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相如就跟人口普查一般的問著話，韓潔則站在一旁抱著胳膊，冷冷的看著這邊。
    聽對方問自己的父母，張小權眼中閃過一絲哀傷，但還是硬著頭皮答道：“叔叔，我母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
    “我爸爸是華昌出租車公司的職工，我還有爺爺奶奶，以前是江東機械一廠的領導。”
    “基，基本就這些了...”他本來還想將二叔說出來撐撐場麵的，畢竟對方是外貿公司的老板。
    可一想到對方出口轉內銷的奸商行徑，他就果斷放棄了這個打腫臉充胖子的想法。
    季相如跟韓潔對視一眼，眸子中均露出了不可名狀的意思。
    前者再次點題，輕聲歎道：“想當年江東機械一廠是省內最大的企業，我記得廠區就在江漢新開發區那邊吧，哪曉得這才十年不到的功夫就徹底沒落了。”
    他在這感慨著，韓潔卻不耐煩了，推了把丈夫，脫口而出道：“你知道我跟小慧她爸爸是在哪工作的嗎？”
    張小權已經意識到對方要說什麽，落寞的點點頭道：“知道，叔叔阿姨在江岸教育局工作。”
    看他這副模樣，韓潔從鼻子裏嗤出兩道冷氣。
    “我說這話並不是為了打擊你，而是想跟你說明一個問題。”
    “我也不怕告訴你，我跟小慧爸爸已經替她鋪好了路，等這個春節過完，她就可以轉成事業編製。”
    “再幹兩年，轉成行政編製也不是不可能。”
    “戀愛自由的口號已經喊了這麽多年了，我跟她爸也是自由戀愛的，但戀愛歸戀愛，總的有個門當戶對的概念吧？”
    “我們沒有任何歧視你的意思，但我還是希望你可以理解我們做父母的良苦用心。”
    “你家境普通，顯然沒有能力托關係把你從鄂隆鄉調回來，以後跟小慧在一起了怎麽搞？結婚了又怎麽搞？難道要兩地分居？”
    “我還是那句話，有多大能力辦多大的事，我隻有這麽一個女兒，她肯定是要留在江東，留在我們夫妻身邊的，這個你能理解阿姨的苦心嗎？”
    “我...我理解！”
    張小權不是傻子，立刻就領會了對方的意思。
    什麽兩地分居，什麽異地戀，什麽自己在偏遠山區。
    這些都是借口而已，最主要的還是自己沒背景，沒錢。
    如果自己是市長或者富豪家的公子，怕是此刻在沙特工作，韓潔跟季相如都會將女兒托付過來。
    看來樓上那個姓袁商務局小領導並不是幌子啊，而是韓潔真想給季文慧介紹這麽一個捧著鐵飯碗的公務員。
    見張小權低著頭不說話，季相如連忙說道：“夠了韓潔，響鼓不用重錘敲，小張是個聰明孩子，應該可以理解我們做父母的苦心！”
    麵對丈夫打圓場的話，韓潔絲毫不在意，反而更加起勁兒的道：“要我說響鼓也得重錘敲。”
    “張小權是吧，你現在還年輕，今後的路還長。”
    “我希望你能以事業為重，不要陷在所謂的情情愛愛裏而迷失了人生方向。”
    “男孩子，又是血氣方剛的年紀，衝動是必然的，不過我也請你好好考慮一下你的家庭。”
    “想想你在出租車公司上班的父親，人呐...這一輩子很短，要把目光放長遠點，有些人注定隻是你生命中的過客。”
    不愧是教研辦公室的領導，一席話說的既文藝又有深度，還無時無刻不在加深張小權跟季文慧的差距。
    “我始終堅信有麵包的愛情才能長久，你跟小慧都還年輕，又才大學剛剛畢業不久，這個時候真的不宜將重心放在談戀愛上。”
    “我跟老季對你這個人沒有任何意見，並且看的出來，你這小夥子非常優秀，假以時日肯定能幹出一番大事業的。”
    “到時候如果跟我們家小慧有緣，即便走到一起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小張，阿姨的良苦用心你懂了嗎？你能夠理解我嗎？”
    “我...阿姨，我...我能夠理解您！”
    “那不就結了，這事還有什麽可細說的？我希望你以後不要再跟小慧來往了，我們家還有客人，就不送了！”
    說完，也不搭理張小權，拉起丈夫的胳膊就往電梯間走去。
    望著兩人的背影，張小權緊緊握住了拳頭，因為太大力，指甲已經紮進了皮肉，雖然沒有流血，但皮肉間的折痕卻比山溝還要深。
    就仿佛他此刻與季文慧之間的距離一般。
    張小權離開了，借著夜色的掩護狼狽不堪的逃出了福星小區。
    他沒哭，甚至臉上絲毫表情都沒有，但心卻碎了一地，特別是反複回憶韓潔最後那幾段話時，仿佛被人不間斷的痛毆一般。
    江岸區緊挨著江漢區，兩區之間的公共交通異常發達。
    作為東的張小權自然曉得怎麽回去，他直接在解放路搭乘地鐵三號線，經過五站路後轉乘二號線。
    夜晚八點時分，終於抵達了江漢區的幸福裏。
    這個幸福裏其實是民國時期的叫法，整片區域極大，並且全在英租界的範圍之內。
    解放後自然改了名字，橫豎四條大道分別為幸福裏一街二街三街以及四街。
    走在無比熟悉的步行街石板路上，望著街道兩旁的特色小食店以及各式各樣的服裝專賣店，張小權回憶著小時候的點點滴滴。
    那個時候家裏窮，夥食不好，父母幾乎是勒緊褲腰帶過日子。
    他卻喜歡吃肉，特別愛那種新疆大胡子烤的超級大肉串，每個周末母親都會帶他過來嚐鮮。
    十塊錢三串，絕對人生的第一大享受。
    時至今日，整個江東市很難再看到街頭巷尾的新疆燒烤攤了，大胡子們誇張吆喝的聲音也徹底消失不見。
    那份獨特的煙火氣息貌似隨著母親的音容笑貌飄然離去，使得整條街好似沒了靈魂一般。
    張小權家在幸福裏347號的懷德社區，據說是為了紀念彭總司令從洋人手中接管幸福裏。
    小區的環境非常老舊，裏麵全是亂停亂放的小汽車以及電動車，用髒亂差來形容也毫不過分。
    對於這種景象張小權早就習以為常了，快步來到小區末尾部分，那裏有一片低矮的平房，最高不過四層樓。
    張小權的家就在其中一棟二層小樓的一樓，屋內麵積非常狹窄，隻有一間臥房跟客廳，門口卻又一小片花園，大概十五六個平方。
    正走著，背後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喇叭聲，他轉頭一看，就見一輛薄荷青的出租車緩緩駛來。
    剛剛駛到近前，駕駛室的玻璃就降了下來，一個長著國字臉的中年男人驚喜叫道：“兒子，你不是明天才回家麽？”
    “咋今天就回來了？早知道我就去火車站接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