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Chapter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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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44
梵川澤文
無論是出於什麽樣的前因, 是主觀亦或客觀因素導致,奪走人的性命從來都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無論對方曾經做過什麽,究竟有多麽十惡不赦、不可理喻——
這也是一條鮮活的生命。
人在死亡的那一刻是極具震撼力的。
呼吸終止、心跳消失、體溫散盡, 一個可以思考、可以表達、可以行動的軀體就這樣慢慢僵硬, 最終會變成了一攤沒有聲息的死物。
今泉昇從最開始就考慮過, 想要向這個組織的深處邁進,這或許是一件必不可少的事情。將一條生命射殺, 也許是背棄自己光亮過往的開端,也是意味著這是一張有資格踏入這個黑暗世界的入場券。
但是……
青年琥珀色的眼眸極度機械地、一點點地向遠處移動著。
他想自己的體態或許有些僵滯, 可他沒辦法控製自己。
也許是乙醚殘留在身體內泛起的餘韻, 也許是精神過度緊繃導致他產生了凍結反應, 又或許是別的什麽……
——也許他有點害怕。
今泉昇想, 自己可能真的有點畏懼。
這是源於對生命的畏懼。
即便做了無數次思想準備,可是在真正麵臨著這種殘酷抉擇的時候,他仍然會遲疑。
那麽零呢?景光呢?那個從美國千裏迢迢趕來的fbi呢?
他們想要走進這個組織, 究竟付出了怎樣的代價呢?
握在手中的柯爾特在這一刻像個沉甸甸的枷鎖。
它似乎正在發熱發燙,今泉昇無時無刻不想將手鬆開, 任由這一金屬製物跌落在地。
他抬頭看了看上方的天花板,最終在房間的某一角瞥見了一個紅星——這是攝像頭的光芒, 他現在的一舉一動仍然在監控器的注視之下。
於是青年垂下眼睫,胸口逐漸伏起,深深地吸入了一口氣。
空氣是冰冷的, 是無味的。
但不知是否與這裏的氧氣濃度過低有關, 他仍然覺得頭腦昏漲, 無時無刻不伴隨著一道窒息感。
噠——
他朝前邁了一小步。鞋底在觸及地麵後發出了沉悶的聲響, 在空曠的屋房內四下回蕩。
噠——
他又邁進了一步, 握著柯爾特的手微微顫動著, 指節已經因為過度用力而顯出了不自然的青白。
噠。
他停在了男人的麵前。
青年麵若冰霜,嘴唇被抿成了一條平直而僵硬的長線,上方的聚光燈打在那張清雋的臉龐,深邃而冰冷的眼窩則隱匿在陰影之下。
渡邊是個善於察言觀色的男人,即便已經在這個不見天日的地方待上了數日,他的思維也仍然活躍。
他顯然意識到了事情的不對。
尤其是他在那束光間,看到青年握在手中的手槍時。
柯爾特通體漆黑,在那道光下和白皙的手掌形成了尤為鮮明的對比。
那雙手五指纖長、略有骨感,和多數成年男性的手比起來完全不顯粗糙,這雙手或許放在其他地方會顯得賞心悅目許多——
比如黑白交織的琴鍵間,溫馨素雅的花束間,再不濟也該是古舊的羊皮紙間。
唯獨此刻,顯得觸目驚心。
衣服布料摩擦著,發出了細碎的響聲。
俊逸的青年抬起衣袖,緩緩地扯下了塞在男人嘴中的破布。他居高臨下地目視著男人,琉璃似的眼瞳失去了光澤,顯得空洞而黯淡。
渡邊下意識地吞咽了一口唾液,他甚至已經忘卻自己現下可以發言了。
“你為什麽會在這裏,我想你比我更清楚。”他聽見青年冷然開口。
“有些事情是我無法左右的。趁著現在你不妨思考一下,還有什麽東西能夠讓你安然度過這一刻。”
今泉昇想,他已經給足渡邊暗示了。
說些有用的東西,證明你的價值,證明你現在還有存活的餘地——
拜托了。
噗通、噗通。
心髒在胸腔之內劇烈地鼓動著。
然後他看見坐在對麵的男人露出了絕望的表情。
“……該說的我都說了。”他艱難地發出了虛弱的聲音,“你們到底還想要什麽?錢?我可以把我所有的錢都給你們……我真的可以,我可以為你們做牛做馬,我可以……”
這句話——輕易地斷掉了今泉昇那點渺茫的僥幸心。
“殺了他。”
漆黑的房屋內,突然出現了一道不屬於他們任何一人的聲音。
今泉昇幾近窒息地扭過頭,抬眸望向了高掛於上的攝像頭。
那裏再度發出了琴酒深沉而冷然的聲音:“殺了他,證明你的忠誠。”
“——或者你們一起死在這裏。”
鬆田陣平想,自己好像已經差不多有後續的大體調查方向了。
他和老人揮揮手道了別,正欲離開的時候,他卻發現手機已經沒電了。
奔波忙碌了這麽久,連手機是什麽時候關機的,鬆田陣平都不清楚。
他仰頭看了看天空,天色已經完全黯淡下去了,一輪明亮的弦月高掛於空中。夜風不知從何時吹來,他在風間呆愣地佇立著,險些當場打出一個響亮的噴嚏。
於是他轉過頭,看了看那位尚未離開的老先生。
老先生則眨了眨眼睛,和藹地注視著他。
鬆田陣平隻得說道:“老先生,我可以在這裏多待一會嗎?我想借用一下充電線……”
老人立刻咧開了嘴角:“不如直接留在這裏吃頓晚飯吧。”
“今晚要煲湯,我還愁食材太多了,再多一副碗筷剛剛好。”
幾分鍾後,鬆田陣平走進了這處麵積不算大的傳統住宅。
雖然不常做菜,但既然受了別人的恩惠,自然是要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所以他洗好了雙手,挽起衣袖,走進了這棟小宅的廚房,試圖做一做幫工。
老人家已經退休了,曾經是位教國文的國中教師。
他原本有位妻子,可惜已經不幸離世了。
“我兒子在國外工作,一年也就能回家待上幾天。”老人站在電磁爐前,輕輕攪動著湯勺,熬製著身前的湯鍋。
“你們兩個年紀倒是差不多大。”
鬆田陣平安靜地傾聽著,偶爾接上幾句話茬。
他們今天其實已經聊了很多了,從天亮聊到日落,從日落談到天黑。
他幫著洗了些食材,用菜刀笨拙地將它們切開,末了又抬眸看了看老者:“對了,老先生,這些是要放進微波爐裏打一下嗎?”
“對,是這樣的。”老人慈藹地半眯著眼睛,笑道:“放到那邊的微波爐裏就好。”
鬆田陣平打開微波爐,將白色的瓷盤放置進去,然後抬頭問道:“時間呢?”
“幾分鍾就好,憑著你的感覺來吧。”
青年愣了愣,最終目光遊移向了上方的幾個數字按鍵。
他覺得自己不該多問,這會有悖自己看起來聰明機智又帥氣的外在形象——
於是完全沒有做飯經驗又莫名自信的廚房小白,選擇了一個自認為恰到好處的時間。
八分鍾後,仍舊在熬湯的老人似乎隱約意識到了什麽不對。
他警覺地抬起頭,看向了一旁在清理刀具的青年,連忙問道:“你設置了多長時間?”
鬆田陣平茫然地眨眨眼睛:“不是需要解凍嗎?十分鍾啊……”
緊接著,不遠處的微波爐發出一道清脆的“嘭——”
鬆田陣平趕忙奔跑過去,及時切斷了電源,但微波爐的上方還是冒出了一片濃重的黑煙——
黑煙。
青年垂下眼睫,槍管隱隱有些發燙,槍口的正上方仍舊在升騰著刺鼻的硝煙。
他丟下柯爾特,定定地扭過頭,琥珀色的眸中分明多了些濃稠而深邃的不知名事物。
他再度凝望向那處攝像頭,安靜的異常。
最終,他隻說道:“放我出去。”
那張潔白的臉龐分明沾染著一滴濺射狀的紅痕。
…………
拿回自己的手機,切換回原本的身體後,不出意料的,今泉昇果然是從醫院之中蘇醒過來的——
他躺在病床之間,手上連著吊瓶,旁邊坐著的是微垂著頭抱著雙臂,似乎正在休憩的白石正千仁。
於是今泉昇屏住呼吸,果斷而決絕地拔掉了埋在手背上的長針,以極輕的動作翻開被褥,走下了病床。
他現在什麽都不想做。
他隻想現在、立刻、馬上,見到那個人的身影——
什麽都不做也無所謂,隻要讓他靜靜地看著就好。
他需要。
——對,他需要。迫切地需要!!
大腦內部變成了一團亂麻,仿佛有著無數的蟲豸正在啃噬著他的頭部,他的腳步愈發急促,甚至沒有留意到自己還穿著藍白條紋的病服。
又下雨了。
雨水淅淅瀝瀝地自無邊的夜幕落下,在意識到自己被灌澆了個透徹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已經站在那棟公寓的樓下了。
頭發黏連在頭皮上,水珠順著發絲的尾端滴落而下。
雨聲很大,拍擊著地麵的石板。雨水填滿凹陷下去的地方,徒留下一道水坑,水麵時刻泛著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不對。
今泉昇頓覺冰冷。
不該來這裏的。他心想。
為什麽要來這裏?
現在的時間還不算晚,過往並非沒有行人,他不該如此明目張膽地站在這裏——
萬一那些人知道零的住所呢?
萬一他出現在這裏的事情被人發現了呢?
萬一、萬一零他………
“前輩?”
一道熟悉到令人心安的聲音自遠處而來,貫穿過層層疊疊的雨滴,清晰平穩地落入了今泉昇的耳中。
他的肩膀不可抑製地顫動了一下,隨後僵硬地轉過頭。
他看見了那道撐著雨傘的修長身影正在疾步朝他奔來,俊逸的臉龐袒露著前所未有的詫異與擔憂。
很快今泉昇便感受不到雨水的侵襲了。
他站在寬大的傘沿下,靜靜地凝視著青年灰藍色的眼眸。
良久之後,他朝前邁進了一步,將頭部輕輕地抵靠在青年寬闊的肩膀間。
他隻緩緩地吐露出兩個短暫卻疲憊的音節——
“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