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病中問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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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唐王城坐落在西海高原的中部,又名日光城。
    這座王城是拓跋赤德祖父,拓跋規營建,當時身為大君的拓跋規為了避開各種大族貴酋勢力的幹擾,就把王都從山南舊地遷到了邏些一帶,也就是現在的青唐王城。
    邏些一帶原來是一片沼澤荒蕪,遷都以後,拓跋規帶著部眾造宮堡,修河道,建寺院,奠定了青唐城的基礎,等到他父親拓跋翼的時候,又修建了現在的王宮紅山宮。
    寢殿之內,拓跋赤德披頭散發的躺在床榻上,麵色蒼白。
    在翻越坦句嶺時吐血墜馬後,拓跋赤德就氣血衰弱,像是生了重病。回到王城之後也一直臥床難起,以至於王城內外,以及諸多部族都在議論,大君是不是不行了?
    不過隻要拓跋赤德一天還活著,他就是青唐大君,是西海高原名義上主宰,是紅山宮的主人。
    所以即便他躺在床上,看起來隨時就要斷氣的樣子,整個王城也沒有脫離他的掌控。
    “大君,國相到了。”
    青誼結鬼章進來通報道。
    “扶我起來,快請。”
    青誼結鬼章伸手把拓跋赤德扶了起來,靠在幾個軟墊子上,然後又拿起盛水的銀杯,讓他喝了一口水。
    “拜見大君。”
    死裏逃生的論讚破,伏拜於地,禮數一如既往的恭敬,周全。讓人挑不出一點錯處。
    論讚破在疏勒城看到兩部援軍的旗號之後,當機立斷的帶著自己部族的不到二百人,獨自前行,與野利、仁多兩部,中部萬戶和拓跋阿吳所部,間隔了很遠。
    以至於還有族人問他這個老頭人,為什麽不跟大部隊一起行軍?畢竟他們隻有不到二百人,如果晉軍追擊過來,他們根本無法抵擋。
    論讚破卻也不多解釋,隻是讓部眾按他說的路線走。
    結果等薛琮和仇整兩部大軍追來,當先就把野利和仁多兩部擊潰,隨後又擊潰了拓跋阿吳所部,青唐大軍四散潰逃。
    隻有青誼結鬼章所部,保持建製完整,但也損失慘重,翻過坦句嶺的時候隻有不到四千人。
    而其他部族則零零散散的逃回了青唐,很多人因為輜重的丟棄,沒有糧食餓死在半路。
    還有些直接就被晉軍斬殺,從疏勒城開始到坦句嶺,到處都是青唐人的屍體。
    而論讚破始終都帶著自己的不到兩百部眾,避開人多的區域,以至於晉軍方麵在發現這支兩百人的隊伍後,都沒有作出什麽針對性動作。
    大君才是他們的目標,也就沒人想到昔日聲名赫赫的論讚破就在這支不滿兩百人的隊伍中。
    所以這支隊伍奇跡般的全員回到坦句嶺,途中連晉軍的小股斥候都沒有襲擊他們。
    而論讚破在部眾帶回去之後,才來到王城。
    大君拓跋赤德還以為老國相戰死了,得知他回來連忙派人去請,現在的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需要這位老國相的智慧。
    “國相不必多禮,來人給國相看座,再倒一碗酥油茶來咳咳咳,多放些蜜糖,咳咳咳,國相大人喜歡吃甜的。”
    輪讚破見到拓跋赤德在咳嗽急忙勸道:“大君要保重身體,我們青唐還要指望大君呢。”
    拓跋赤德咳了幾聲,氣喘昀了之後,才緩緩說道:“老國相,我可能撐不了多久了,有些事卻還是要請教你。”
    拓跋赤德說的情真意切,論讚破也頗為動容道:“大君但有所問,老朽知無不言。”
    “鬼章,把人都清出去。”
    青誼結看著拓跋赤德的模樣,心裏一片酸楚,然後點頭稱是,立馬就把近侍和護衛都趕了出去,然後親自站在門口守衛。
    “老國相,我死後,誰能繼承大位。”
    人一走,拓跋赤德就直接拋出一個非常敏感的問題。
    論讚破聽了之後,有些渾濁的眼睛亮了一下,直視著那雙焦急的眼睛,卻是半天都沒開口。
    “大君,真的到了這一步了嗎?”
    論讚破還是不相信,他並不認為拓跋赤德的身體就真的不行了。
    拓跋赤德今天不過四十出頭,身體又一向健壯,這次不過是因為戰敗,心氣鬱結,遠沒有到油盡燈枯的地步。
    所以論讚破不想在這麽敏感的立儲事宜上摻和。
    任何政權,涉及到君主的位置,都會關係到很多人的生死,搞不好就是無數人頭滾滾落地。
    如同去年冬天金帳汗國的汗位更迭,那種平安過度是在晉國或許並不奇怪,但對於青唐和金帳這種部落聯盟來說太罕見了。
    青唐的每次王權交替,大部族之間,王族之間,領兵的將軍們,會為了自己支持的王位繼承人殺的血雨腥風。
    除非大君的人選是眾望所歸,能夠得到大部分人的認同。
    但對於青唐來說,這種情況幾乎不可能發生,因為老大君為了挑選合適的王位繼承人,會讓兒子們相互競爭,給會他們每個人領地和軍隊,看他們在戰場上表現。
    就像是在養蠱,最強壯的才能活到最後,繼承王位。
    而現在,大君對自己的幾個兒子,無從選擇。
    在拓跋赤德看來,大兒子拓跋昊,勇敢直率,有勇氣,但沒有智慧。
    二兒子拓跋戈比起長兄拓跋昊還要勇猛,也要有智慧的多,本來是個最好的人選。但他的出身是個問題,他是野利部的妃子生出來的王子。
    野利部是青唐國內第一豪族,實力僅此於王族。
    之前的野利部族長野利恭祿,就是個野心勃勃的家夥,雖然被拓跋赤德借著河西節度使傅懋修的離間計除去了。
    可即便是野利恭祿死了,野利部的實力仍在,仍舊是青唐第一豪族。領地,人丁,都是王族之外的部族之首。
    所以拓跋戈在拓跋赤德心裏,其實第一個就被排除了。
    接下來就是排行第六的兒子拓跋犍。他的勇力,智謀不比拓跋戈差,比起拓跋昊更是出類拔萃。
    但是他出身太低了,他的母親是個女奴。是大君拓跋赤德某次縱情發泄之後的產物。.
    大君拓跋赤德很不喜歡他,給他的領地最小,部眾也最少。
    至於其他的兒子,不是年紀太小就是不成器。
    本來他是想讓大兒子繼任,但這次出兵之後,在戰場上看到拓跋昊的表現之後,就放棄了這個想法。
    所以自覺時日無多的拓跋赤德,現在是在考慮繼任人選的問題。
    但旁觀者清的論讚破清楚,拓跋赤德眼下雖然看著氣虛體弱,但神色不損,將養幾個月應該是能扛過來的。
    等他恢複健康之後,這時候確立的繼任人選可能就會陷入非常尷尬的境地。
    現在他願意交出去的權力,等他身體恢複了肯定會要拿回來。
    即便對方是他的兒子也不行。
    他太了解這個大君了。
    有雄心,有壯誌,但氣量並不寬大,比起已故的老大君差遠了。
    所以無論如何,論讚破都不會趟這個渾水。論氏部族隻是一個幾千帳的小部族,沒有能力卷入這樣的事情中,一個不小心就是身死族滅的下場。
    但眼下大君拓跋赤德這關也得過,需要給他一個交代,但這個交代又不能帶有明顯的傾向性。
    論讚破想了半天之後說道:“大君一定要說,那我就姑且說些。”
    “我們青唐不同於大晉,想要選出一個合適的頭人,需要大家都服氣,否則不服氣的人就要打,就要鬧。大君應該也是擔心這個問題。”
    “那麽大君就從這幾個方麵考慮一下好了。”
    “這第一,是要能把王族的眾人都團結起來的,王族是我們青唐最大的部族,不能亂,不能散,否則整個青唐就要亂了。”
    “第二,野利、仁多、禹藏,最少有一個大族的支持,這樣加上王族,新任大君所能控製的實力就遠遠超過另外兩家。”
    “第三,現在青唐各個部族剛剛遇到戰敗,需要一個能隱忍的大君,積蓄實力,而不是剛當上大君就想著去招惹大晉。恕我直言,大君。晉國如果沒有內亂,他們自己不爭起來,我們和金帳汗國都不是他們的對手。”
    “他們有最精良的裝備,同時也擁有最精銳的戰士,即便是我們和金帳合力也不能打的過他們。隻有等,等待時機...”
    論讚破說了很多,但又好像什麽都沒說。
    他並沒有給出拓跋赤德建議,確立哪一個王子為大君繼承人。
    而是替他分析了,如果他死了以後,青唐需要什麽樣的大君。
    以及新任大君如何才能坐得穩位置。
    這就是一個老狐狸給出的答案。
    不偏不倚,也不得罪任何人,永遠將自己的部族置身於漩渦之外。
    這也是弱肉強食的西海高原上,一個小部族老頭人賴以生存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