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Chapter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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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141
    出門的時候, 今泉昇的心情很不好。
    因為是去看畫展,見的又是不那麽熟絡的朋友,所以他的穿著比昨天要正式的多。頭發噴了點啫喱定型, 露出半側額頭, 銳利的眉峰很襯尾端上挑的灰眸。
    推開今泉宅的大門時,走出來的儼然是位早已步入社會的工作人士。
    但他臉上沒什麽表情,因為皮膚過於白皙,以至於眼眶下遍布的一圈青黑尤其明顯。
    【放下頭發是高中生,露出額頭就是工作族。】
    【很不錯嘛, 百變小昇。】彈窗甚至吹了聲口哨, 試圖活躍一下氣氛。可惜人工擬合出的機械音口哨, 並不那麽好聽, 甚至若有若無地、顯出了些許笨拙。
    不知是不是彈窗並不擅長吹口哨。
    然而青年隻神色平靜地鎖上院落大門, 根本沒理它。
    【不說話嗎?】彈窗又試探了一下。
    【你想了整整一夜, 明明心底已經有答案了。我甚至可以明確地告訴你……你的答案是正確的。現在……隻是還差一個契機。】
    【一個, 你為自己創造的,契機。】
    今泉昇的臉色一變,立刻打斷了它, 用著純粹命令式的言語:“把嘴閉上——”
    彈窗不再自討沒趣,識相地閉上了嘴。
    昨天從暴走族的據點離開之後, 今泉昇一度處於渾渾噩噩的狀態。
    以至於沉思著回到了家門前,他才反應過來,自己竟然頂著彩虹色的頭發走了整整一路。
    關於自己的事情,他唯一空窗的記憶,就是那飛速逝去的三年。
    彈窗曾經說過, 他昏睡的那三年, 其實正在忙著做其他事情。
    但是他忘記了。
    可是自己的身體還躺在病院裏, 一手插著一個吊瓶,臉上更是戴著呼吸機。
    他顯然不是在以“今泉昇”的身份行動。
    彈窗為什麽想方設法地讓他爬上遊樂園的最頂端,一手導演他和川江熏的同時死亡,他其實也隱約有些答案了。
    隻是……
    “嗡嗡——”手機的震動聲,自褲子口袋中響起。
    思緒驟然被拉回,今泉昇低下頭,看向了屏幕上的備注。
    是早川晉一。
    於是他按下接通鍵:“喂,早川君?”
    “今泉先生!你怎麽又這麽稱呼我的姓氏了!”電話那頭,傳來了早川晉一不滿地叫嚷:“你之前明明答應過要叫我‘晉一’的!”
    今泉昇揉了揉眉心,他現在其實處於心煩意亂的狀態,但理智的潮水高漲,無時無刻不再提醒他:目前必要和早川晉一保持良好的關係。
    於是他便將聲音放柔了一些,妥協道:“晉一君。”
    電話那頭傳來青年得逞似的笑聲。
    “你出門了嗎,今泉先生?”他又問,“如果沒有的話,我想我可以讓我的管家過去接你,我們一起去展覽館。”
    “不用。”今泉昇拒絕了,“我已經出門了,離展覽館不算遠,步行過去就可以了。我現在想多走走路。”
    早川晉一小聲地:“好吧……那一會見。”
    “一會見。”
    今泉昇掛掉了電話。
    他掃了眼手機屏幕的左上角,現在是上午八點三十分鍾,距離正式開展還有三十分鍾。
    雖說他並不想坐早川晉一的車,但他剛才說的話也不假。
    沿著這條居民街走到外麵過個馬路,再步行十幾分鍾,就能看到本次畫展的展覽館。
    那是一棟明豔的紅色建築,頭頂交織著白色的線型立方體,外觀頗具現代性;配合寬闊廣場上遍布的解構式立柱,和波浪形小橋,整體極有拉維萊特公園之風。
    廣場的設施很嶄新,一看就是新修繕的。至少今泉昇四年前在這邊工作時,這處廣場還處於半廢棄狀態。
    因為怪盜基德下了預告書,要在今日帶走畫展上的某樣物什,所以這次展覽也賺足了噱頭,門票被瘋搶一空,票價也被轉手出售的黃牛們炒出了天價。
    有人猜測這是畫展主辦方在自導自演,為的就是賺的盆滿缽滿,畢竟曾經就鬧過某商店社長蹭國民怪盜熱度的笑話。
    但目前已經處於辦退休狀態,什麽都不關心,就專門鑽研怪盜基德的鈴木次郎吉站了出來,直言道:我和基德已經是老對手了。我很確信,這就是基德本人留下的預告函。
    盡管這位鈴木財團的顧問屢戰屢敗,但今天還是堅定不移地加入了藏品守衛行列。
    因為這座頗具藝術風範的廣場,是鈴木財團斥資修建的,那棟紅彤彤的大房子,也是他們花錢打造的。
    簡而言之,鈴木財團又出現在了主辦方行列。
    這些大型商業活動,他們向來無處不在。
    “今泉先生!!”
    今泉昇大老遠的,就聽見了有人在呼喚自己。
    他才剛進入人山人海的廣場,周圍熙熙攘攘的、分外嘈雜,但早川晉一的喊聲非常有辨識度。
    他尋向聲源處,瞥見留著長發的青年,正高揮著手臂,笑盈盈地看著他。
    今泉昇隨即步向對方。
    早川晉一今天穿著白色襯衫,外麵套了一件藍色格子針織馬甲,頭頂還戴著一個同色係貝雷帽。看起來有些乖巧,透著藝術家的格調,就差手中再握住一個調色盤了。
    “早上好,今泉先生。”他又微笑著搖搖手,另一手裏抓著吃了一大半的三明治:“請問你吃早餐了嗎?”
    “已經吃過了。”今泉昇答道。
    “哦,那真可惜。”早川晉一滿臉可惜地努了努嘴。
    他把自己的那份三明治消滅之後,又把原本準備拿給今泉昇的三明治吃掉了,嚼東西的樣子像隻鼓著臉的倉鼠。
    因為還不到開展時間,所以今泉昇便四下打量起周圍。
    這次展覽的票價高昂,供不應求,許多沒能搶到入場券的人們,便圍在展覽館門外,吵吵嚷嚷。
    這些人裏,想必又很大一部分都是基德的粉絲。
    他們不在乎展廳裏掛著什麽畫,隻希望有機會一睹白色盜賊的風采。
    “說起來……怪盜基德是要偷什麽?”今泉昇隨口問道。
    他沒有事先查過怪盜基德的資料,更沒搜索對方這次下的預告函。
    原因無他,就算他正義心再強,他也知道這片轄區會有其他警察負責應對怪盜的行徑;另一方麵,他對這個小偷沒有任何興趣。
    早川晉一眨了眨眼睛,把包裹食物的塑封袋丟進了垃圾桶。
    他吃的好像有點多了,肚子的位置,明顯比剛才高了一點,圓鼓鼓的。
    “我記得,是一個畫框。”他回答。
    “畫框?”
    “對,純金打造的畫框,上麵鑲嵌著一顆重達52.1g的粉紅色寶石。”早川晉一抬手比了個大小,看起來非常大。
    “雖然不及南非開采出的那顆,世界迄今最大的粉色寶石‘粉紅之星’。但能夠達到這個克數的粉寶石也十分罕見。”
    “這顆寶石,就是怪盜基德的目標。”早川晉一說。
    今泉昇思考了一下。
    那這個畫框上的粉色寶石放在今天,想必也價值幾千萬美金。
    不知被裝裱於其中的那副畫,有沒有這個畫框貴。
    今泉昇抬手看了一眼腕表,輕聲道:“快到時間了。”
    “我們入場吧?”他問道。
    “好!”早川晉一點點頭。
    入場的客人不在少數。
    一開始的檢票口甚至人滿為患,好在早川晉一是個具備鈔能力的好朋友。
    他手裏的票也是貴賓檔次的票券,走相應的進入特別通道,不用排隊,就可以輕輕鬆鬆走入會場。
    從貴賓通道進去的時候,今泉昇隱約有點ptsd。
    這種感覺說不上來。大概是從東京遊戲博覽會走出的後遺症,他現在沒那麽喜歡貴賓特權通道,總感覺會有奇怪的事情落在頭上。
    早川晉一是個超現實主義派畫家。
    而這次的畫展,毫無意外的,主要展出品也多歸屬於超現實主義派。除了畫外,展廳通道的中心,偶爾還會展覽一些超現實主義雕塑。
    “這個雕塑,風格有點熟悉。”早川晉一的目光,被一處石雕短暫地吸引。
    這是一個隻有女性頭顱的石雕作品。
    自下方湧上的火焰向上蔓延,變成了一位女性的頭發。女人仰著頭、半闔著眼睛,好似在悲鳴,連同纖長的睫毛都被根根分明地雕出。
    雕刻技藝十分精湛,女人的神態也活靈活現。
    <”。
    <的。”
    “你認識嗎?”今泉昇問。
    “嗯,和父親一起出去吃飯的時候,見過幾麵。”青年無意識地談論起了自己的家人。<是個很有趣的女士,她是個獨身主義者。除了會畫些畫作,做些雕塑品外,還在日本的某處海邊開了家酒吧。”
    聽起來,和日本社會普世意義上的傳統女性比起來,顯得尤其與眾不同。
    “她的生活想必很有趣。”今泉昇隨口道。
    早川晉一繼續語出驚人:“這次的畫展,她還是主辦方之一。”
    <帶來的作品,但作者似乎不是本人。那副畫很特別,以至於她會選擇用那麽昂貴的畫框進行裝裱。”
    “是哪位大師的畫作嗎?”今泉昇問。
    <以外,無人知曉。”
    今泉昇勉強來了點興致:“那是什麽畫?”
    “我也沒看過,但我知道怎麽找到它。”
    “和我來。”青年微笑。
    ……
    ……
    事實上,有一部分遊客買票的目的,並不是看畫展。
    如果你看見某個人東張西望,行色匆匆,麵對一眾展覽品僅為走馬觀花,甚至興致缺缺,那麽這個人一定不是來看畫的。
    ——是來看怪盜基德的。
    跟著這類人走,就可以輕鬆找到基德的目標。
    今泉昇和早川晉一跟在一個手持相機的人身後,一路彎彎繞繞,最後抵達了一個處於最上層,僅有一個出入口的特殊展區。
    現在是上午九點十三分,距離基德的預告時間,實際上還相隔四十七分鍾。
    但圍繞著那副畫的位置,卻早已人山人海。
    今泉昇朝前擠了擠,在吵嚷的人聲間,終於勉強尋到了那麵被團團圍起的牆壁。
    牆壁上掛置的,是一副豎著擺放的、四寸大小的畫作。
    畫作不算大,也難怪被人圍的水泄不通後,竟一星半點的邊邊角角都瞥不到。
    周圍還有警衛在守衛,一度維持著秩序,試圖讓這些遊客離得遠一些,可惜效果不太明顯。
    但當畫麵終於全數落入今泉昇眼中的時候,他卻驚愕地怔愣在原地。
    腦海裏的聲音笑了。
    很輕,很平和。
    【我說過的,你隻是忘了而已。】
    有什麽破碎的東西,在傾刻之間湧入了今泉昇的腦海。
    他頭痛欲裂,肩膀甚至因著這陣劇痛顫抖起來。突然加注進大腦的東西,幾乎要將他整個人從內部撐開,太陽穴也劇烈地抽搐著。
    冰冷從腳底一路橫衝直撞,他四肢的溫度也在下降。
    他的眼中,甚至不由自主地盈滿了泛著痛楚的,純粹生理性淚水。
    可是周圍的人實在太多了,根本無人注意他此時的異樣。
    “我需要一個喚醒我自己的契機。”有一道熟悉的聲音——卻不是他自己的本音,在耳畔驀然回響。
    四開大小的畫布上,落下一筆濃厚的色彩。
    “等我回去的時候,一定會忘記這些事情,是嗎?”他喃喃自語著。
    【是的,你一定會忘記。】彈窗回答。
    【我大概會被從醫院醒來的你冷言冷語,惡言相向地對待一段日子。】它的語氣很無辜。
    “那就原諒我吧。畢竟腦子空空的時候,人的脾氣的確會變差的。”又一筆落在畫布,青年笑了笑。
    畫麵幾乎快要成型了。
    ……
    今泉昇驚愕地盯著那副畫。
    浮現在眼前的殘破記憶,竟漸漸與這副掛置在牆麵的油畫重合。
    那是一個男孩。
    看不清楚臉,他被籠罩在湛藍的天空下,穿著一身漆黑的正裝校服,手捧一束百合,站在一座墳墓前。
    畫麵很唯美,飄散在空中的白花,也好似散發著陣陣清香。
    今泉昇隻能畫下,他親眼所見的事物。
    這就是他親眼所見的一幕。
    他曾看見,個頭小小的男孩,為一對姓氏今泉的夫婦掃墓。
    【是的,你不僅親眼所見,這同時也是你親手畫下的畫。今泉昇。】
    彈窗的聲音很輕盈,宛如貼在他的耳畔耳語。
    【我說過的。】
    【這是你為你自己創造的契機。】<看中,也會被在多年之後送到畫展展出。而看到這張畫的你,一定會想起那些遺失掉的記憶。】
    是的,遺失掉的記憶——
    金屬艙被開啟,黑暗散去,伴著從艙內溢散出的淺白色氣體,外界的光明逐漸湧入他的眼中。
    剛剛從遊樂園的高塔墜下的今泉昇,費力地掀開眼皮。
    這次他麵對的,卻是一個格外陌生的世界。
    他無法動彈,四肢還被禁錮著,隻能勉強移動幾下眼珠,觀察周遭的事物。
    天堂,或者黃泉比良阪,都不該是漫天遍地的金屬造物,和濃厚的化學藥物氣息。
    所以,他大概沒有死。
    而一個戴著口罩的白衣科研員,隻冷冷地掃視了他一眼,隨即平靜地:“069號體征狀態平穩,可以考慮離艙進一步觀察。”
    這句話音落下,今泉昇竟被機械巨手直接推出,連人帶後方的金屬板,一起放置在了不遠處的平台上。
    他有點想說話。
    但張開嘴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的聲帶像是被割傷般,半點聲音都無法發出。
    今泉昇竭力扭動著脖子,他發現不遠處有一塊平滑的合金板材。
    當他側視向倒映在金屬板上的人像時,卻不禁一頓。
    今泉昇愕然地睜大雙眼。
    金屬板上,青年琥珀色的眼眸,也隨之漸漸瞪大。
    一個黑發青年。
    但這不是他自己的臉。
    是川江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