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Chapter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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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86
    國仲宅。
    屋內的氣氛始終處於某個微妙的臨界點。
    客餐廳亂作一團、蛋糕尚未來得及切開、地板被砸出數處凹痕, 周遭的一切都顯得混亂而瘋狂;
    透過被窗簾遮蔽了小半的窗子,可以看見在夜幕下搖曳飄擺的枯木,呼嘯的狂風夾雜著堅硬的冰碴, 反複敲擊著窗麵, 發出劈裏啪啦的刺耳聲響。
    歇斯底裏的狂躁內裏;
    還有潛藏在外界冰雪下的湧動暗潮。
    降穀零是個很會克製自己的人。
    多疑不是他的天性,但是連同在草原奔跑的獵獸都明白:想要在艱辛的環境中生存下去, 就必須將自己全副武裝,在必要時刻袒露出利牙和尖爪。
    他無數次懷疑過自己的推論是否存在漏洞, 他試圖說服自己屈服在情愛的多巴胺之下, 將他所看見的、他所困惑的,認定為合理的、成立的。
    如果這一切隻牽涉到他自己, 他想他可以暗自默許任由無數的事情肆意瘋長。
    唯獨當下, 他做不到——
    因為他不是一個人。
    他肩負著那枚沉重櫻花勳章, 背負著國土之上的一億生靈, 是可以拋灑鮮血將黑暗驅散、是可以將筋骨剝離點燃火花, 卻唯獨不能因為一己私欲沉溺其中的人。
    什麽方法能讓川江熏逃脫組織的捕網, 又將消息安全傳遞給前輩?
    萊伊是fbi的臥底,沒有立場協助川江熏,除非他們達成了某種他尚未知曉的共識,裏應外合地上演了一場欺詐戲劇。
    ——但是這不合理。
    如果他們真的聯手演了一場戲, 那不該將之轉變成一場漏洞百出的鬧劇。
    所以萊伊和川江熏沒有達成共識, 他們並非共犯, 萊伊沒有暗中參與任何行動。
    排除第一種可能性,那麽就隻剩下——
    川江熏是滲透在組織的更深處,懷揣著某種目的接近了今泉昇。
    也許在某個夜晚, 他早已將今泉昇的身份查明了個徹底, 卻裝作一無所知的模樣, 在酒吧的櫃台托著酒杯,朝今泉昇展露出無辜的微笑。
    ——他被他欺騙了。
    “今泉先生讓我們現在趕往國立醫院。”
    在降穀零冰冷的目光下,川江熏掏出了手機,點擊了簡訊界麵,將屏幕湊向了他的眼前。
    淺金發青年的視線落向簡訊上方的號碼欄,眼眶中的灰藍眸子由左移向右;他飛快地確認了一遍上方的數字,與自己心中早已背的滾瓜爛熟的電話號比對。
    確認無誤之後,他才點了點頭。
    他屏氣凝神,將即將從體內迸發的戾氣與怒火全數收回。
    “我們走。”他頭也不回地出了宅邸。
    接下來川江熏隻要展露出任何的異動,他都會想盡辦法將他鉗製。
    然後把他扭送到那個人的麵前,讓他懺悔自己犯下的全部罪行。
    今泉昇發現了一件事。
    從他操縱著川江熏把手機第一次拿給降穀零看的時候,他其實就該意識到的。但是當時他的注意力根本不在屏幕上,以至於他完全忽略了這個問題。
    直到他給川江熏的手機發送簡訊的時候,他才意識到……
    彈幕不見了。
    的確是不見了。
    以往總是在屏幕飛速刷新、光是看上幾眼就會叫人頭暈目眩的文字,現在消失的一幹二淨。
    [追更模式]僅開啟在了川江熏的身上。
    那些結合實時狀況發出的評價與其稱之為“彈幕”,對今泉昇來說其實更像是一個不會關閉的直播間,有無數觀眾在監控著他的一舉一動。
    這些發言從模式開啟的那天起,無論是在川江熏的手機上、還是他自己的手機上,均可以看到。
    但是這些文字現在全都消失了。
    他明明記得app的彈窗上表明過:[追更模式]一旦開啟,就不能自主關閉。和[連通模式]一樣,都不是他能憑借自己的意誌操控的。
    所以彈幕消失了,意味著是有什麽其他的外力將之“關閉”了。
    今泉昇重新點回了漫畫app中,正欲查看過往的漫畫更新章節,屏幕突兀地跳出了一個彈窗。
    彈窗的出現毫無章法,它除了會像尋常的app開發新功能會就在開頭的界麵通知之外,其餘的出現時間從不固定。
    而彈窗,似乎存在一定的“自我意識”。
    初次發現彈窗具備“自我意識”,是[連通模式]剛剛開啟還處於試用期的時候,彈窗似乎會根據他的疑問選擇性地回答問題。
    【1月18日1800—1月19日2359期間,[追更模式]進入係統維護狀態,現已禁止用戶使用,維護狀態結束該模式將會自動開啟。】
    彈窗顯示著係統公告一般的提示,好似就在回答他的疑問。
    坐在辦公椅上的黑發青年身形一頓,他扭過頭看向身後——
    漫著潮氣與灰塵味的檔案室空落落的,吸頂燈的照射範圍無法遍布屋子的每一個角落,昏暗的陰影包裹著空間的邊緣,將牆角平直的線模糊,整座檔案室透著詭異的森寒。
    鬆田陣平剛才出去了——說是要去上一趟衛生間,現在還沒有回來,檔案室裏隻有他一個人。
    今泉昇收回視線,目光重新落回手機上。
    他清了清嗓子,抱著純粹的試探性發出一道疑問:“[追更模式]為什麽會被禁用?”
    聲音在房間響徹,突兀地劃破了原本的寂靜。
    他等待了幾秒鍾,定定地看著手機屏幕,莫名生出了幾絲緊張感。
    如果彈窗真的具備自我意識……
    【app即將推出重大新項目,為保證用戶得以成功體驗最新項目,維護狀態期間將不予開啟[追更模式]。】
    彈窗回應他了!
    它似乎具備自主意識,可是卻在回應著今泉昇根本無法理解的話語。
    “最新項目?”今泉昇蹙起雙眉,“那是什麽?”
    【未來不可知曉,重大節點不予更改。】
    答非所問。
    今泉昇深吸了一口氣:“……那換個問題。”
    “彈窗上寫的‘為了保證成功體驗’是指這個最新項目後續如果推出,我就必須使用嗎?”
    【未來不可知曉,重大節點不予更改。】
    “……為什麽是我?”為什麽選擇我?
    如果這款漫畫軟件不曾出現在他的手機上,也許他現在還在長野縣工作,一輩子都不會觸摸到組織的邊緣;既無法拯救他重要的友人,也無法探尋父母死去的真相。
    大概會不知外界的波濤洶湧,懷揣著無數的遺憾走向人生的盡頭。
    【未來不可知曉,重大節點不予更改。】
    彈窗隻反複跳動著這句猶如禱告書般的話語。
    今泉昇無力地關掉了手機屏幕。
    …………
    1月18日 20:15
    東京國立醫院
    過了晚高峰,車子在道路上行駛的尤為通暢。
    銀白色馬自達rx7一路行進到國立醫院的地下,將車子倒入停車位後,降穀零拉下了車子的手刹,扯下車鑰匙。
    “到了。”他抬頭瞥了一眼副駕駛座上的青年,“我們來醫院是要做什麽?”
    川江熏拉下安全帶,打開了車門,輕飄飄的聲音從車外傳來:“要詢問院內資曆較老的醫生,看看他們對十五年前的某場車禍是否還有印象。”
    降穀零沒再說話,將車鑰匙收好後,也抬步走出車廂。
    他們朝著直達樓上的電梯一路行進,空曠的地下空間回蕩著兩道至始至終未曾重疊在一起的腳步聲。
    深栗發青年走在前頭,降穀零目光出神地跟在後麵,始終保持著一大段間隔。
    走到電梯口後,川江熏首先按下了向上的電梯鍵。
    電梯很快便抵達了地下,大門展開前發出一道清脆的鳴音。
    深栗發青年率先邁入電梯之中,降穀零剛剛踏進半步,又猛地把腳收了回去。
    “怎麽了?”他看見川江熏探了探頭,站在電梯裏看著他,眼神帶著困惑。
    降穀零緩慢地搖搖頭,隻淡淡道:“你先上去,卡慕。我有東西落在車上了,一會去樓上找你。”
    “好。”
    降穀零扭頭朝著停車方向走去,聽見後方電梯大門合上的聲響後,眸光變得越發冷厲。
    他一路回到車子旁邊,重新坐回駕駛座,將車子點了火後,目光落向了右手邊的行車記錄儀。
    執行任務的緣故,他的車子偶爾也會承載一些組織成員。
    雖然他每天都會檢查車子是否被動過手腳,但為了防止疏漏,他行車記錄儀的錄音器也始終是開著的。
    川江熏把還在通話的手機拿給他時,通話進行了將近46分鍾,他接過手機和今泉昇對話,對方和他簡述了一些目前的情況。
    結束通話時,降穀零瞥了一眼手機右上角的時間:19點05分。
    通話時間則定格在48分03秒。
    他現在需要用行車記錄儀確認——川江熏告訴他國仲宅出事的時候,是否在通話時間的範圍內。
    淺金發青年抬起眼簾,灰藍色眸子一閃而過鋒銳的流光。
    夜晚的醫院不似白日嘈雜。
    一樓大廳僅能偶爾見到幾個穿著病服的病人,過往更多的是正在查房和運送貨物的護士。
    “資曆超過十五年的醫生啊……”櫃台裏的小護士犯了難。“資曆超過十五年的,一般都是上了年紀的專家了。現在不是上班時間,院內值夜班的人也不多,我這邊也很難幫您查詢到。”
    小護士朝著身前的鍵盤敲了幾下,最後又抬起頭:“先生,不知道您明早是否方便?不如等明早醫生都來上班了,您再過來找一找?”
    深栗發青年搖了搖頭,發出一道沉重的歎息:“不了,謝謝。”
    以往如果以今泉昇的身份走進來,他隻需要出示警察證,就可以長驅直入向存放著醫療檔案的資料室,根本不需要打聽消息這麽麻煩。
    距離白石正千仁發給他那條求救短信,已經過去兩個多小時了!
    他把情況直接上報給了公安,當下公安正在試著定位白石正千仁的手機所在地。
    憑他對舅父的了解,如果現在還有工夫給他發消息,一定會想盡方法向他傳達有效的訊息。
    偏偏白石正千仁沒有。
    所以就要考慮,他目前不具備傳遞消息的條件。
    也許是因為手機被搜走了,也許是因為他所在的位置沒有信號,也有可能是他陷入了昏迷。
    這兩個多小時裏,綁匪也沒有任何動靜。
    今泉昇除卻知道國仲母女和白石正千仁被綁走之外,當下仍然一頭霧水。
    怎麽辦?
    他咬了咬下唇。
    “誒?社長?”身後傳來了一道有些耳熟的驚疑聲。
    栗發青年扭過頭,看見了吊兒郎當地套著羽絨服,手裏拎著半瓶汽水的小林幸佑。
    小林幸佑的妹妹就在東京國立醫院住院。
    “社長你怎麽來醫院了?哪裏受傷了嗎?”小林幸佑一個箭步衝過來,飛快地繞著他看了一圈。
    “我沒受傷,是有別的事情要辦。”
    “哦,別的事……”小林幸佑停頓片刻,大約以為“別的事”是指什麽任務。他又憨笑了幾下,摸了摸後腦勺:“我來看看我妹,現在正準備回工廠。”
    “先別回。”川江熏拽住了他。
    “身上有曲別針嗎?鐵絲什麽的也可以。”
    小林幸佑眨了眨眼睛,沉默了幾秒後唯唯諾諾地掏出錢包,“社長,我發誓現在真的改邪歸正了。放曲別針在錢包裏純粹是習慣……”
    “習慣不錯。”深栗發青年打斷了他,不容分說地扯住他的衣袖,“幫我個忙,現在就和我走——”
    “去……去幹嘛??”
    “撬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