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字數:8154   加入書籤

A+A-




    第19章
    常年超量服.藥,嚴重損傷了人魚的神經係統,使他畏懼陽光。
    帝國的統治者常住的宮殿,建在首都星最深處的彌南海溝裏。
    星艦緩緩沉至海底,艙門剛一打開,陰冷感便撲麵而來。
    陸雲挽忍不住低頭輕聲咳了起來。
    他肩上披著一件黑色異獸毛皮製成的厚重大衣,身形依舊纖細挺拔。
    在出門的那一瞬,陸雲挽突然將手指按在了唇上,用力揉搓了幾下。
    不過刹那,唇上還沒愈合的細小咬痕又一次裂了開來。
    原本毫無血色的嘴唇,忽然泛起了薄紅。
    接著他終於放下手走出了星艦。
    看到這一幕,緊跟著他走出星艦的楚玄舟呼吸一滯,幾天前營養艙裏的畫麵又從他腦海深處浮現了出來。
    楚玄舟下意識將視線轉到一邊,不敢再看陸雲挽。
    “攝政王大人晨安,請您向西邊走,陛下在起居室裏等您。”
    身著墨藍色西裝的人魚走了過來,他略微敷衍地將手貼在胸口,不情不願地向陸雲挽行了一個禮,甚至連頭都沒有低一下。
    他沒有給陸雲挽領路的意思。
    攝政王輕輕挑了挑眉。
    陸雲挽扶著手杖笑著站在原地:“好,不過請您轉告陛下,我會晚幾分鍾到。”
    他不是第一次來彌南海溝,並且全帝國的人都知道,攝政王大人記憶力超群。
    人魚緩緩看向陸雲挽,過了幾秒終於咬牙彎腰說:“我帶您過去。”
    他沒有想到,攝政王居然會用遲到來做威脅。
    陸雲挽又輕輕咳了起來——這一次他真不是故意的。
    沒有原主記憶的他,的的確確不知道起居室在哪,更分不清什麽東西南北。
    ……
    剛進起居室,撲麵而來便是一股異香。
    隔著一盞巨大的水晶屏風,陸雲挽看到帝國的掌權者正側對著自己,用手指逗弄著缸內的遊魚。
    他低頭站在了屏風後,複習起了有關對方的資料:
    帝國的最高統治者名叫楚漳,他今年隻有不到六十歲,在平均壽命高達三百歲的星際時代還非常年輕。
    但是超量用藥多年的楚漳,長相卻是不符合年齡的蒼老。
    知道陸雲挽來了,楚漳連頭都不抬一下。
    過了不知道多久,坐在不遠處的裴照安終於笑著朝這裏看了過來,他提醒到:“陛下,是攝政王大人。”
    “哦,”屏風後的人終於轉過身來,“陸雲挽來了。”楚漳的聲音慢慢悠悠的,將架子擺了個十成十。
    “是,陛下。”低頭的瞬間,陸雲挽忍不住默默翻了個白眼。
    身為傀儡皇帝,也就隻配這樣給自己下馬威。
    果然,楚漳並沒有叫陸雲挽坐下,而是越過他看向了站在後麵的楚玄舟。
    他像是沒見過這個兒子似的將少年打量了一番,“你和你母親很像。”語畢突然曖.昧又不屑地說,“怪不得攝政王會喜歡。”
    楚玄舟的母親曾是星際有名的交際花,除了楚漳外,還與帝國許多高層有過曖.昧關係。
    楚漳是在說他的長相,更是在諷刺他跟在陸雲挽身邊的事。
    少年沉默著垂下眼眸,適時露出了脆弱的神情。
    實際上生活在下等星的他,完全不介意這樣的評論。
    “都坐吧。”
    “是,陛下。”
    陸雲挽後退一步,坐在了右側的沙發上,再次輕聲咳了起來。
    聽到陸雲挽肺部傳來的雜音,看清他唇上的細小傷痕後,楚漳忍不住笑了出來,同時在心中勾描起了當時的場景。
    “沒想到攝政王大人真的病了……聽說還和楚玄舟有關?”
    陸雲挽笑了一下,他沒有避諱這個話題:“是。楚玄舟殿下忽然血統覺醒,不小心將我拉到了水下。”
    “哦?那你沒有窒息嗎。”
    聽到這裏,一直沒有說話的裴照安,甚至於剛才那個帶陸雲挽進來的人魚也跟著一起笑了起來。
    楚漳是故意這麽問的,像他這種沉迷聲色的人,早在看到陸雲挽嘴唇的第一眼就知道發生了什麽。
    他在用這樣的方式羞辱陸雲挽。
    楚玄舟忍不住觀察起了陸雲挽的反應。
    剛才咳完,陸雲挽的聲音還帶著幾分沙啞,他一邊笑一邊輕輕地旋了旋手杖,然後抬頭對楚漳說:“我吻了九殿下,讓他渡氧氣過來。然後,我們在池底呆了一會……”
    聽到陸雲挽的話,楚漳的心情大好:“攝政王大人的玩法果然新鮮。”
    楚漳雖然是個傀儡,但他不是傻子,被身為人類的陸雲挽架空這麽多年,他的心中滿是怨氣與仇恨。
    隻有在這個時候、在陸雲挽被自己貶低的時候,他才能獲得一種淩駕於對方之上的快感,讓自己忘掉這麽多年的屈辱。
    楚玄舟意識到,陸雲挽在故意順著對方的話來。
    可身為攝政王的他又為什麽要這樣做?
    幾秒鍾後,楚玄舟的思緒被陸雲挽的輕咳聲打斷。
    裴照安關切的問了他兩句,楚漳則不屑地說:“人類果然脆弱。”
    陸雲挽沒有反駁,更沒有一絲一毫的不悅,他笑著用絲帕擦幹唇邊的血跡:“是的,陛下。人類一向如此。”
    一點血漬將陸雲挽的嘴唇染得愈發紅,配著蒼白的皮膚與濃黑的睫毛,他就像一朵開至荼蘼將要凋零的罌粟。
    起居室裏突然安靜了下來。
    大概是因為陸雲挽太過配合,楚漳也覺得沒意思。
    他擺手說:“好了,下周有例會,攝政王就留在首都星主持會議,等它結束後再離開吧。”
    實際上不用他說,陸雲挽依舊會主持這場會議。
    但作為一個空殼皇帝,楚漳一向很享受這種擁有權力的錯覺。
    隨著他的動作,那個穿墨藍色西裝的人魚連忙走來,將一隻小瓶子放到了楚漳的手上。
    藥物成.癮嚴重的他,必須定時攝入這些東西。
    “是,陛下。”陸雲挽從沙發上站了起來,緩緩退出了起居室。
    濕冷的深海,每一秒都在折磨著陸雲挽。
    不隻是肺,他身上的舊傷甚至於骨骼都疼痛了起來。
    最重要的是,陸雲挽早就發現主角在觀察自己。
    原本隻想敷衍楚漳一下的陸雲挽,因此打起了十二萬分的注意力裝變態。
    現在可算是結束了!
    陸雲挽強撐著離開了起居室,但沒想剛才進到星艦,眩暈感就又襲了過來。
    他下意識地扶住少年的肩,將下巴搭在了上麵。
    陸雲挽:……!
    大概是有上次的擁抱在先,一回生二回熟的陸雲挽隻愣了短短一秒便低頭輕聲說:“扶著我,殿下。”
    楚玄舟猶豫了一下,慢慢抬手扶在了陸雲挽的背上。
    人類的身體,正在他的手下輕輕顫抖著。
    隔著厚重的披風,楚玄舟甚至都能觸到他背上蝶翼般細巧的骨骼。
    他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清晰地感受過人類的脆弱。
    就在此時,一道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現在了星艦外——是剛才那個藍衣人魚。
    “攝政王大人,請問您現在是否方便?”他有些猶豫的看了楚玄舟一眼,忽然壓低了聲音問。
    陸雲挽不明白他要做什麽,難道是楚漳又有什麽幺蛾子了?
    “什麽事,說吧。”他依舊伏在楚玄舟的肩上。
    發現陸雲挽沒有讓楚玄舟離開的意思,人魚立刻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接著毫不避諱的壓低了聲音說:“陛下最近一個月共服藥物三十九種,發病十七次,其中兩次完全失去意識……”
    等等等!!!
    你給我說這些做什麽?!
    聽到這些話,陸雲挽終於強忍著不適抬起了頭。
    他看到:眼前的人魚神情恭敬、緊張,哪有一點和自己作對的樣子?
    “……我已經按照您的交代,替換了部分藥物中的成分。”
    好了,聽到這裏陸雲挽算是徹徹底底地明白了——
    這個貼身服侍楚漳,甚至可以直接接觸到對方藥物的人魚,居然是原主派去的間諜!
    楚漳瘋成現在這樣,也有“自己”的一份功勞。
    原主可真不愧是《人魚帝國》裏的頭號反派!
    在感歎之餘,陸雲挽頭一次發自肺腑地敬佩起了原主。
    劈裏啪啦匯報了一大堆後,人魚終於問出了今天的重點:“請問攝政王大人,藥物還需要調整嗎?”
    救命,這我哪知道。
    “……繼續觀察,如果有什麽異常情況的話,第一時間告訴我。”對此毫無研究的陸雲挽隻能這麽回答。
    “是,大人。”還好人魚沒有多想,匯報結束後,他直接點頭退了出去,不敢再打擾陸雲挽。
    等他背影徹底消失,陸雲挽終於長舒了一口氣。
    然而下一秒,他便對上了那雙暗紫色的漂亮眼眸。
    “陛下身邊的近侍也是您的人麽。”
    ……都這樣了,自己能不承認嗎?
    “是的殿下,”稍微緩過來一點陸雲挽慢慢地向後退了兩步,他斜倚在星艦冰冷的倉壁上,緩緩張開手臂笑著對楚玄舟說,“您看,這就是我之前說的‘羽翼’。”
    陸雲挽反客為主:“剛才的這一切,是我想告訴您,所謂的‘羽翼’不隻是在明處,也可以在暗處。除了一擊斃命外,您還可以選擇蠶食獵物,總之不擇一切手段。”
    少年緩緩地點了點頭,“我明白了……”他輕聲說。
    雖然非常好奇主角究竟明白了什麽,但為了形象,陸雲挽還是將疑惑咽了回去。
    他決定盡快翻過這一篇,轉移主角的注意力。
    “我方才在陛
    “可是您在貶低自己。”
    ……那是因為原主就是這樣一個厚臉皮的人。
    陸雲挽突然笑了出來,他像是第一次認識楚玄舟似的向對方看了過去:“殿下千萬千萬不要忘記,我從來都不光明磊落。什麽‘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更是和我沒有一點關係。”
    攝政王很少露出這樣燦爛的笑容。
    沒有任何偽裝,甚至有些不顧形象。
    陸雲挽一邊低頭把玩手杖一邊說:“有句話他們沒有說錯,我是一個‘比人魚更加人魚’的人類。殿下您明白這是什麽意思嗎?”
    墮落而冷血……
    楚玄舟緩緩地攥緊了手心。
    陸雲挽的五官本來就明豔的不像話,笑起來更是能夠直接將他灼燒。
    但楚玄舟卻並不喜歡對方這樣笑。
    他知道陸雲挽惡事做盡……但和世界上所有人一樣,他眼裏的攝政王高高在上、睥睨眾生,能將其餘人的生命緊緊握在手中。
    危險又強大。
    陸雲挽就像是猜到楚玄舟在想什麽似的。
    他突然停了下來,然後似笑非笑地看向楚玄舟:“殿下,我不是人魚,更不是天生的貴族。十四歲之前,我接受的都是星際時代最低端遠程的教育,直到十五歲,才第一次離開那顆星球。”
    這是陸雲挽從原主留下的資料中看到的。
    或許全星際都想不到,這位實際控製著帝國的攝政王,報考軍校的最初目的,隻是想去其它星係看看。
    那個時候的他,甚至不知道什麽是機甲。
    “從最低等人類星球的貧民窟,到控製帝國的攝政王,這條路一點也不光鮮。”
    陸雲挽的聲音裏帶著幾分迷茫:“無論我的過去,還是手段……都和‘幹淨’還有‘高貴’沒有任何關係,這您早就知道。”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相撞,不知道沉默了多久,楚玄舟終於慢慢地點了點頭。
    這樣的陸雲挽,讓他感到陌生。
    刹那間,帝國上下有關陸雲挽的傳聞全部朝楚玄舟湧了過來,接著又被他扔到了一邊。
    此刻的陸雲挽,就像是點燃祭壇自甘沉.淪的神祇——他自願從雲端回到泥沼,笑著撕開偽裝承認自己的虛偽與狼狽,甚至帶著對方尋找自己的卑劣一麵。
    “殿下,我讓您失望了嗎?”陸雲挽問。
    少年的心髒像是被人緊緊攥在了手中。
    他發現眼前這個笑著承認自己手段肮髒、窮竭心計,也曾不堪狼狽的陸雲挽,竟然變得愈發耀眼。
    ——這樣的陸雲挽,隻有他見到過。
    楚玄舟從來都沒有碰過那些引.誘人魚墮.落的藥物,但此時他卻覺得,自己似乎理解了那種不受控製,明知道是深淵還一步步享受、陷落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