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心歸服才算歸服(三更合一六十七萬和六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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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元璋並非故意選取元朝皇帝和太子內訌的時候出兵。
    原本曆史中, 至正二十四年,朱元璋才滅掉陳漢。
    朱元璋和陳友諒打成一鍋粥,張士誠、陳友定等南方軍閥偏安一隅, 力主北伐的韓宋勢力已經被張士誠消滅。元朝不思南進,讓南方的軍閥們自己相互爭鬥, 北方朝堂逐漸安穩。
    朝廷裏的人沒事幹之後,皇帝和太子又爭起來了。
    在鎮壓紅巾軍中崛起的兩個軍閥, 擴廓帖木兒和孛羅帖木兒也相互征伐不休, 想要奪得那一人之下的地位。
    至正二十四年, 皇太子和擴廓帖木兒攻打孛羅帖木兒, 七月戰敗。孛羅帖木兒率大軍入京, 成為右丞相。
    至正二十五年,皇太子和擴廓帖木兒再次攻打孛羅帖木兒,同樣是七月,孛羅帖木兒被皇帝派人刺殺身亡, 太子入京。
    不過擴廓帖木兒原本以為自己有從龍之功, 與皇後謀劃,擁立想要南伐的皇太子為帝,逼迫昏庸的皇帝退位。
    太子愛猷識理達臘反抗了他父皇這麽久,這時候卻要當一個孝子了。他命令擴廓帖木兒解散兵馬, 乖乖回去孝順他的親爹,明明打了勝仗, 權力地位比之前還不如,甚至母子二人還被他爹揍。
    擴廓帖木兒此時自然和太子反目成仇。若不是元朝變成了北元,兩人都要試圖奪回中原之地, 他們倆也不會變成後來的模範君臣,成為明朝的心腹大患。
    在這個時空, 洪都守城變成了洪都大捷,朱元璋在至正二十三年便輕鬆擊敗陳漢。
    至正二十四年時,朱元璋南進閩廣,取得了節節勝利;又與張士誠簽訂和平盟約,約定一同將矛頭對準元朝。
    當徐達率軍南進閩廣的時候,胡大海等朱元璋的部下不斷向西擴展,威脅元軍占領的甘肅山西等地。
    擴廓帖木兒和孛羅帖木兒為抵禦明軍進攻,沒空內訌。
    直到朱元璋正月要求全麵收縮戰線,準備北伐的時候,因常遇春在川蜀打得風風火火,明夏節節敗退,擴廓帖木兒和皇太子愛猷識理達臘以為朱元璋此舉是要入蜀,便趁著這個空隙攻打孛羅帖木兒,試圖回到京城。
    和現代社會能實時傳遞的信息戰不一樣,這個時代一處軍事行動要傳到另一地耳中,途中時間少則以旬計算,多則以月甚至以年計算。
    信息的傳遞甚至不能隻看路途遠近。
    一方勢力決定奇襲,亂世之中千裏無雞鳴,幾乎不會落入他人眼中。就算落入了普通老百姓眼中,老百姓們也四處逃亡,不可能把消息傳遞出去。
    被攻打的城池如果沒人出去傳信求援,那便是死守一年半載都不會有人知道。
    若是孤城遠懸與本部勢力之外,可能他們堅守幾十年,朝廷都不一定知道。
    所以古代戰爭多悲壯。這種孤軍奮戰的悲壯,現代人很難想象。
    因不可能用實時的消息來決定行動,所以才會有“謀士”這種職業。
    謀士的作用就是“廟算”和“預判”。
    所謂“廟算”,就是一群文物高層在決定出兵的時候,就在廟堂之上預測這次軍事行動,提前進行軍事安排。其實也算是大型“預判”的一種。
    而後軍事調遣行動,將帥和謀士幾乎都是“盲猜”,簡直是一場大型的心理和行為邏輯分析。
    因此,有時候在戰爭開始的時候,就已經決定了結果。
    例如現在,朱元璋決定北伐,擴廓帖木兒和皇太子卻猜測朱元璋要入蜀,趁此機會挑起與孛羅帖木兒的決戰時,朱元璋已經提前鎖定了北伐戰爭的勝局。
    說“時也命也”也罷,說擴廓帖木兒和元太子略輸一籌也罷,結果已經注定。
    其決定不了的,不過是通向這個結果的過程,比如傷亡多少。
    陳標故意給元大都留的那一扇城門果然開啟,元大都所有守軍護送皇帝衝出城門,朝著居庸關奔去。
    之後就看鄧愈和趙德勝能否攔下逃命的元朝皇帝。
    元朝皇帝逃走之後,立刻就有被丟下的大臣開啟城門投降。
    陳標在哥哥們的護衛下,以替代徐達的元帥的姿態,執掌“明”字旗進入元大都,接受元朝被丟下的大臣的獻城。
    陳標此次已經騎上了和哥哥們一樣的高頭大馬,身著一身銀色鎧甲,腰間別著一支新式短火銃,馬匹一側掛著一把拉力非常一般的長弓,背手背著一杆銀色紅纓長|槍,裝備上倒是像個小將了,就是個頭和臉蛋過於稚嫩嬌弱,看上去不倫不類。
    他的馬蹄踏過城門口堆積成山的殘破屍骸,馬蹄沾著血,一步一個血色蹄印地走進大都城門,穿越狹窄如迷宮的甕城,踏上了元大都寬廣筆直的官道。
    這時候,馬蹄已經不會踏出血印,但血腥味仍舊直衝腦門,熏得陳標眼睛有些疼。
    他揉了揉眼睛,四顧北大都的景象,和自己記憶中後世的都城作對比。
    陳標見城中不時有火焰濃煙冒出,問道:“軍中可有人違背軍令?”
    陳英搖頭:“不會。我們進城前有嚴令過。”
    李文忠猜測:“可能是某些被賊元皇帝丟下的大臣殉國了吧。”
    朱文正嗤笑:“都被丟下了還要殉國,蠢。他們還不如包袱款款跟著賊元皇帝馬屁股後麵跑,看那狗皇帝會不會帶上他們。”
    陳標製止道:“好了,派人去救火吧,不要讓火焰蔓延到其他地方。”
    陳標原本隻是隨意讓幾個百戶千戶帶著人去救火,但朱文正一想到等會兒可能麵臨和獻城官宦的扯皮,就寧願去指揮救火,也不想被迫聽那些讓人煩躁的廢話。
    正好朱文正是明王唯一一個賜國姓的義子,在外界看來,和明王的親兒子無異。朱文正率領軍士去救火、撫民,正好為明王增加聲望。
    李文忠和陳英一左一右護衛在陳標身側,開玩笑道:“他走了正好,不然我們幾人還不好排位置。”
    陳標無語:“你們不把我護在中間不就成了?”
    李文忠道:“徐元帥命令你暫代統領一職,這次攻占元大都你也是首功,你不走中間誰走中間?讓朱文正去嗎?”
    陳英笑道:“他敢走中間,我們就敢把他趕下馬讓他用兩條腿走路。”
    其他將領聽言紛紛大笑,有的和朱文正比較熟悉的老下屬還起哄,讓李將軍和陳將軍把朱將軍趕下馬試試,他們絕對支持。
    陳標見身邊人臉上都帶著喜色,自己也不好再苦著臉。
    對明軍來說,他們當然麵帶喜色,甚至狂喜。
    軍師真的做到了自己所說的,帶著幾萬先鋒軍不費一兵一卒打下元大都陳標:我沒說過)。
    他們不畏死,但沒人想死。元大都如此堅固,他們一個人沒死就能攻占元大都,如何不狂喜?
    陳標理智上知道自己也該欣喜,隻是看到元大都門口那些死狀淒慘的潰兵,怎麽也欣喜不起來而已。
    為了不打擾身邊眾人的興致,陳標便板著臉,假裝自己是在“裝威嚴”,以掩蓋自己笑不出來的事。
    李文忠和陳英交換了一個擔憂的眼神,說些高興的事,試圖轉移陳標的注意力,但見效甚微。
    他們隻能裝作沒發現,以免給陳標更大的壓力。
    這兩個哥哥早就發現了,在陳標眼中,隻要進入了他視野中的人都是“人”,敵人也一樣。“人”的悲慘境遇,都會讓陳標共情。
    這時候他們有點想學習曆史中伺候昏君的奸臣,把不想讓陳標看到的事都隔絕在陳標視線之外。
    可惜他們那個“義父”有不同意見。標兒如此聰慧,也不可能瞞得住,還會鄙視地說“你們傻了嗎”。
    元朝皇帝雖然將金銀細軟都席卷一空,但並沒有放火燒宮。
    因為元朝對自己的武力自信慣了,他們離開的時候認為此次失利隻是因為疏忽大意。他們很快就會回到大都。若現在把東西燒了,以後還要花錢重建,得不償失。
    陳標也不想聽那些元朝官吏歌功頌德,他讓兩個哥哥猜拳,三局兩勝,李文忠輸了,被迫去和元朝官吏見麵。陳標帶著陳英直奔元朝藏書的宮殿。
    看到滿屋子的書後,陳標臉上終於有了笑容。
    “把軍中讀過書的人都叫來,把書本整理一遍。嘿嘿,特別是那些孤本,全部整理出來。”陳標蒼蠅搓手手,“我馬上讓陳家的印刷工匠來,把孤本印它個幾千本,又可以賣錢攢重建大都的基建費用,還能讓孤本流傳後世。”
    陳英見陳標終於高興起來,鬆了一口氣,微笑道:“好,我會派重兵把守。”
    陳標在藏書的宮殿裏來回轉悠,板著臉道:“什麽金銀財寶都是其次,取點閃閃亮亮的東西出來犒勞大家,這是攻城的慣例,咱們先進城就先得好處,別顧忌我。不過這些書,一本都不準賞人!書要全部留給明王,這就是大明開國的底蘊,明白嗎?”
    陳標的臉板不住了,像小時候一樣,拉著陳英的袖口道:“英哥幫我張貼個布告,召集大都中讀書人抄書。隻要他們能抄夠十本書,就能隨機拿走一本。”
    在印刷術進入機械時代之前,書籍就是底蘊、是財富。藏書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
    曆朝想要在文治上有所功勞的皇帝都會下令編書,把一些孤本重新整合抄錄,比如《永樂大典》,在當時儒家一言堂的情況下,將被當時儒家不容的雜家學說統統編入其中,才讓它們流傳下來。
    不過也有的皇帝編書是為了毀書,一邊編書一邊毀掉原版書籍,以篡改不利於王朝統治的事,比如《四庫全書》,又被戲稱為“四庫毀書”。
    陳標不是皇帝,沒資格像永樂大帝那樣編纂《永樂大典》。他隻能趁著自己這次短暫的沒有讓戰火燃得太厲害就拿下元大都,讓元朝官方藏書都完好無損的時候,讓許多人來抄書,讓孤本有傳世的機會。
    同時,以元朝官方藏書為誘餌,原本已經認可元朝為正統,想要避世的讀書人們,可能會咬住這個誘餌留下來,為明王所用。
    而且明王占領了元大都,也是時候稱帝了。天下讀書人黑了明王這麽久,總要給他們一個參加科舉和舉薦,來大明做官的台階下。
    這次組織人整理和抄寫元朝官方藏書,就是一個很好的機會。
    陳標在書庫席地而坐,隻卸掉了手臂盔甲,潦草寫了一篇奏章呈給明王。
    此時他雖然“先斬後奏”,但這個“奏”必須及時,這是為臣之道。
    吹幹墨跡,陳標對傳令兵道:“順帶幫我打探一下我爹我娘。”
    傳令兵點頭:“是。”
    他臉上又是高興又是遺憾。高興的是他傳這種好消息回去,肯定有封賞;遺憾的是說不定跟在軍師身邊,拿到的賞賜更多。
    軍師隻要書,書還是給主公留的,其餘財物一概不拿。該他拿的份額,他也送入軍中,以向元大都百姓購買物資。
    陳標讓明軍打出當年嶽家軍的旗號,“凍死不拆屋,餓死不擄掠”。
    軍中基礎教育普及的時候,戲劇等文藝活動也在軍中普及。不僅給士兵們看戲,也讓士兵們自己編排戲劇。
    此時陳標挑選了一些有一技之長的人,脫去軍服穿上戲服,先演“嶽王爺”,再演“常元帥”,不靠公告,靠戲劇戲曲來告訴百姓,咱們明軍是好人,是繼承嶽王爺的遺願北伐的好軍隊。
    就算是元朝的都城,百姓們也知道嶽王爺和常元帥。
    嶽王爺的威名,哪怕元朝皇帝都要禮待。
    而常元帥的威名,正陪著常遇春對川蜀虎視眈眈的葉錚的筆杆子,深藏功與名。
    無論哪個時代的人都差不多,就算是再危險的時刻都忍不住看熱鬧的心。
    明軍搭台唱戲,他們怕這群被元朝宣傳成吃人的明軍怕得不得了,仍舊“偷偷摸摸”來圍觀。
    幾出戲之後,百姓們居然開始往台上丟花丟銅板了。
    陳標趕緊讓人宣傳,咱們明軍演戲不要錢,但百姓們都說沒見過這麽好聽好看的戲,非要打賞。
    陳標隻好讓人在台前放了個箱子,想打賞的就往箱子裏投錢。投的錢一成給演戲的士兵當辛苦費,九成就以明王的名義,來賑濟大都中的貧苦百姓。
    “這就是義演。”陳標道,“沒什麽丟人,慈善,懂嗎?”
    又能得錢,又能得名聲,陳標真是把慈善的定義搞明白了。
    陳標現在威望極高,他說什麽就是什麽,將領們就聽從了。幾天下來後,效果極好,百姓們都不怕明軍了。
    對於普通百姓而言,改朝換代什麽的無所謂,隻要對他們好就成。
    元大都年年饑荒,換個皇帝說不準還是件好事。
    隻有元朝官吏們十分害怕。
    明軍輕而易舉得到元大都已經出乎了他們的想象,明軍居然還能輕描淡寫地就獲得元大都百姓的認可,絲毫沒有抵抗的就讓這座元朝耕耘了近百年的都城真正歸服了明軍。這比元大都陷落更讓他們驚恐。
    打下一座城池不算真正有用這座城池,特別是人口眾多的大城。民心的歸服,才是擁有這座城池的真正體現。
    收攏民心這麽容易嗎?他們甚至沒有給百姓好處!還讓百姓為他們花錢!
    別說元朝那些沒有殉國的官吏,就連明軍的將領都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陳標解釋:“首先,給百姓們一些小恩小惠很容易,百姓們不會因此就相信我們,他們甚至會更加懼怕我們會不會千百倍地賺回來。但給百姓們演戲唱戲的軍隊獨一份。他們相信,我們費這麽多工夫,一定不會騙他們。”
    這就是時代的差異,如果換到現代,百姓們都對這些花言巧語免疫了,還不如給糧油米麵雞蛋。
    這個時代,文化和娛樂都是上層人士的奢侈品。軍士們給百姓們演戲唱戲,讓百姓們享受一番當“看官”的樂趣,百姓們就知道,這群軍士們是真的把他們當人看了。
    “再者,感謝嶽王爺和常元帥吧。他們倆的聲望,也是我們能這麽快收攏民心的關鍵。”陳標道,“聽說常元帥為了我們北伐有穩固的大後方,自請留在南方繼續屯田和防備張吳和明夏。常元帥有如此胸襟,真是值得我們好好學習啊。”
    將領們紛紛點頭,都從自己的戰利品中選了些好東西,等回去之後送給“自願留守”的常元帥。
    常元帥身為軍中公認最勇猛的一員大將,居然心甘情願不要北伐的功勞,他們的胸襟、氣度和眼界真的遠遠不如。
    陳標道:“這戲要繼續演下去。應天已經把井田製和新法令都編成了戲文,用這種新方式給百姓們宣傳。大都的百姓能接受戲文這種方式,我們就繼續用這種方式來宣傳大明的製度律令。此事就忠哥你來安排。”
    李文忠有氣無力道:“是。”
    陳標忍笑:“好了,知道你辛苦了。我已經讓英哥接替你了,來,笑一個。”
    李文忠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道:“該讓文正接替我。那些陰陽怪氣的人,都獻城當俘虜了,還一副他們是官,我們是匪的態度。”
    朱文正點頭:“啊對對對,讓我去,我給他們鼻子兩拳,他們才知道誰是官誰是匪!”
    陳標給了朱文正一小拳頭:“啊對個頭,你又想被主公抽一頓嗎?”
    朱文正笑道:“他抽唄,反正幾天就好了。能揍他們幾拳,我樂意被抽。”
    陳標虎著臉:“我不樂意!乖乖陪我守著書,什麽都不準做!”
    朱文正聳肩:“好吧,真無聊。對了宮裏那些女眷情緒緩和得差不多了,有個據說是太妃的人乞求與你見麵。”
    陳標疑惑:“找我?”
    朱文正道:“大概因為你年紀小,她們知道你對女色沒需求,所以隻想和你見麵?”
    朱文正這話剛說完,李文忠按住他的後腦勺,就把他往地上扣。
    朱文正立刻半下蹲紮馬步,啊嘿,你扣不動!
    陳英麵無表情伸腳一勾,朱文正身體失去平衡,被李文忠扣在了地上。
    朱文正大喊:“你們怎麽能二打一!”
    陳英抱著手臂,一腳踩在朱文正背上:“你再在標兒麵前胡言亂語,我就稟報幹爹幹娘,四打一。”
    朱文正道:“我就開個玩笑!標兒都沒生氣,對吧?”
    陳標道:“英哥,讓開。”
    陳英收回腳。
    朱文正得意:“我就說……哎喲!”
    陳標蹬掉小靴子,踩在朱文正的背上蹦蹦跳跳。
    朱文正慘叫連連,李文忠捧腹大笑,陳英抱臂冷笑。
    “標兒!標弟!我的好弟弟!你已經長大了!你當你還是小時候嗎!你哥我的背要斷了!”
    “嘻嘻嘻,不管。”
    將領們探頭,見這幾兄弟又鬧起來,那個最喜歡逗軍師玩的朱將軍又被軍師欺負,也忍不住嘴角上彎。
    行軍打仗時還如此熱鬧和快活,也隻有跟著軍師出戰會這樣了。
    陳標欺負了一頓朱文正後,在朱文正的護衛下,來到了元朝皇帝的後宮。
    元朝皇帝隻帶走了皇後和寵妃,大部分女眷和太妃都被留了下來。
    在都城被攻占時,這些宮廷女眷一般都會被分給將領們當戰利品。將領們如果有分寸,會將有身份的女眷送給自己主公,等主公分配。沒有分寸,就自己搶了。
    亂世之中,貌美的年輕女子,和金銀珠寶一樣,都屬於“財物”。
    陳標既然說不準擄掠婦女,那麽宮廷女眷也自然算在內。
    就算朱元璋之後要用這些女子賞賜別人,至少現在,這些女子不能被人搶走。
    安撫了幾日後,宮廷女眷們知道明軍沒有強迫她們的意思,便心思浮動,想要為自己求一個好未來。
    對這些女眷而言,她們並不是不樂意給明軍的將領們當妾室,隻是不願意被“搶”。
    因為被“搶”,那可能就連個名分都沒有,說不定一夜之後,就麵臨死亡了。
    陳標到了後宮之後,宮廷女眷見到陳標稚嫩的臉龐,表情更加放鬆。
    老太妃掃視了她們一眼,那些女眷立刻低下頭,不再直視陳標,十分恭敬。
    宮中女眷的禮儀大多是不錯的,很懂得如何對待貴人。
    老太妃跪地道:“請大人給我們一個去處。”
    這時候“大人”並不是專指官吏,而是一個口語的敬稱。對長輩或者有聲望的人,也可稱“大人”.若是在書麵用語和官場稱呼中,都是不用“大人”這個詞,而是直接稱呼官職。
    老太妃不知道陳標是個什麽官,才以“大人”尊稱。
    其他女眷也都伏地磕頭,請求陳標。
    陳標待她們這個頭磕完之後,才故意倨傲道:“我們明王願意給所有願意當百姓的人一個機會。你們誰有一技之長,種地也好,織布也好,刺繡也好,可以自己選擇分田、做工。”
    他掃視了跪在地上的人一眼,道:“如果吃不得當普通百姓這個苦,就繼續在這宮裏待著,等明王把你們賞給將領。”
    宮中女眷心頭一鬆。
    老太妃又磕了一個頭,道:“謝大人!”
    陳標道:“你協助我們登記宮中女子的姓名,如果想要當百姓的都可以去,不準阻止她們離開。你們要明白一點,現在你們都是明軍的俘虜,沒有什麽宮裏的娘娘女官奴仆的分別。我聽說有人在宮中打罵宮女?”
    老太妃立刻驚恐道:“我已經阻止了她們!”
    陳標淡漠道:“你阻止得很及時。如果讓我來阻止,我就按照傷人的罪名發配邊塞了。”
    一些女子伏在地上的臉龐出現怨毒和不甘的情緒。
    陳標知道有人會怨恨自己,他也懶得去觀察誰怨恨自己。
    這些人的未來比浮萍還不如。浮萍至少還知道團結一致,在江河中結成一片。
    她們就算再怨恨自己,對自己沒有任何影響,所以何必去觀察?
    陳標讓人現場登記了願意立刻出宮當百姓的宮廷女子。其他還在猶豫的女子,隻要在明王來之前,都有機會。
    後宮的普通宮女幾乎全部第一時間按手印,要當普通百姓。
    她們爭相報著自己會的東西。這些人大部分都會刺繡和紡織,有的人還會醫術、廚藝。
    陳標把這群人先單獨安排到一處宮殿,給她們一些東西,說之後會給她們安排考核,若是技藝出眾者,會優先安排工作。
    其餘的人,有家可回的人就回家;無家可回或者家中父母兄弟不是好人,不願意回家者就等候分田,去各處生活。
    “無家可歸或者不願歸家的人,寫明自己的意願,我會安排你們去別的城池。如果你們想要嫁人,也等田分下來之後,去當地找個好人家。分田的時候應該也會同時組織相親會,你們慢慢挑,不急,這是一輩子的事。”
    陳標麵對這群積極登記出宮的女子時,表情緩和不少,臉上帶著笑了。
    一個宮女大著膽子問道:“還能挑?”
    陳標點頭:“你們長得好看,又會織布刺繡廚藝,想迎娶你們的人多得是,慢慢挑,就算挑不好也不用急,律令中允許女子提出和離,你們好好研究律令。”
    又有宮女道:“我們、我們也可以進將領的房中嗎?”
    陳標心中一歎,臉上仍舊帶著笑:“如果有將領看中你們,你們也樂意,當然沒問題。這事講究個你情我願。不過既然你們願意跟隨將領,為何要出宮?等著被明王賞賜不是很好?”
    那個宮女紅著臉道:“我不是想嫁給那種很大很大的將領,就、就很小很小的官。”
    她身旁一人小聲道:“就是不想當妾,想當平頭正臉的娘子。”
    陳標失笑:“這樣啊。那你們可要看準第一次相親會了。第一次相親會有許多將要在大都駐兵的軍士會參加。但比起官位,你們還是要多注重一些個人品行。你們都是在宮裏見慣了富貴的人,嫁給外表光鮮的人,你們的生活不一定光鮮。”
    宮女們使勁點頭。
    朱文正無語地瞅著自己的弟弟。你真是什麽都操心啊,連這群女人找丈夫你都操心。
    陳標敢如此安排宮中女眷,自然有明王朱元璋和明王妃馬秀英兩人共同的詔書認可。
    本來盤活攻占城池就是陳家的工作。大都地位特殊,陳標本沒打算越俎代庖,但明王給他寫信讓他按照舊例做,大都也沒什麽特殊的,自己甚至都懶得第一時間過來,正趕往甘肅。陳標就老實幹活了。
    或許是陳標年紀小,也或許是陳標的笑容太親切,宮女們的膽子逐漸大了起來,都小心翼翼詢問陳標那個“安排工作”和“相親會”的事。
    “明王開辦了許多官辦的工坊,急需繡活和織工出眾的人。宮廷向來會把最厲害的織女繡女養起來,我們可是很饞你們的技藝。我會派人教導你們識字,說不準以後你們會成為工坊女子的老師。”
    “廚藝和醫術也一樣。你們不想再給人當奴仆,就讓各家派人來向你們學習。不用擔心因為你們有一手絕活,就被人強迫為奴為婢。”
    “相親會為秀英夫人主辦。亂世中多家破人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再適用。秀英夫人便以官府的名義,給大家牽這條紅線。男子可追求女子,女子也可追求男子。有意願者就在紅帖上寫名字,優先你情我願者。名帖都保密,直到訂婚那一刻交換名帖。具體情況,等秀英夫人派人來了你們就知道了。”
    陳標坐著侃侃而談,宮女們都靜靜地看著他,臉上神情越來越激動欣喜。
    大都城內明軍給百姓們演戲唱戲的事也傳到了宮裏,她們對明軍十分好奇。
    宮中女子大多有一技之長,又懂禮儀,是世族勳貴搶手的奴婢。所有她們很難脫離有自由身。她們隻能奢望,自己也能有普通百姓一樣的待遇。
    現在奢望輕鬆成真,她們對未來又期盼,又忐忑。
    陳標離開後,去軍營告訴將士們,宮女們已經出宮登記為百姓,許多人有意願在軍中找婆家。
    “宮廷女子有多優秀,你們心裏應該清楚。仗著我們有先入城之功,我會向主公請求先在軍中舉辦一次相親會。”陳標道,“不過你們要明白,因為她們很優秀,有錢有勢的人都想搶她們當小妾甚至奴婢,你們如果沒有足夠的能力,護不住她們。自己琢磨吧。”
    朱文正無奈:“你嚇唬他們幹什麽?我就不信在我們麾下,還有人敢搶下屬的妻子。”
    陳標搖頭:“我們不會,其他人不一定不會。就算是主公,也管不到全天下所有角落。先把事情說明白了,免得以後出事。”
    陳標繼續對軍士們道:“你們不要抱僥幸心理。大家都是經曆過亂世的人。”
    軍士們竊竊私語,有些人遺憾,有些人忐忑,還有些人躍躍欲試。
    陳標做了自己能做的事後,待秀英夫人派女官前來後,就將這些女子都交給了女官,不再過問。
    在軍營提前開啟的相親會的事,也是由女官負責。陳標不能也不會越俎代庖。
    至於宮裏那些身份較為高貴的女眷,女官到來之後,也奉明王和明王妃的命令,給了她們去處。
    令陳標驚訝的是,明王居然自己沒有留下任何一人,全賞給了將領。
    朱文正道:“有什麽驚訝的?我也沒要。”
    陳英道:“我也不要。”
    李文忠淚流滿麵:“我什麽時候才能娶妻?娶妻之前我哪敢要!沒有好女子肯跟我怎麽辦!”
    李文忠娶媳婦一事十分坎坷。馬秀英本來說給他介紹一個,但隨著李文忠功勞越來越大,原本合適的也不合適了——李貞堅持不肯讓李文忠娶重臣的女兒,讓馬秀英很頭疼。
    陳英不急婚配。朱文正雖然婚事也坎坷,但現在已經有兒子了,所以他肆無忌憚嘲笑李文忠。
    “不急不急,等我兒子娶妻的時候,你一定也已經娶妻了。”朱文正叉腰大笑,氣得李文忠想揍他。
    李文忠仰天長歎:“我也去參加這次相親會好了。”
    陳標笑得直不起腰:“好了好了,娘說已經幫你看好了,正在征詢對方同意。你別急。本來事情沒成,我沒打算告訴你。”
    李文忠立刻把陳標抱起來飛圈圈:“標兒!真的嗎!”
    陳標道:“真的,別轉了。我都這麽大了,小心把我甩出去。娘也在幫英哥相看,你們都別急。”
    陳英沒經曆過李文忠的痛苦,倒不怎麽驚喜:“勞煩幹娘操心了。”
    三人正鬧著,衛兵求見:“鄧愈、趙德勝二位將軍得勝歸來。”
    除陳標之外的三人跳了起來,異口同聲道:“狗皇帝抓住了?!”
    衛兵臉上的喜色抑製不住:“抓住了!”
    朱文正撈起陳標往肩膀上一扛,拔腿就往外跑:“好耶!”
    陳標肚子被朱文正的肩膀一膈,差點吐出來。
    放下我,禁止好耶!
    李文忠和陳英遲了一步,跟在後麵一邊追一邊吼:“朱文正!把標兒放下!”
    朱文正大笑著往前跑:“標弟腿太短,跑不快,我帶他去!”
    陳標扯著嗓子尖叫:“放我下來!嘔!”