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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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裴照安並不是帝國軍校畢業, 因此很少有人知道,他其實也會駕駛機甲。
暗藍色的機甲在精神力的支撐下緩緩離開停靠坪,看到下方越來越小的建築, 裴照安的思緒忍不住亂了一刹那。
他對陸雲挽的驚豔與迷戀,與對方當年駕駛機甲時的風姿脫不了幹係。
陸雲挽明明不是貴族,但卻是裴照安見過的最最優雅的人。
甚至哪怕不說陸雲挽在哪一架機甲裏,單單憑借操作也能認出最靈活、優美的那個一定屬於他。
一想到自己即將親眼見到駕駛機甲的陸雲挽, 裴照安的心髒便戰栗起來。
作為對手,這一次他依舊沒有猜錯。
帝國對於人魚的再度早有準備,收到消息後,聯合軍團立刻朝著帝國邊緣而去。
“雲挽,你要去哪裏?”
楚玄舟緩緩抬起手臂,攔下了正朝機甲走去的陸雲挽。
在換上黑色軍服的同時, 楚玄舟的一頭銀發也被他束起。
人魚精致又淩厲的五官與難以掩藏的殺意一起, 暴露在了所有人的麵前。
陸雲挽抬眸看他:“去亞爾培特星。”
這是剛才軍部緊急會議中確認的進攻點。
楚玄舟緩緩笑了起來,他伸出手去動作曖.昧地撫過陸雲挽的臉頰, 末了無奈地笑著搖頭說:“您打算以什麽身份去亞爾培特星?”
雖然剛剛楚玄舟沒有任何表示,但是按照帝國的規定,在交還手杖的那一刻,陸雲挽就不再是攝政王。
想到這裏,楚玄舟再一次覺得陸雲挽交還手杖也並不是什麽壞事。
陸雲挽側眸頓了一下,然後輕輕地拍掉了他的手緩緩向前, 壓低了聲音說:“一個普通人,我發過誓, 要自己報仇。”
當初那些偽造出“星盜”事件殺了他家人的貴族甚至於楚漳, 已經在這些年裏被陸雲挽處理了個幹淨。
隻剩下裴照安這個最大的幫凶……
當初沒有恢複記憶的時候, 陸雲挽隻要一想起“裴照安”這三個字, 心頭都會湧出難以言喻的恨意。
他對這個人的厭惡,早已經深刻到了骨子裏。
說完這句話,陸雲挽慢慢地抬起了眸,他像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過一樣,平靜地朝楚玄舟看了過去。
陸雲挽的目光堅定,隻一眼楚玄舟就知道……自己攔不住他。
最近一段時間,陸雲挽實在過分配合。
以至於楚玄舟差一點就忘記,這位帝國曾經的攝政王,從來都不會選擇馴服。
站在此處的人魚攥緊了手心,無力感向楚玄舟襲來。
與之相伴的,竟然還有嫉妒。
他竟然嫉妒裴照安受到了陸雲挽的關注和在意——這個念頭剛一冒出,就連楚玄舟自己都覺得可笑。
陸雲挽一邊解開紐扣更換軍服,一邊向前走走去,在和楚玄舟擦肩而過的那一瞬,他忽然放緩了腳步緊接著笑了一下:“陛下,不想親眼看看我怎麽駕駛機甲嗎?”
在帝國眾人麵前,楚玄舟是一個堪稱完美的君主,但是方才卻直接將失落和嫉妒寫在了臉上。
就像個小孩子似的。
陸雲挽下意識照顧起了楚玄舟的情緒,將這件事的關注重點,從裴照安的身上移回了楚玄舟。
果不其然,聽到他輕鬆隨意的語氣後,楚玄舟的目光瞬間一亮,“好。”他立刻點頭。
陸雲挽:果然……!
也不知道是治療起了效果,又或許是放下手杖的那一瞬,陸雲挽真的放下了部分包袱。
幻痛還在,但終於變得不是那麽的難以忍受。
趁著這個機會,陸雲挽登上了機甲。
兩架一模一樣的巨型黑色機甲飛速穿行在星際內,一場場光爆如煙火,點亮了寂靜的宇宙。
一開始的時候,楚玄舟是出於擔心,這才緊緊地跟在陸雲挽的身後。
然而沒過多久,那雙懸在操作盤上不斷發出指令的手就微微顫抖了起來。
楚玄舟意識到了陸雲挽剛剛說的那句話的意思。
快,實在是太快了。
楚玄舟之前也曾駕駛機甲進入類光速,但那一次完全無法與現在相比。
陸雲挽的速度實在是太快,最恐怖的是他沒有因此而省略掉任何一個細小的操作與姿態。
哪怕是擁有滿格精神力的楚玄舟,跟上陸雲挽的速度也要用盡全力。
這個發現給他帶來了極大的震撼,同時也讓楚玄舟在心底裏暗自興奮。
無論是人類還是人魚,都無法以肉眼捕捉到這兩架機甲,隻有同處於一個速度的他們,能夠看清彼此。
周圍無數星辰,化作光點閃過。
此時此刻楚玄舟的心底和眼中,都隻剩下了前方那一架機甲。
宇宙無盡,但是隻有他們同處於一個維度與時空。
幾分鍾後,越過最後一個空間跳躍點的陸雲挽和楚玄舟到達了亞爾培特星。
同樣剛剛抵達這裏的人魚軍隊似乎也沒有想到,他們竟然會選擇將聯合軍團遠遠拋在腦後,孤身前來。
——陸雲挽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到達亞爾培特星後,他一秒也沒有猶豫,徑直向著前方發起攻擊。
伴隨著刺眼的光亮,離陸雲挽最近的機甲就像撞上火焰的飛蛾一般,直直的墜了下去。
和上一次不一樣,現在人魚們非常清楚,這一戰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已經沒有退路的他們拿出了百分之一百的力量,朝著陸雲挽圍攻而去。
稍來晚一步的楚玄舟也加入了戰局。
他一邊應付著眼前的對手,一邊情不自禁地向陸雲挽看去——
龐大的黑色機甲動作靈巧又優美,就像一個舞者在宇宙中起舞。
同時他也是這個世界上最殘忍的殺手。
眼前這一幕讓楚玄舟熱血沸騰。
……這樣偉大的人類,是他的所有。
陸雲挽的那雙手可以駕駛著星際最具殺傷力的武器創造曆史,同樣也會無力地攀在自己的脖頸上……
楚玄舟的心亂了一瞬。
隨著機甲的動作,一個又一個的對手被陸雲挽擊落。
已經反應過來的人魚立刻像之前排演過的一樣,以精妙的陣型向陸雲挽圍來。
“咳咳……”陸雲挽手下的動作一刻也沒停,但同時伴隨著精神力的大量消耗,以及仍未散去的幻痛與心理障礙,他的狀態也再一次變得糟糕了起來。
他的臉色蒼白,一行血跡從嘴角蜿蜒而下。
但陸雲挽就像沒有看到一樣。
他伸出舌頭輕輕舔舐著鮮血,目光卻越過眼前一排排普通機甲,向著最後方看去。
那是裴照安。
相比起之前的戰場,亞爾培特星這裏比較特殊。
它的信號並沒有被完全屏蔽。
陸雲挽的視線落在裴照安機甲的那一瞬間,他突然收到了一條通訊提醒。
……是裴照安發來的。
陸雲挽停頓了一瞬,最後接通了通訊。
此前陸雲挽一直無視裴照安,即是因為對他不屑,也是因為陸雲挽不願意因這個人想起當初那件事。
但是一這次,陸雲挽選擇親眼見證最後一個仇敵的滅亡。
畫麵另一頭,裴照安輕輕地靠在座位上,在看到陸雲挽的那一瞬,那雙深綠的眼眸裏生出了幾絲笑意。
“我一直都很期待能與你正麵比一比。”裴照安說。
通訊那一頭的陸雲挽低頭嗤笑了一聲,和裴照安不一樣,他依舊在應付著眼前如蒼蠅般麻煩的機甲,但臉上卻沒有絲毫緊張的表情,動作也沒有因為此時的分神而遲緩一瞬。
“裴先生有自取其辱的癖好?”
又是熟悉的高傲與不屑。
裴照安的精神力的確不低,但是想要通過正麵手段贏過陸雲挽,簡直是個笑話。
他知道這一點,可仍咬了咬牙說:“陸雲挽,你不要總是那麽自信。”
停頓了幾秒後,他還故意挑釁道:“攝政王大人……哦不對,應該說是帝國曾經的攝政王大人,你回憶回憶,自己真的沒有嚐過失敗的滋味嗎?”
裴照安笑了:“不要總以為你能控製一切,陸雲挽你隻是命運一個微不足道的奴隸而已。”
陸雲挽:“……”
裴照安沒有直接說,但陸雲挽明白他說的就是自己家人的那件事。
不過一瞬間,裴照安就看到通訊另外一頭剛才還在輕笑的陸雲挽目光冰冷了起來。
他的心髒隨之一痛。
……無論裴照安再怎麽不在意,被此生最迷戀的人用這樣的目光看著,他的心中都生出了失落與隱約的痛苦。
可是下一刻陸雲挽竟然抬頭大聲笑了起來,甚至於他還放緩了手下的操作,就像忘記自己正在戰場上一樣。
笑容使得他的胸膛震顫,伴隨著無法忽視的酥麻癢意,陸雲挽又一次咳了起來。
——他似乎從來也沒有聽說過這麽好笑的笑話。
等這一切都平複後,陸雲挽終於看著通訊那一頭的裴照安說:“奴隸?”
裴照安的臉色一點一點冷了下來。
他慢慢握緊雙拳向前看去。
陸雲挽的目光裏滿是挑釁,張揚而肆意。
“我想裴先生應該搞錯了一點,真正的奴隸並不是我,而是你才對啊……”
“你說什麽?”裴照安不由覺得可笑。
他出生於最顯赫的人魚世家,擁有這幾輩子都花不完的財富,還有著無人可比的權勢——甚至如幕後黑手一般控製著皇室,直到陸雲挽出現。
裴照安這一生決定了無數人的命運,甚至決定了無數人的生死。
他是天生的貴族,踩在無數人的頭頂活著,和陸雲挽這樣曾數次身不由己的人類完全不一樣。
陸雲挽知道裴照安在想什麽。
此時殺戮還在繼續,帝國聯合軍團遲遲未到,人魚們更加全神貫注地攻擊著陸雲挽和楚玄舟。
陸雲挽輕輕地歎了一口氣——並不是出於無奈而是出於厭煩與無聊。
這真是一群無趣的對手。
下一瞬懶得再搭理這群機甲的陸雲挽便集中注意力,他提高速度,直接以難以想象的姿態,繞過一架又一架的機甲,飛到了裴照安的麵前,停在了他的正上方。
這是一架巨型黑色機甲,遠遠看去,如一座小型星球。
此時陸雲挽的背後正好是一顆正在熊熊燃燒的恒星。
刺眼的光亮從他身後投來,被機甲擋了過去,隻留下一片陰影。
同時為對手帶來了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巨大壓迫感。
陸雲挽在這個時候切斷了視頻通訊。
隻剩下沙啞的聲音告訴裴照安他的存在。
“無論是離開那顆人類星球,去磐均星第一軍校,還是進入軍部成為攝政王、選擇進行精神力輔助治愈實驗,甚至於簽訂那個協定,這一切無論輸贏,全部都是我的決定。”陸雲挽的聲音輕飄飄的,滿是不屑。
他所說的幾個字眼都曾是痛苦無比的回憶。
但此時他的話裏卻全是快意。
幻痛還沒有消失,明明身體上沒有任何的外傷,但陸雲挽仍感覺有無數的刀子在他的胳膊和腿上來回地劃。
——陸雲挽確定他比任何人都想要好好活下去,但是他的大腦卻無時無刻不在催促著自己奔向死亡。
往常的他恨這樣的感覺。
但是現在,疼痛非但沒有使得陸雲挽皺一下眉,甚至伴隨著這陣無法忽視的疼痛,他還暢快地笑了起來。
陸雲挽不禁覺得自己偉大。
——瞧瞧,這個星際有這麽多人想要自己死,甚至於連自己的大腦都是如此,可他卻還是好好地活到了今天。
他完成了一項又一項不可能的任務,殺死了一個又一個的對手。
今天,即將親手殺死最後一個仇敵。
還有什麽事情比這更值得興奮嗎?
裴照安不懂陸雲挽為什麽會笑,沙啞的聲音像是一把又一把的小鉤子,擾得他心神不寧。
終於就在裴照安的耐心即將被陸雲挽消耗幹淨的時候,對方再一次開口了。
陸雲挽說:“反倒是你,裴照安你真的沒有意識到嗎?”
他壓低了聲音如同分享秘密一般給對方說:“和我不一樣,你所做的一切,在你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經注定了。”
“你看看,就像你熱愛機甲,想要和我一樣在戰場與曆史上留下姓名,但是為了所謂的‘安全’和‘傳承’你注定隻能像陰溝的老鼠一樣藏在裴家的背後,甚至於連親自駕駛機甲的機會都沒有幾次……”
“你——”
裴照安剛剛想說你怎麽知道,但是下一刻他便意識到:作為帝國曾經的攝政王,以及將自己害到如此境地的最大對手,陸雲挽怎麽可能不知道這些?
陸雲挽還在繼續:“你敢說你不羨慕其他人?你敢說你不羨慕我?”
“哦,對了,”陸雲挽又一次將話題扯回了注定,他說,“你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站在人類,也就是我的對立麵,任何人都可以叛逃,隻有你不行。哪怕你知道這群人魚已經到了即將瘋狂至滅亡的那一天,你也無法脫離這個瘋狂的群體,隻能被動地選擇成為他們的一員……從出生的那天起,你的命運就已經注定了。”
“裴照安你從來都沒有得選。”
陸雲挽的語氣裏滿是憐憫。
他慢慢地閉上了眼睛,懶得再看前方那架機甲一眼。
片刻後,如詛咒一般緩慢地說:“我是有些狼狽,但……裴照安我是執棋的那個人,甚至於直到我落子,你都不知道我要幹什麽。”
“而你,是棋子本身。”
“無論是金是玉,都無法改變你棋子的身份。”
“你始終隻是在為自己的‘材質’驕傲罷了。”
這是陸雲挽對裴照安命運的宣判。
他的聲音如烈酒,向裴照安的心髒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