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上元夜(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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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謹身精舍中,外麵打的天翻地覆也沒有影響道君皇帝安然入睡。按照慣例,道君皇帝休息的時候,在精舍內當值的隻有八名宮女守夜。
    這些宮女,還要在外間守候,若沒有皇帝的相召是不能進入寢殿的。
    而在皇帝沒有吩咐之前,即便是兩個大太監田輔國和李進忠也不敢隨便闖進精舍。
    因為道君皇帝很多疑,在他睡著之後不準任何有武道修為的人進入精舍,這是曆來的規矩。
    所以田輔國隻能帶著人在精舍外,小心戒備,老遠望見傅津川和趙元殊帶著繡衣衛過來,他還有些驚訝。
    “侯爺,殿下,你們怎麽過來了?”
    “來不及解釋了,田公公,快去陛下寢殿,快...”傅津川作勢就要裏闖,田輔國急忙攔下,
    “侯爺你們這是要幹嘛?”
    “田公公,今日當值的宮女有問題,快去。”
    傅津川這一聲,田輔國不敢大意,他隻當是外麵查到了什麽情報,轉身跟著兩人一起推開了殿門,卻不見外間當值的宮女,隻聽寢殿裏麵發生響動和一個女聲。
    “掐著脖子,不要放鬆...”
    三人急忙奔進寢殿,眼下發生的一幕卻讓幾人肝膽俱裂、
    禦床之上,幾個宮女正在用一條黃絹綾勒住了道君皇帝的脖子。還有的宮女在按著手腳,有的在用被子捂住麵部..
    若是往常,裏麵稍微有點響動都瞞不過外麵值守大太監的耳朵,但今天外麵鬧刺客,田輔國根本沒有把注意力放下裏麵。這才給了幾個宮女行事的機會。
    “大膽..”
    傅津川怒喝一聲,把幾個本來就有些害怕的宮女嚇住了,然後躍上禦床將幾個宮女踢踹下來。
    這時候一路上有些將信將疑的趙元殊也回過神,一把將黃絹綾扯斷。“叔父叔父”
    萬幸之中,這個黃絹布被宮女們打了個死結,所以道君皇帝雖然麵色已經呈紫色,但還有微弱的氣息。
    “田公公,快去吩咐人請禦醫,通知太子殿下,皇後娘娘...”
    田輔國已經呆住了,聽到吩咐之後這次語無倫次道:“好好,我我我我這就去,快去快去,你去通知太子殿下,你去告訴皇後娘娘....侯爺...殿下這這樣還要...”
    傅津川急忙道:“請禦醫啊!”
    “對對對,禦醫禦醫...你們快去啊...”田輔國直接回過身踹了幾個同樣呆住的太監。
    一時間,謹身精舍亂成了一團。
    因為東宮距離很遠,所以先到的是皇後娘娘,看見道君皇帝已經呈紫色的臉當即就差點暈過去了。
    “嬸嬸,叔父還有氣息,但脈搏太弱了。我在給他輸真氣...”
    郭皇後一聽人還在,急忙呼喚道,“禦醫呢禦醫呢,快去找禦醫來...”
    不多時太醫院判徐伸還有好幾個當值的禦醫都被拉了過來,看到這場景當即就嚇得不清。
    一個個直接跪倒在地,甚至過來把脈都不敢。
    隻有徐伸硬著頭皮走了過來,搭起道君皇帝的脈,隻感覺道氣息將絕,脈象微弱。
    這時候,一路疾行的太子殿下也趕到了。
    “這這,父皇,父皇...”
    摸完脈的徐太醫,直接從袖子的拿出一根銀針來,“娘娘,殿下,眼下情況萬分危急,臣不得不行萬難之事。”
    郭皇後泣不成聲,太子殿下強忍悲痛道:“請院判放手施為。”
    見到這種情況,傅津川也是退出寢間,來到外麵的丹室直接坐道爐子旁的癱坐在地上。
    一切都在瞬息之間,此刻就連他也有些後怕不已。
    不多時,太子殿下扶著額頭出來了,一同出來的還有趙元殊,眼角還帶著淚痕,武宗早逝,道君皇帝待她如親女,而她自然也視叔父為父,此時的她也方寸大亂,甚至還有些自責,為什麽沒能早些想到...
    “三郎,眼下我心亂如麻,你幫我拿個主意,該如何是好。”
    坐在地上的傅津川騰的站起身來,“檀哥兒,陛下現在...你要有心裏準備,現在立刻召李左相和馮老國公還有武定侯進宮,然後封鎖各門隔絕消息,絕不能讓這裏的消息透出去。”
    趙元檀點點頭,“就按三郎說的辦。田公公,選幾個可靠內侍,持金牌去宣召馮老國公和李左相還有武定侯進宮。”
    一個宰相,一個武將勳貴之首,在加上太子殿下的舅父武定侯,可以確定的是這些人都是心向朝廷,或者心向太子的。
    一旦道君皇帝真有不測,有這些人在,就能保證不至於鬧出大亂子。
    “對了,三郎,調你那五團禁軍和那二百藩部武士,值守大明宮。”
    “檀哥兒,這...好。”
    傅津川本想說,這不合規矩,大明宮值守曆來是禦前班直,但現在非常時刻,作為太子最為信任武將,此時也顧不得那麽多了。
    隨後傅津川按著詔命和金牌,在田輔國的陪同之下,把尚在禦街之上的宮鞏固和遮普華黎所部共一千七百人調入宮內,值守在大明宮前。
    而宮永固和遮普華黎都沒問什麽,他們都是明白人都知道出了事情,但什麽事情傅津川不說,兩人就不問。
    等傅津川在布置完守衛從新進入精舍的時候,李左相和定國公馮神績,還有武定侯郭保已經到了。
    而內間依舊沒消息傳來。
    李輔之和馮神績都坐在那裏不動如山,隻有郭保急的像個熱鍋上的螞蟻,在殿中來回的走著。
    傅津川進來之後,跟幾人拱手,李輔之跟馮神績都跟傅津川頷首算是回禮,隻有郭保看見傅津川有些情緒激動道:“傅三郎,我問你,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你是怎麽保護陛下的?”
    傅津川卻沒想到這郭保衝著自己來了,反問道:“郭侯爺這話這是什麽意思?之前大明宮的防務,是我負責不成?”
    郭保沒想到傅津川會反駁他:“那你怎麽知道那些宮女有問題?”
    傅津川冷冷道:“卻不知道郭侯是奉了誰的命來審我?”
    “你...”
    郭保本想在傅津川麵前拿拿架子,壓對方一頭,卻沒想道碰了個釘子。
    這時候太子殿下又從寢殿中走了出來,神情有些沮喪,“許院判說了,如果天亮了還沒醒,就...”
    眾人聞聽,都神色一怔。
    傅津川覺得有些壓抑,轉身出了大殿,趙元殊也跟著他一並出來了。
    “你是怎麽知道的,那些宮女有問題。”趙元殊在後麵輕聲問道,此時她的情緒極為低落。傅津川歎了一口氣道:“審過了?”
    趙元殊點點頭,“其中有兩個是紅蓮道的暗樁,套出了其他幾人籍貫,然後用對方的家人脅迫她們跟自己一起行事,你是怎麽知道他們的有問題的,這幾個宮女進宮最少都有三四年了...”
    傅津川道:“白天在這,我不是扶起一個宮女,扶她的時候我就感覺到了她在顫抖。一開始以為是冷的,但後來我們出來的時候,看見很多宮女,發現這些宮女裝束都一樣都挺厚實,並不畏寒。後來我在想可能是畏懼,當時除了陛下,都是國公宰相親王...但很快我就覺得可能不是這樣,在陛下身邊伺候的,都是在宮裏時間不短的,不應該畏懼成這個樣子,後來我回憶了一下,發現那幾個所宮女好像都有些顫抖...”
    “你知道我想起什麽嗎?我想起我在河西第一次去打馬匪的時候,當時生擒了幾個,為了給沒見過血的新人開鋒...這些新兵在動手之前,就會怕...他們會顫抖,即便是他們要去殺人而不是被殺,在動手之前還是會怕,手會抖...你不用想太多,這也不是你的職責之內。”
    傅津川安慰道。
    其實並不算安慰,因為趙元殊負責的本就是宮外的輿情監察,至於皇城司宮內的事情,關係道各個宮內的妃嬪,皇子公主,這裏麵太多陰私之事,自然不適合讓趙元殊一個雲英未嫁的公主負責監察。
    但眼下出了這種事,趙元殊還是覺得難辭其咎。
    傅津川也不知道該說下什麽,隻能是陪著她在這邊站著,等候著消息。
    等消息的不光是大明宮中的權貴們,城外的道觀,方家兄弟和一眾教眾都齊聚於此。
    能脫身的都在這了,至於不能脫身的,幾乎也就意味著被擒或者被殺。
    “剛才宮中已經換防了,我還看到有幾個大官的車架進了宮,應該八九不離十。”最後回來的張俠,還沒還得及喘口氣,就把消息告知給眾人。
    方蛟一拍手掌道:“太好了,皇帝一死,天下大亂指日可待,到時候我們就能舉起義旗,掀翻朝廷。紅蓮業火,焚魔救世。”
    “紅蓮業火,焚魔救世。”
    一群教眾跟著一起呼喊道,極為興奮。
    這時候聖公方虯卻搖了搖頭,他覺得兄弟方蛟把事情想的樂觀了,大晉立國百年,就算皇帝死了,也還有太子,不會立刻就亂的。
    但士氣可鼓不可泄,因此也是沒說什麽。
    龐知古沒有說話,看見方虯的反應卻頗為讚同的點點頭。
    此時一老一小兩個和尚站在白龍寺門口,望著上京城方向,臉上都沒有任何表情,無悲無喜。寺中已經亂做一團,許多僧人都在收拾細軟,準備離去
    “過了今晚,無論道君皇帝在不在,白龍寺都要沒了,自從祖師東來傳播佛法,已經六百年了。”
    圓覺和尚的語氣很平靜,但話中卻透著悲涼。要知道二十年前,白龍寺何等昌盛?
    無歸和尚道:“等中原化為地上佛國,何處不是白龍寺?”
    圓覺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無歸大師言之有理,是老僧著相了。”
    無歸和尚搖搖頭,“人之常情。不過亢龍有悔而已。”
    圓覺和尚聽後卻搖了搖頭,不在言語。
    天色將明,漫長的一個上元夜,終於過去了。
    東方紅日,依舊照常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