻不等押送上京,直接就把他砍了。祖父跟我說,貪功冒進這種事,做不得,誤人誤己誤國啊...”
    “對了,那時候青唐的主將就是現在的國相論讚破...”
    傅津川說完這樁故事,也沒有回頭看,而身後的幾個人卻都收起了剛才的興奮之色。
    也都明白了眼前還不滿二十歲的郎君想說什麽,霎時間感覺自己一把年紀都活到狗身上了。
    在眾人望見青唐人軍威雄壯之時,心生畏懼時,他說青唐人土雞瓦狗不堪一擊,並且用行動證明了這一點。
    在眾人覺得敵軍不值一提,想要奮勇當先時,他又說起舊事警示眾人,不要貪功冒進。
    正當眾人聽了訓示,心懷慚愧之時,傅津川好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大笑道:“去找個青唐俘虜來,”
    “我要送給拓跋赤德一份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