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預料到了這個答案, 但是在唐淼說出來時，錢程還是微微有了些驚訝。
    錢程也是談過戀愛的。而對於年輕男女來說，分手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就算是結了婚, 離婚的都有大把, 更何況隻是小情侶之間的分手而已。
    但是唐淼在處理和前男友分手這件事情上, 卻比離婚的夫妻做的還要決絕。她甚至放棄了自己辛苦打拚了十年的事業，離開了她第二個故鄉, 就為了把她前男友徹底割離出她的世界。
    在錢程和唐淼認識的這一個多月裏，錢程也算是大致了解唐淼的性格。對大部分人來說，唐淼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溫婉柔和。她像是水一樣，清澈見底, 又沒有規則，可以任憑別人的拿捏，形成任何的形狀。
    而越是這樣的人, 卻往往比平常人更為涇渭分明。因為他們柔和，所以具有一定的彈性。而彈性有限度, 若是超過那個限度, 他們會直接斬斷。
    錢程在唐淼說完後，眼睛微動了動。他安靜地看著唐淼, 對於唐淼和他說的她離開南城的原因, 錢程這樣評價了一句。
    錢程這樣評價完, 唐淼看著他, 並沒有回答他的這個問題。她看了錢程一會兒, 後笑了一下, 道。
    錢程今年二十五歲, 談了好幾段戀愛，沒有一段超過兩年。總歸戀愛就是年輕男女在一起，荷爾蒙碰撞，在一起後，荷爾蒙熟悉消磨，最後男女和平分手。
    他沒有談過十年的戀愛。但是他也大致能想象到十年戀愛的男女，對對方是一種什麽樣的情感。
    那種情感不再局限於愛情，反而超脫於愛情，是一種習慣與默契下，滋生的沒有血緣關係的信賴和親情。
    這對於一個普通人來說，都是尤為珍貴的一種感情。
    她的父母早在她小時候去世，她在並沒有任何感情的親戚家長大到十六歲，十六歲那年，她和她的前男友在一起，這相當於將唐淼目前的人生切分成了兩半。前一半是她和她的父母，而後一段，就是她和她的男朋友。
    而就她所說，她父母去世時她的記憶都不太清晰可見，她和她男朋友在一起的時間，甚至很可能是多於她和她父母在一起的時間的。
    她對於她男朋友的感情，甚至是濃厚於她與她父母的感情的。
    在他還什麽都沒問，唐淼什麽都沒說時，錢程就已經猜測到了這裏。而實際上，唐淼和她前男友的感情，她前男友在她生命中的重量，遠比他剛才猜測的還要重要得多。
    “你們是在南城認識的？”錢程問。
    “不是。”唐淼說，“我們從小就認識，是十六歲那年在一起的。”
    在唐淼說了她和前男友認識很長時間後，錢程的神情就凝重而沉默了下來，他坐在卡座上，隻是抬眸看著她。他漆黑的眼底情緒翻湧，但唐淼卻看不清楚具體是什麽情緒。
    “我們是從小一塊長大的。我爸媽去世後，也是他一直陪著我。後來我住在親戚家，有什麽事情，也都是找他商量，和他一塊處理。”
    錢程沒有再問，唐淼卻自顧自地這樣說了下去。
    她已經很久沒有回想過去的事情。酒吧裏燈光昏暗，台上女歌手嗓音低沉沙啞，這讓人像是陷入了強烈的故事氛圍感中。
    在這種故事的氛圍感中，人也更願意講述出自己的故事。
    “當時我沒什麽朋友，沒什麽親人，他算是我的感情唯一可以寄托的人。”唐淼這樣定位了她前男友在她心中的地位。
    這確實是一種很複雜的情感。對於唐淼來說，她父母去世，寄養在沒什麽感情的親戚家裏，生活困苦艱難。而從小一起長大的小夥伴，在這樣的情況下，一直陪伴在她的身邊，不說在他們確立關係的十六歲，其實早在更之前，甚至於唐淼父母去世的時候，唐淼就已經把他當成了自己的精神寄托了。
    “我們一起長大到了十六歲。十六歲那年，我們一塊考上了高中。但是高中不能免費讀，親戚家讓我輟學。原本他和家裏商量好供我跟他一起讀書的，但是那年暑假，他父親出意外去世了。他的母親早在他很小的時候也已經去世了，家裏就隻剩下了爺爺奶奶，實在無力支撐兩個孩子讀書。然後我就輟了學，去了南城打工。”
    “再後來，他高考考了不錯的成績，上了大學。對於我來說，他考上大學，某種程度上也是我考上了大學，彌補了我沒上學的遺憾。不過那時候，他爺爺奶奶年邁，親戚也拿不出錢供他讀大學，我就替他繳了四年的學費。”
    “四年大學後，又是三年研究生。讀完研究生以後，他的導師幫他安排了工作，工作還算圓滿，薪資也十分不錯，我們的生活也安定了下來。”
    “我們原本的計劃是今年結婚，婚後我辭掉工作在家備考拿高中文憑然後讀個本科出來的。但是計劃不如變化快，他出軌了。”
    “他出軌的對象是他部門的上司，也是他工作的那個公司集團老總的女兒。在我發現他們的事情後沒多久，那個老總的女兒就找到了我。”
    “她跟我說，我前男友現在也隻是因為那十年的感情還有覺得對我的虧欠帶來的愧疚心理在苦苦維持著我們的這段感情。而男人都是現實的，他們隻看未來，不看過去，過去的感情並不能給他的人生帶來多大的助益，但是她可以。我前男友遲早也會看清這一點，到時候他會主動跟我分手。事情其實已經是定局，倒不如我主動退出，還能提前結束這段三個人都痛苦的糾結。”
    “我離開了南城，來到了淮城，在這裏定居，找了份工作，開始了我新的生活。”
    唐淼很簡單平淡地敘述完了她的上一段感情生活。
    而與其說是感情生活，倒不如說是她十六歲到二十六歲這十年的人生。
    在她的這段感情裏，其實從唐淼的敘述中，能感覺得出這是一段非常平凡普通的感情。甚至沒有任何的曲折離奇，就是兩個人從小認識，一起長大，長大後兩人互相扶持，一起生活。
    而這段平凡普通的感情卻又不僅僅是一段平凡普通的愛情。
    前男友之於唐淼，並不僅僅是前男友那麽簡單，他更是她在這個世界上寄托了最深厚的感情的一個載體。
    在這個載體背叛她時，相當於將她的人生信仰也一並掀翻，唐淼在這件事情中遭受的痛苦根本不是單純的失戀所能比擬的。
    她不光失去了一段愛情，她更失去了她目前人生裏所有的感情，這甚至相當於她重新經曆了一遍她父母的死亡。
    而在她父母去世時，她年齡尚小，沒有感受到太多，記憶也不甚清晰。那前男友的背叛，就將她先前沒有感受到的痛苦，重新翻出來，伴隨著他背叛她帶給她的痛苦，一並壓在了唐淼身上。
    錢程甚至都想象不到。在得知她前男友背叛她的那段時光，在那老總的女兒告知她，她前男友肯定會選她的那個時候，唐淼是靠著一種什麽樣的信念支撐下去的。
    因為人的承受力是有脆性的。它可以很堅硬，但是超過了那個載重，它會直接土崩瓦解。
    而在錢程這樣想著的時候，他看著對麵坐著的唐淼，又覺得他或許小看了唐淼。
    唐淼遠比她看上去的要強大的。
    就算失去了最後一束光，她也永遠不會因為光芒的消失而被打垮，她會去尋找另外一束新的光。
    就像是在親戚家時，沒有錢讀書，那她就輟學，去另外一個城市打工養活自己過另外一種日子。
    而現在，前男友背叛她，她再次失去了她的情感，那她就離開南城，來到淮城，買房定居工作，開始她另外一種人生。
    唐淼像是一種草。
    如果在這個地方，她被切割，不讓她生長。那她就另外找尋另外一片土地，重新生根發芽。
    生活像是長大，總有屬於她的那片草原。
    她在不同的土地紮根，在不同的土地，欣欣向榮，溫和生長。
    錢程沒遇到過唐淼這樣的女生。
    他的人生順風順水，遇到的人也大部分如他的人生一般順風順水。即使有些父母離異，父母不幸去世，但他們也總有其他的親人，最起碼也有錢財，給他們把生活打理成一條康莊大道，他們隻需要按部就班地去走就行了。
    唐淼的人生不是這樣。她是從一條小徑出來的，小徑在她走了沒多久後就沒有了路，她另外鑿了一條，但是不久那條路也被封死了。在路被封死後，她自己又重新開辟了一條新的路……
    她的人生像是全是困局的迷宮，但是她安靜溫和，就那樣沿著自己鑿的路慢慢前行著，她耐心平和，不急躁冒進，就這樣安安穩穩地走著，活著。
    以前錢程對於唐淼的認知，都是在工作的細碎方麵，他看得出唐淼溫婉柔和，努力上進，跟她的每一次交流，都會讓人舒適而舒服。
    等到現在，唐淼說了她的一些事情，她整個人，像是更為宏觀的鋪展在了他的麵前。在這個宏觀的畫麵裏，錢程聽著她不疾不徐地說著話，看著她眼中平和淡然的笑容，他對於唐淼的一些情感，好像是點連成線，線連成麵，一下就具象化了出來。
    唐淼是令人心疼和憐惜的，而在心疼和憐惜之上，她更是令人喜歡的。
    她的令人喜歡，是淩駕於令人心疼和憐惜之上的。她氣質柔和，溫婉舒服，或許她並不能一開始抓住你的眼球，但是你在看向她後，了解她的後，那就是你淪陷於她的開始。
    錢程並沒有對唐淼表現出過這種情感。
    因為他也並不太確定自己是否是真對唐淼抱有這樣的情感，另外一方麵則是他從不激進於展開一段感情，貿然的表露隻會讓對方在和他的相處中變得不自在。
    而他也並不是一直就待在原地的，他也會在恰當的時機，恰當的話題下，沿著對方的話，往前邁進那麽一步的。
    唐淼和他說完了她的上一段感情後，就沒有再繼續說話了。她在說完後，甚至和他笑了一下，而後就拿了飲料喝了一口。
    錢程看著她喝完飲料，也隨著她喝了一口酒，喝完後，錢程道。
    “那你對愛情還會有所憧憬麽？”
    錢程問完，唐淼眼睫一抬，抬眸看向了他。
    她剛才和錢程說了她的上一段感情。對於一個旁觀者來說，她的上一段感情可以說是一塌糊塗，且給她帶來了非常大的傷害。
    人都是有忌憚心理的，如果在一段感情裏受傷，那對於感情這件事情的一些看法和想法都會產生改變。
    錢程這樣問完後，就抬眸安靜地看向了她。他剛才的那句話像是跟著她說的話，隨口這樣問了一句。
    而他這樣問完，唐淼望著看向她的錢程，她的眼睛平靜地動了一下，而後她淡淡一笑，道。
    “當然。”
    唐淼這樣說完，她手邊的手機就震動了一下。
    手機震動，唐淼注意力收回，看了一眼手機。手機屏幕上，顯示她有一條新的微信推送消息。
    “抱歉。”看到微信推送，唐淼停下了和錢程的交談，她這樣說了一句後，拿過手機解開了鎖屏。
    解開鎖屏，唐淼將微信點開。微信界麵的置頂聊天框裏，有了一條新的未讀消息。
    唐淼點開聊天框，聊天框裏的內容也呈現在了她的眼前。
    【賀嘯：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